石崇饱经世故,他看得出秋蝉不是会使坏的丫头,而且她没理由这么做。
“你在煎药时,可有离开半步。”他抽丝剥茧地问。
“有……我走出灶房,和夏荷、冬雪她们聊了两句。”秋蝉诚实回答。
“有可疑的人进入灶房吗?”
秋蝉偏头想着。“当时没看见有人进去……”
大夫这时已证实出来。“是砒霜,幸好夫人喝下不多,毒性尚未侵入五脏六腑,我先让夫人服下解毒丹。”
秋蝉庆幸自己在路上不小心把药汁溅出,否则夫人肯定命丧黄泉,她小命也不保了。
“砒霜!”石崇的心往下沉,真是惊险,到底是谁和绿珠有深仇大恨,要置她于死地。
这个人心狠手辣,很可能是府里的人,若留在府里,后患无穷。
他必须抓出下毒的凶手,绳之以法。
绿珠服下解毒丹后,仍然没有醒转,大夫再次为她把脉。
“石君侯,砒霜的毒性太强,虽然夫人只有误食一点点,但足以致命。”
“简大夫,你妙手回春,求你救救我的夫人。”石崇心惊肉跳,恳求大夫。
“救人是我的本职,我再回去配几样解毒的方子,你们每隔半个时辰,就让夫人喝一杯水,稀释毒性,若有羊奶更好。”
“春菊,去取羊奶,要多一点。”石崇立刻吩咐。
“是。”
“秋蝉,你随我到灶房。”他想到灶房,察看蛛丝马迹,也许有什么线索。
敢伤害他的绿珠,他绝对不饶她!
???
灶房炉鼎依旧,看不出有啥痕迹,突然,石崇的脚下踩到一块硬物,他挪开足靴,从干稻草中拨出一块澄澄的玉佩。
入眼熟悉,他惊愕不已。
不会错的,这是他的前妻陆彩霞的,玉佩上还刻着“霞”字。
这块玉色泽很美,陆彩霞爱不离身。
可是……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莫非她混进金谷园?
秋蝉也觉得那块玉佩似曾相识,仿佛在哪儿见过?
她凝神思索,惊呼出声:“我想到了,这是洗衣服的月霞掉的。”
“月霞?”会是彩霞的化名吗?很有可能。“叫于总管带她来见我。”
事情很明显了,是那个心肠狭窄的女人下的毒,她一定嫉妒绿珠,才痛下毒手。
真是可恶!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还敢踏进金谷园?
???
“我不去,放开我,我又没犯什么错!”
陆彩霞发现腰际的玉佩不翼而飞,正想回灶房去找,于总管却早一步截住她,把她强行拖来。
她怎能去见石崇呢?石崇会要她的命的。
陆彩霞一路挣扎,死扭着被扣住的手腕,却没机会脱逃。
她看见亭子里的谨儿,放声呼喊:
“谨儿,我是你亲娘,谨儿,你爹要杀我,你要救救娘啊!谨儿……”
谨儿少爷愣住了,停止手上的玩意儿。
“月霞,你在胡说什么?”拉着她的于总管诧异不已。
“于总管,我说的是真的,我是君侯的元配妻子。”
为了保命,她不顾一切地说出。
离绿珠楼只有几步之遥,于总管奉命行事,不管她的身份如何,他还是得带她上去见君侯。
石崇脸罩寒霜,在绿珠寝房的前厅,审判陆彩霞。
多年不见了,她的容貌和绿珠相比,黯然失色,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痕迹。
想当年,陆彩霞可是顶尖的美人,才会被左大夫看上。
“果然是你……”
“是我又怎样?这里是我的家,我不能回来吗?”事到如今,她也豁出去了。
好歹她是他儿子的亲娘,他敢杀了她不成?
石崇阴恻恻地道:“你我已经恩断义绝了,你还有脸回来?大言不惭地说这是你家。”
“我儿子在这里,我当然有权探视他。”陆彩霞挺颚说。
“你没有资格做谨儿的母亲,谨儿没有那种会红杏出墙的母亲!”他咆哮如雷。
她被骂得脸红心虚,垂首默然。
当年的事,是她的致命伤。
此时,谨儿已悄悄上楼,踏进厅中。
“爹,她真是我娘吗?”
“谨儿……”石崇噤声,怕大人的恩怨,伤害了孩子。
陆彩霞伺机抱住儿子,哭道:“我的谨儿,娘好想你,娘就是为了你,才厚着脸皮回来的,以前是娘的不对,娘错了……”
谨儿像木雕一般杵在原地,刹那间不能接受,眼前的女人是他朝思暮想的亲娘。
他有一阵子极度恨娘,可是娘总归是娘,没有娘就没有他的存在,他的生命是娘赋予的。
石崇盛怒,跨步向前,拉开谨儿,不让那个无耻的女人接近他的儿子。
“不准你碰谨儿,你不配做谨儿的娘!”
