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来这儿的目的,再等下去今天肯定连一朵花儿都赏不到,那她这一趟岂不自来了?
不成不成!她决定暂时撇下琴香,先去附近溜达,反正不会耗太久时间,说不定她回来了她们还没喝完呢!
打定主意,她悄然无息地离开了筵席,往幽静的园子信步走去。
☆ ☆ ☆ ☆ ☆ ☆
秋日赏花宴的主角当然非菊花莫属,一路走来,尽是些名贵的品种摆放在紫檀木花几上,高低错落,分色排列,株株鲜丽夺目得让人流连忘返。
渐渐地她越走越远,席上热闹的人声依稀可闻,花儿少了!开得也不再那么好,祥毓才惊觉自己走过了头。
“回去吧。”她低喃。
正想照原路回去,忽见前方不远处的千秋亭有位身着黑色袍服的男子,正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里。
她轻抽口气,吓了一跳,没料到此处竟然有人。
本不想过去,怕惊扰到别人,但仔细一瞧,那人不动如山,直挺挺地躺在那里,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吧?不去瞧瞧,还真有些放心不下。
思虑再三,她还是决定去看一下,不过她放轻了脚步,并不打算惊扰到他,若真没什么事,她也比较好脱身。
悄悄地踏上台阶,她探头一看,他的眼睛是闭着的,莫非真是昏过去了?
不及细想,她赶紧来到他身边,纤纤素手伸向他肩头。“喂,你醒……”
连衣角都还没碰触到,一只铁掌倏地紧紧箍住她的手腕。
“呀!”她惊叫,差点倒在他身上。
躺在台阶上的男人霍地翻身坐起,一睁眼便牢牢地盯着她的脸看,眼神一眨也不眨,专注得骇人。
四日相对,祥毓瞠大了眼,一时之间也呆愣当场。
天哪……噢!天哪!
怎么会是他?!玉瑾……贝勒。
刚刚乍看之下没认出他,他变得好多,变得更剽悍挺拔。顾盼之间,那种张狂、咄咄逼人的威势,将他从前仅剩的一抹斯文气息全消磨殆尽了,现在的他,简直……简直像个土匪……
“是你。”冰冷的语调,比冬天的雪更冷。
祥毓心一颤,别开眼望向被他牢牢抓着的手。“你……你弄疼我了。”
他松手,瞧见白嫩的肌肤上出现明显的淤痕,微一皱眉,眼中似乎闪过些什么。当他想再碰她时,只见她头一低,迅速地把手收了回去。
他顿时沉下脸,眼神冰冷。
“那天晚上是你对吧?”本以为自己早巳遗忘,谁知她一靠近,那淡淡的幽香竟唤醒了他心底最深处的记忆。
没想到他为了图个清静而来此处休憩,竟让他捡着了这样的宝!
“什么?”祥毓不解。
他也不多说,从怀中掏出一块旧方帕。
她定睛瞧了个仔细,接着整个人僵住了。
那是她的帕子,在那天晚上遗失了的帕子,她岂有不认得之理?
一阵怔忡之后,她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忽而伸手掩住脸,想发笑,却又觉得心底一股凄凉之意直涌上来。
原来,他记得的是九年前的那一夜,而不是他结发的妻子,否则在他一睁眼见到她的刹那,早该拂袖而去了。
“这是你的,对吧!”
她抬脸,怔怔地望着他,心中说不出是酸是苦。她没想到他对那一夜竟然有印象,也没想到他竟然……竟然认不出她来……
那天晚上他见了她的脸,也没认出她,当时她还以为是因为酒醉的关系,现在事实证明,他早已忘了自己的妻子,端王府的祥毓格格生得是什么模样。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摇摇头,她轻声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凝视着她,忽地狠狠吻住她。
祥毓大惊,使劲挣也挣不脱,他的吻不但粗鲁至极甚至有些下流,从没被这般无礼对待的她骇得掉下眼泪,他才放开她。
啪的一声,她想也不想便甩了他一巴掌。
他似毫无所觉,只轻佻地舔着嘴唇,两颗眼珠子晶亮地瞅着她。“长点记性了吗?”
一股凉意从头传到脚,祥毓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不单是外表变了,心也变了,变得比当初更野、更狠!
“……你要怎地?”
