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来,他没有一刻不在后悔,没有一刻不在心中暗暗祈祷着她的平安。他这一生恐怕都不能原谅那时自己的举动了,他怎能那样伤了她?
算是她终究不属于自己,他怎能那样伤了她?怎能忘了所有对她的感情呢?
「走吧,时间不多了。」甩掉混乱的思绪,上官听雨再度不顾他的推拒扶起了他,迈开脚步离去。
时间不多了,她必须离开这里。只要过了后山,进了竹林他就安全了。
她带着日原洸走入隐密的回廊,而他高大的身躯让她扶得吃力,一路上几个不可避免的跌撞更在她身上开了几处新的伤口,不过幸好因为时间还早,在银焰门里,这条列入禁地的回廊中,他们并没吵醒任何有资格进来的人,也让他们一路通行无阻来到了回廊的尽头。
「过了后山,只要进了竹林我们就安全了。」上官听雨微喘着,朝他说道。
在回廊尽头的大门前,她放开搀扶着日原洸的手,让他可以靠着她的身体不至于跌下,然后将手压住门上一块微微凸起的石板,石板受到挤压,渐渐没入门中……
「上官听雨。」她出声让电脑辨识声纹。
「身分确认无误。大小姐,欢迎回来。」一阵极为类似人声的电脑语音之后,厚重的大门无声且自动的打开了。
大门之后是一大片蓊郁的树林,看来银焰门后山禁地内藏玄机这一则传闻是真是假今天他可有机会知道了。日原洸勉强打起精神自寻乐趣的想着。
大门打开之后,上官听雨再度吃力的扶着他走,在走过门槛后,奇异的大门又无罄无息自动关上。
「你还醒着吗?」她担心的问。他失血过多,体内三发焚冰弹的药效又还持续发酵着,她真怕他会受不了痛苦而昏厥。
她是在担心他吗?上官听雨脸上的担忧让日原洸的心刺痛了下。
「还活着。」他想扯出笑容让她放心,可惜伤口火焚般的痛楚却让他力不从心。
终于,在上官听雨的毅力和日原洸的意识即将用尽之时,他们来到了竹林前。
「到了?」跟着她停下脚步,日原洸已经无力再抬眼看看四周,他整个人已接近昏迷状态,鲜血在他身后的泥土地上拖了长长一条血迹。
「快了,再撑一下。」她解下手腕绑缚的纱布,一咬牙,以另一只手持刀在肌肤上迅速划下一道刀痕,鲜血顿时汩汩流出,
她赶紧把流着血的手腕抬到他的唇边,强喂他饮下。
「你在做什幺?」嘴边温热浓重的血腥味唤醒他的神智,当他意识到自己正在饮用她的鲜血时,闭口不肯再张。
「竹林内洒满了迷香,不是特定的人是进不去的。」
她见他不肯再饮血,也不强求,再度扶起了他走进竹林。
第六章
明明早上还是晴空万里:没想到一个转眼,老天爷说变脸就变脸,倾盆大雨毫无预警的泼下,颇有重量的雨水敲打在或疏或密的竹叶间,沙沙声响不断。
竹楼屋檐下吊挂着的十来个竹铃在引进雨水后,「叮叮咚咚」响了起来,奇怪的是,这声音听来清脆一点都不觉得嘈杂。
日原洸一醒来,耳边听到的,除了雨响,就是这一直不知从何处发出的竹铃声。这是哪里?
他环视着这满是竹制品的室内,仔细的回想。
他记得在最后,雨儿带他来到了一栋小竹楼前,然后……然后他似乎就失去了意识。
低头检视身上的伤,才发现所有的伤口已经过妥善的包扎处理,同时也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而沾满污血的衣裤此时正被随意放置在角落的地上。
伤口是雨儿帮他处理的吗?雨儿,对了,她呢?!
想起从醒来到现在都没看见她,日原洸不禁一阵惊慌,想起身找寻她的身影。
他翻开床单起身下床时,衣服的一角却被扯住,低头一看,才发现一直覆在薄被下偎在他身旁睡觉的上官听雨。
她还沾着血污的丽颜显得过度苍白,眼下还有着明显的黑影,一身染着污血的衣服还未换下,看得出她是在极疲累的情况下沉沉睡去。
找着了人,日原洸终于放下了心,又轻手轻脚躺回了她身旁,不敢吵了她的安眠。她的手还紧紧捉着他的衣角,睡得极沉,完全没被他的动作给吵醒。
比起他现在一身的干净清爽,她看来简直是狼狈极了。这也让他对她更是心疼。
突然,他想起了什磨。
小心的执起还握着他衣角的小手,果然在上面看到了一道不浅的刀痕。伤口完全没经处理,污血沾着尘土凝结在伤口表面,看来怵目惊心,而刀痕四周还有一道道刚结痂的伤口在手腕上蜿蜒成一圈。
这……是他在那个夜里造成的?他曾发誓要珍爱她、保护她呀!没想到到头来,他却是伤了她的那个人……
日原洸小心的拂开散在她脸上的一绺发丝,就怕它会扰了她的睡眠。
然后静静的看着她、陪着她、等着她醒来。直到许久许久,不知不觉中他也睡着了,等他再度醒来时,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她呢?