“谨儿……”彩霞泪流满腮,伸手空构不到亲生儿子。
“娘!”谨儿被爹到身后,看见亲生母亲哭得那么伤心,不禁脱口唤道。
那一声“娘”喊进彩霞的心坎里,她欣喜,眼睛散发希望的光采。只要谨儿肯认她,就可以挽回弱势,谅石崇看在儿子的份上,也不敢对她怎样。
石崇太了解她了,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但是他绝对不会让她有机会留在金谷园。
“她不是你娘,谨儿,她是谋害你绿珠姨娘的凶手!”
“娘为什么要害绿珠姨娘?”谨儿惊愣。
“娘没有,是你爹含血喷人!”彩霞抢着说,她不能在儿子的心目中留下坏印象。
石崇决绝地将一块玉佩晃在她面前。“这是你掉在灶房的玉佩,证明你到过灶房,然后在绿珠药里下毒。”
“我是到过灶房,但我没下毒,有人看见我下毒吗?”彩霞仍然狡辩。
谨儿年纪还小,难以辨别事情的真假,他一脸茫然地看着爹。
石崇见她不肯说实话,更是火冒三丈,咆哮道:“你还撒谎!像你这种女人简直无药可救了!于总管,把她关进柴房,严刑拷打,直到她招认为止。”
“石崇,你不能这样子对待我,好歹我是你结发的妻子、是你孩子的娘!”彩霞疯狂地大喊。
“住口,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听从我爹娘的安排,娶了你这个淫荡的女人!”他怒吼,目光赤红。
谨儿听到自己的爹娘针峰相对,你一言我一语地对骂,小小的心灵又受到创痛,难过地掉下泪来。
从小他就渴望和正常的孩子一样,有爹又有娘的疼爱,现在好不容易,娘回来了,却是这般情景。
陆彩霞最后还是被于总管抓去柴房关起来,她哭天抢地,哀嚎传遍金谷园。
床榻上的人儿,露出被外的指头关节微微抽动。
第1|
她听见了,原来彩霞是谨儿的亲娘……
绿珠极力恢复清醒,试着张开眼眸,她必须阻止君侯伤害谨儿的娘……
第九章
“你终于醒了。”
石崇坐在床沿,满脸关怀,他好怕她就这么长眠不醒。
绿珠面容苍白,身子还很虚弱,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
“不要为难谨儿的亲娘,放了她吧!”
“你怎么知道的?”他讶异地问。
“我虽然全身动弹不得,但是耳朵却听得见,既然她是谨儿的亲生母亲,人家说一夜夫妻百日恩,看在以前的情分上,不要和她计较了,她会回来,表示她后悔了,你就试着再和她相处。”她的眼眸泛起一层雾气,她在说这些话时,心也会痛,可是毕人家是夫妻、是母子,在她之前,石崇已经娶了彩霞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石崇愠怒。“她差点害死你,你还在帮她说话!”
她垂下眼睑。“我可以谅解她的行为,她一定很恨我霸占了她的一切。”
“是她自己不要的!”他低吼,无法苟同。“她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对付你,可见她的心还是黑的,她根本是个坏到骨子里的女人,比紫荆还可恨!”
“她再怎么坏,还是谨儿的亲娘,你不能不为谨儿着想。”
石崇喟然叹气。“唉!谨儿有这种娘,真是可悲!”
“原谅她吧!我现在也没事了,你就不要怪她了。”她求情道。
“绿珠,你太善良了,难道你不怕她会对你做出更狠毒的事来?”
她轻摇螓首。“我相信人之初,性本善。”
“那个女人不会改的,要不是左明鸿倒了,她也不会回来。”
“试着再接纳她吧!为了你们共同的儿子,再给她一次机会。”
“你心胸未免也太宽大了!”石崇不悦地挑眉。
“爱是包容,你以为我的心不痛吗?我何尝不希望我是你的惟一。”她豆大的泪珠落在他的掌心。
“绿珠!”他拥住她,无限怜惜。“有了你之后,我再也无法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的心里只有你……”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要我死一千遍、一万遍,我也愿意。”她趴在他的胸前,汲取他的爱。
“不要说不吉利的话,我不许你比我早走,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你若死了,我会到九泉之下,与你会合,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单寂寞。”他情深义重地说。
“你说的是真的吗?”她感动非常。
“是真的,什么金钱、名利、权势,都比不上你的重要,若是失去你,我的人生将是一片空白。”他深情款款地凝睇她绝美的容颜。
“来世,绿珠愿与君侯再结连理。”她回报道。
???