“我要知道你是淮。”他硬声道。
“我是谁……”她低喃,忽然笑了,那笑容既凄楚又幽婉。
“说!”他粗鲁的抬起她的下巴,不知为何竟感到她的笑像针一样,刺进他心里。
她摇头。“知道了又如何?一切并不会有任何改变。”
“不错,但你将成为我的侍妾。”他以火热的语气说着无情的字眼。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侍妾?多么轻蔑的字眼。
他笑了,看着她的眼神专注得可怕,那是一种盯着猎物的眼神。“凭我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
他要她?样毓一怔,随即失笑。他这是在做什么?如果他知道他要得到的对象竟是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人时会作何感想?老天爷,这一切真是荒唐!
“你曾经得到过。”她垂下眼。“但失去后,如今想再要回来,难了。”
“难?”他眯起眼。
从没有哪个女人这样跟他说过话,一股异样的感觉自心底涌上,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他突然觉得,想要她的心情更加坚定了。
“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你所谓的‘难’!”他霍地站起。“告诉我你的名字。”
“……毓儿。”她没有拒绝,因为知道他容不得人拒绝;也没有费心编个假名唬弄他,因为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查明真相。
毓儿,她的小名,从前两家交好的时候,荣王爷和荣福晋都这么唤她。
曾经,很久以前,他俩都年幼,他还是她准姐夫的时候,也曾喊过这个小名。
他还会记得吗?当“祥毓”这个名字成为禁忌,他可还会联想起她微不足道的小名,在连她的长相都认不出来的时候?
“毓儿……”他轻声低喃。
她屏住气息。
“我记住了。”
第四章
他毕竟还是让她失望了。
他没有想起她,一丁点都没有。
明知会是这样的结果,还抱有期待,是她太傻,太傻了……
“祥毓,祥毓。”
她猛然回神。
“你是怎么啦?瞧你一整晚心不在焉的。”马车里,祥瑞坐在因酒醉而昏睡的丈夫身边,担忧地望着她道。
“没什么。”她淡淡地一语带过。
祥瑞当然不信,自出宫以后,她的神色就一直不大对劲。
“还说呢!你真当我瞧不出来?你心里不痛快,是在气我和你姐夫?”把妹妹撇下自个儿跑去赏花,她心里也很过意不去。
“说什么呀!姐姐。”她白了祥瑞一眼。
不是?“那你为什么不开心?是不满意这次的赏花宴?”
她的眼神移向别处,幽幽忽忽的。“这不是一场赏花宴吧?”
祥瑞一呆,她……她知道啦?
“应该称作‘洗尘宴’才是。”为了迎接那个人,他恐怕真如阿玛所言,立了大功,风风光光的回来。
她早该猜到的,皇上日理万机,怎可能为这些花花草草费心。
“你……见到他啦?”祥瑞小心翼翼地问。
“嗯。”她点了点头。
“祥毓……”她欲言又止。“我不是故意要瞒你……”
祥瑞有些着急了。“真的,你相信我,是阿玛吩咐不让说的。”
阿玛?祥毓微微一惊。“为什么?”
“我不知道,或许是希望你们两个能重修旧好。”
“不可能。”她想也不想便回道。
她那斩钉截铁的样子把祥瑞吓了一跳。“祥毓……”
马车这时停了下来。
“到了。”祥毓起身,刚好马车门打开。
“格格,咱们到了。”琴香在外头,小心地搀扶她下车。
“姐姐,谢谢你送我回来,我进去了。”
她一脸不想多谈的样子,祥瑞纵有再多的话也只能往肚里吞。“那你好好休息,今天也够你累的。”
她轻轻颔首。
马蹄声喀答喀答的离去,祥毓转身准备进府,却在见到大门口旁一个散发着浓浓怒意的身影时,整个人僵在原地。
琴香也瞧见了,失声惊呼,“大贝勒……”
玉瑾双手环胸,倚靠着墙,大半个人笼罩在阴影里,只有半边脸露出来,他直直的盯着她,阴冷的表情任何人看了都不寒而栗。
一切竟来得那么快!
她定了定神,轻启唇,“你怎么来了?”
不消说,他准是认出她来了。他是怎么知道的?是想起了她的小名?还是向旁人探听来的?毕竟筵席上多数人都识得她。
那么,他也知道了有关额尔真的事了吗?他打算怎么办?