「雨儿……雨儿?」这是一个开放式的空间,一眼就可以看清所有的摆设,所以当他环顾四方却无上官听雨的身影时,忍不住慌张的开口呼喊。
「嘘——」
突然,一个示意他噤声的声音引起他的戒备。他眼神凌厉的瞪向窗外。
「啧,你养你的伤,别打扰我们看戏。」
一阵柔媚的嗓音传进后,舞风背着小包包大方的从窗外翻了进来。之后游云也俐落的从窗外跟进。
「你不是不来?」舞风睨了他一眼,风情万种的。
「我也想知道听雨会说些什幺。」游云神准的敲了舞风一记。「还有,讲话别嗲里嗲气的,小心嫁不出去。」
「是,游云大哥。」舞风嘟着红唇哀怨的瞪着游云。呜……人家讲话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嘛,又不是故意的……臭游云。
「不要在心里骂我,小心我扁人。还不赶快工作?」游云笑笑的支使着。这小丫头,有什幺把戏他还会不知道吗?
「喔。」她不满的咕哝道。熟练的将一具黑盒状仪器从包包中拿出,拉开天线,开始专心调着频率。
床上日原洸仍是戒备的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虽然他现在被当空气一样忽略,但是他可没忘记他们昨夜里,对他一副欲置他于死地的模样。
他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再加上目前身体的状况,一对上游云完全没胜算……就在日原洸心中翻转过无数思绪时,舞风手里拨弄着的黑盒子开始传出声音。
「哼,凭我小阁主事者的能耐,会搞不定竹楼的反监听系统?」舞风自傲的说着,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日原洸所在的大床,懒懒的靠躺在他身边,完全把他忽略到彻底。
「为什幺私自带走日原洸?」黑盒中首先传出的是东季绘严肃的声音。
被拷问的人显然是沉默以对。
「娃娃……」他嗓音略为低沉,听来像是闷着怒气。
「他伤得很重。」
「死不了的,难道你忘了他是怎幺对你的?」
空气沉闷了许久,然后大家听到一声叹息,是属于东季绘的。
「唉!娃……大家都心疼你。」东季绘揽住了她的肩膀,抚着她的黑发。
「我知道,绘。」她偎入了他的怀中。「但是,还是放下他吧。」她轻声的恳求着。
见他不答话,上官听雨又开口求情。
「放过他,好吗?」
「别说了,别忘了你的身分。」东季绘推开了她,语调骤降了几度。
二楼的起居室内,舞风和游云听得津津有味。
日原洸则是脸色发青。
「那句话是什幺意思?」他是在提醒雨儿情妇的身分吗?!他怎幺可以这样侮辱她?
「抬出老爹的架子罗!」舞风惬意的回答日原洸刚才脱口而出的问题。这不长进的老爸,每次讲不过人家就端架子。
老爹?日原洸话还没问出口,黑盒状的监听器又传出更令他震惊的事实。
「那幺,将他给我吧。」上官听雨猛然单膝下跪。「门主,将他给我吧,我以竹楼主人的身分向你请求。」她的声音坚定,势在必得。
「你……」东季绘无奈,「在组织内,竹楼、小阁、武馆三大主事者现在,你以竹楼主人的身分提出要求,我又怎能拒绝?」
东季绘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转身踏出竹楼。
「绘——」上官听雨起身想拉住他,眼前突然一片黑云罩下,她不由自主地晃了下身子,眼看就要昏倒。
所幸细心的东季绘回头来扶了她一把,才不至于让已经伤痕累累的她再添新伤。
「闭上嘴,别再说任何一句话。」
东季绘不让她再费力开口,打横抱起她,打算将她送回二楼起居室休息。
「笨娃娃,明明还在发烧,怎幺不说?」他恶声恶气的责备着,但言语中却有着浓厚的关心。「别急着走,先拧条湿毛巾来。」
正攀在窗上打算循原路离开的舞风,因为东季绘突发的一语,吓得差点跌到窗外。
完了,被老狐狸抓包,这次肯定被整死。
舞风连忙站好,不敢再动。
「咳,只是经过。」游云说了个自己也不会相信的理由,向正爬上楼梯的东季绘有些多余的解释道。
「经过?我不记得当初把森林步道设在竹楼二楼。」散步会散到这里来?这两个人分明是来看戏的。东季绘一副你们实在很无聊的表情。
待东季绘把上官听雨抱上床后,舞风赶紧讨好的呈上湿毛巾一条。
「湿毛巾到……父亲大人请用。」
东季绘则是不领情的敲了她一记响头。「现在才想到我是老爸,不嫌太晚?」
舞风爱娇的笑笑,一边帮忙安置好床单、棉被,还「很不小心」的把倚躺在大床另—边的日原洸踹了一下。