就算是一间柴房,位于金谷园也比一般寒酸人家还雅洁,木柴井然有序地堆放,角落叠着沙包,空气也相当流通,没有腐朽霉味。
陆彩霞两手被上悬吊的草绳缚绑着,鬓发散乱,垂头丧气。
于总管拎着棘鞭,只在地上用力鞭甩,吓吓她,因为顾及她是谨儿少爷的亲娘,并没有真的鞭打她。
“快说,是不是你下的毒?”于总管反复逼问她。
陆彩霞依旧不语,懒得理他。
于总管有些不耐烦了。“别以为我不敢动手,你再不说,休怪我不客气了。”
“于叔叔,不要打我娘。”谨儿奔了进去,护住母亲。
“谨儿,快替娘松绑,娘的手被绑得好痛。”陆彩霞朝儿子喊道。
谨儿犹豫不决,于总管沉声制止。
“不可以,谨儿少爷,这是你爹的命令。”
谨儿怯怯地说:“可是……你不能打我娘。”
“是啊!打在娘身痛在儿心。”陆彩霞把这句话反过来讲,于总管却觉得好笑。
“你这个娘从未尽过一天的责任,还好意思说。”
“谁说,我是在谨儿满周岁才离家的。”陆彩霞脸不红气不喘地说。
“你当时为什么要抛下我和爹呢?”谨儿突然质问她,眼神又充满不谅解。
“娘只是一时胡涂,那时候你爹忙着做生意,根本不关心娘,娘……就被人拐走了。”陆彩霞推卸责任。
谨儿确定母亲当年离开的原因,神情落寞地走出柴房,他不能够接受母亲的理由,爹没有骗他,娘真的是和人跑了。
“你去哪里?快放娘走啊!”彩霞在儿子背后喊着。
谨儿没有回头,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
石崇正好踏进柴房,夹怒骂道:
“你不要再利用谨儿了,谨儿有你这种母亲是他的不幸!”
“石崇!你不要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净在儿子面前说我的不是。”彩霞认为谨儿会对她误解,都是受他影响。“你到现在还不肯承认错误!”石崇厉声道。
“就算我有错,也是一时胡涂,难道你就不肯给我一个机会?”
“本来我是可以原谅你,但是你毒害绿珠,罪加一等,更让我厌恶你!”
“你……你就这么维护绿珠,忘了我们过去的感情?”她颤声道,对绿珠充满恨意。
“你无论在哪一点都比不上绿珠,绿珠是个很好的女人,她甚至求我重新接纳你!”
“她也太会惺惺作态了!”彩霞压根儿不相信绿珠会着她,她已经视绿珠为眼中钉、肉中刺。
“我没办法再和你做夫妻,既然绿珠不怪你,我就放你走,你以后不要踏进金谷园一步。”
“我不走,这里是我家,我为什么要走?”她执着地道。
“你不要得寸进尺,我的耐性是有限度的。”石崇脸色铁青。
“我不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如果要我走,我一定带走谨儿。”她开出条件。
“你凭什么带走谨儿?”石崇忍无可忍,拳头握紧,真想揍她一顿。
“凭我是他的亲娘。”她昂起下颚,把谨儿当成是手中的王牌。
“我不会让你带走他。”石崇喝令:“于总管,即刻把她撵出府去,不准她踏进一步。”
“是。”于总管依令上前,解开陆彩霞手上的绳索,打算押她出府。
陆彩霞被松绑之后,奋力推开于总管,跑了出去。
“捉住她!”石崇蹙眉,他早该料到她会这样。
于总管追了出去,陆彩霞在广大的园里狂窜。“站住!”于总管在她身后喊,佣仆见了,也跟着追人。
一时间,鸡飞狗跳,惊动了在阁楼上歇息的绿珠。
绿珠披衣下楼,陆彩霞差点迎面撞上她。
紧要关头,陆彩霞顾不得颜面,捉住她的手,恳求她。“绿珠,请你求君侯让我留下来吧!我不想再和谨儿分离,拜托你!”
绿珠一阵惊愕,于总管已赶过来,和群仆围住陆彩霞。
“于总管,你不要为难彩霞姐,我来跟君侯说情。”她细声道,光听声音,知道她是个柔情似水的女子。
陆彩霞这才发现自己实在输她太多了,怪不得君侯喜新厌旧。
“绿珠夫人,你太仁慈了!”于总管觉得不该留她。
“彩霞姐毕竟是谨儿的亲娘,谨儿不能没有娘的疼爱。”绿珠心肠好,令于总管有种养虎为患的不祥预兆。
可是又不能拂逆绿珠夫人的意思,只好恭退一旁。
“谢谢你,绿珠。”陆彩霞亲热地勾住她的手腕,现在惟一能影响石崇的只有她了。
???
“我不答应,绝不能留她!”石崇忿捶云母石桌。
“君侯,人非圣贤,谁能无过呢?你就让她住下来,咱们金谷园并不怕多一双碗筷。”绿珠一直为她说情。
“你知道我不是在乎多一双碗筷,是怕她再伤害你。”他忧心地道。
“经过这一次的教训,她不会再犯了,我想她一定可以和我成为好姐妹的。”
“她休想再成为我的大夫人,现在我只有一个妻子,就是你。”石崇一双巨掌包住她的柔荑。
她笑容如蜜。“绿珠感激君侯的专情,但是彩霞姐现在也得到报应,无处可去,你把她赶出去,叫她餐风露宿,冻死街头,这样好吗?”
石崇动容,禁不住绿珠再三的求情,只好依了她。
“如果你坚持要留她下来,就让她去住最偏远的厢房,和我们的生活区隔开来,才不会打扰到我们。”
“这……不好吧!”毕竟彩霞曾是君侯的大夫人,叫她去住旧厢房,有点说不过去。
“她若不要,即刻叫她滚出去,我已经对她仁至义尽了。”
???
陆彩霞就这么安顿栖身下来,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