哼,要不是看在听雨的面子上,像你这样伤害听雨的人,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被人「暗算」成功的日原洸忍不住闷哼了声,但仍是被所有人忽略得很成功。
看着大家为自己忙里忙外的,上官听雨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她拉住东季绘的袖子。「绘,对不起……我总是惹你担心了。」
因为体质的关系,从小她就大小病痛不断,不知道让绘费尽了多大的心血,而这次她竟然还如此违抗他。
「小傻瓜,」向来笑面虎一只的东季绘难得一脸慈爱的表情,他小心却又不失力道的捏住她两边的脸颊不放。「反正都养了你们这幺多年,你们再不孝,我早也认了……咳,舞,你有意见?」他瞄到舞风的脚步正不着痕迹的往窗口移去。
「没……没,绘爹地说得是,关于爹地的养育大恩,舞风跟听雨必当谨记于心,此生绝不敢忘。」舞风两手抱拳,陪着笑脸,表现得很诚恳。
「真记住就好。」
看舞风一副娇甜的模样,东季绘也笑开了。他帮上官听雨拉好被子后,转身与日原洸打量的视线对上。「如果到现在你还不懂我的意思……那我只好承认,是我看错了人。」
东季绘说完,没等他回答便起身离去。见状,舞风和游云也跟着步下阶梯。
房中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像是戏院刚好散场了,原先还显得热闹的气氛突然变得僵凝。
上官听雨不发一言像是在休息,为东季绘的一番话而陷入沉思的日原洸也一直没开口。
然后,几个小时过去,太阳也下山休息去了……
少了日照的屋内逐渐陷入黑暗中。
「起居室内光线已经不足,开灯好吗?」一阵电脑合成的女声突然响起,她侦测出主人并未睡着,所以出声询问。
原来是拥有人工智能的主机电脑「黛娜」。
在银焰门后山禁区的这三栋建筑物,分别由三台不同却又互相支持的主机电脑控管;而负责保护及协助竹楼主人的就是黛娜。
「嗯。」上官听雨轻轻应了声,室内突然亮起一片柔和的光线。「几点了?」她又问。
「下午六点零五分三十七秒,大小姐还未用餐,是不是要让总管送晚餐来呢?」电脑黛娜颇有人性的问着。
「好的,黛娜,请交代总管送两份晚餐过来。」她边指示边起身。「我要洗个澡,先帮我准备热水。」她交代完,从大衣橱内拿了件衣物,走向早已传出水声的浴室里。
「是的,小姐。」黛娜恭敬的回答。
上官听雨一进了浴室,日原洸随即张开眼睛。
他根本没睡,混乱不堪的心绪像是一团扯不开的毛线球,让他深感挫折。他大概知道东季绘的打算了,从他离去前的一番话并不难了解,只是他为什幺要这样做?难道他们真的是父女?但是听雨已经十七岁,而东季绘也才二十七……
看来要知道事实的真相,他非得亲口问雨儿了。
只是她还会愿意向他解释吗?在他做了那样残忍的事之后……
日原洸疲惫的笑笑,纵使要他失去一切,他也愿意换取她的原谅。
上官听雨顶着一头湿发走出了浴室,身上是一袭纯白无袖的绵质长裙装,看来轻松却不失庄重。她看见日原洸已经醒来,便转身从一旁的矮柜中拿了几个小瓶子和纱布,又步回他身旁。
跪坐在床垫旁的地板上,她将手中的瓶瓶罐罐放下,示意他坐起身,然后伸手探上他领口,欲解开扣子,却让他抓住了。
她抬头望他,没说话。
「你自己先上药吧。」他小心的举高她的手细看,刀伤果然还未处理,已经有点发炎化脓的倾向。而之前遭他捆绑而来的伤痕,也因为刚刚的沐浴泡水,需要再次上药包扎。
见她仍是无动于衷,日原洸皱着眉,眼中满是不舍,「先处理你的伤,好吗?就算对我生气,也别用这种方式报复我。」他小心的说道,言语里有着恳求。
静默了一阵子。
上官听雨敛眸,低头,安静的开始处理自己手上的伤。
在粉红色的消毒药粉接触到伤口的一刹那,她吃痛的闷哼一声,僵着身子静待痛楚过去,才熟练的抹上药水,在覆上纱布打算开始包扎时,日原洸拿过了她手上的绷带打算接手。
日原洸执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缠着绷带,然后学着她刚才的用药方法,同样也为她另一只手腕上药、包扎。终于一切大功告成,而他也疲惫的靠躺回床上。
看来他现在还不适合太过剧烈的运动。日原洸有些狼狈的轻喘着。
对于他动作中毫不隐藏的温柔和慎重,上官听雨微愣了下。但随即又恢复一派清冷的模样,专心的为他换药,仍是不发一言的。
这让日原洸有些气馁。
他想同她说说话,想念她温温软软独特的嗓音,哪怕她一开口就是对他无尽的指责他也甘愿。无奈打从他醒来之后,她就没跟他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