祥毓忍不住紧张,手心里沁出冷汗。
玉瑾忽地转身,冷声道:“走。”便自顾自前行。
“格格……”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琴香看了好不担心。
“你先进去。”她淡然地吩咐道。
“不,奴婢要跟着您!”她很坚决,生怕盛怒的大贝勒会对格格不利。
“进去。”她知道琴香再不走,他的怒气肯定会波及不相干的人。
琴香大力摇头,紧紧缠着她不肯放开。
“连我的话你都不听了是吗?”她语气平静,却极有威严。
琴香不敢违逆,只得不甘愿地松了手。
“放心,没事的。”祥毓扬起温婉的微笑,之后举步跟了上去。
☆ ☆ ☆ ☆ ☆ ☆
两个人在幽暗的巷道中前行,渐渐远离了端王府的范围。
一路上没有人开口说话。四周静得仿佛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
最后,玉瑾在河畔停了下来。
祥毓始终和他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
他明知她在他身后,却一直背对着她,是不想看见她吧!祥毓叹息,正想说些什么时,他突然怒声道:“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他霍地转过身来,让她一惊。
“这般唬弄我,你高兴了?得意了?”他步步朝她逼近,表情阴沉而狰狞,像是迫不及待把她捏碎。
祥毓心口一窒,强忍住往后退的冲动,她不愿示弱!
“我没高兴,也不得意,一切只不过是凑巧罢了。”凑巧她兴起了想要孩子的念头,凑巧上天给了她这样的机会。她轻声解释。
这样的答案他显然不能接受。“凑巧?好个他妈该死的凑巧!”
当他由好友的口中得知真相时,他的震惊和愤怒几乎超越了他的理智,他觉得自己彻底的被愚弄了。
他苦苦找寻的女人竟是自己休掉不要的妻子!他竟然经由一个不相干的第三者才知道这件事!
他已经很久没被激怒到无法克制的地步,当下他顾不得筵席未散,直接驾马往端王府杀来,为了和她说清楚。
在荣王府的时后她就应该知晓,他是刻意冷淡地待她,她为什么还要来招惹他?她想证明什么?她的无辜?他的错待?
是!他是待她不公,但那又怎样?这么做只会让他更轻贱她!
祥毓睁大了眼,愣愣地作不了声。头一回听他骂出这样的话,从前即使他再气,在她面前顶多是冷言冷语,这样粗鄙的话绝不可能自他口中出现。
“你怎么……说出这种话?”他的教养呢?都跑哪儿去了?
他冷笑。“你也会觉得这话难听,不堪入耳?”他脸色一变。“你做的事却比这更脏!”
“脏?”她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哪里脏了?夫妻行房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这话亏你说得出口,简直毫不知耻!”
她惊呆,“我毫不知耻?!”
他哼了声。“我还说得客气了,你根本就是贱!”
够了!她寒着一张脸。“看来我们没再谈下去的必要。”她反身想走。
”怎么?自己干的好事,还怕别人说?”
她真的动怒了,转身怒道:“我干了什么好事?那天晚上主动的人可不是我,成天在外花天酒地的人也不是我!要判我的罪,你还没那资格!”
“怎么?抱怨起独守空闺的委屈来啦?那晚若不是你欲求不满,半夜跑来我厢房,我会有机会搞上你?我主动?”他恨恨地啐了一口。
祥毓整颗心都凉了,他竟如此羞辱她!“荣玉瑾,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的是你们端王府!不守信义,背弃约定,随随便便丢个别人拣剩的货给我,以为我会乖乖接受?”心高气傲如他,从没受过这样的侮辱,这笔账他没齿难忘!
“你……你说什么……”早知他心里是这么想的,如今听他亲口说出来竟是如此地锥心刺骨,她受够了!受够了!
眼泪几欲夺眶而出,她咬牙强自忍住,双肩微微颤抖。
她不哭,绝不哭!他早已和她两不相干,自己毋需被他三言两语便伤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他算什么?不过是自己人生中的一段插曲,如果她还会因他的话而受到什么影响,那是她错,明明一个不值得付出的人,她却还要如此执着。
不会了,从今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握紧双拳,颤声道:“你为什么要回来?”她猛地抬头。“为什么不一直待在边关?我真盼我从来没嫁过你,从来就不识得你,我一生一世……永远永远,都不要再见你的面了!”
她不是个绝情的人,如今说出这番话,是已被逼到极限。
玉瑾突然整个人沉静下来,前一刻暴怒的情绪仿佛不曾有过,他直直的盯着她,表情高深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样毓觉得在他身边多待一刻都是折磨,再不看他一眼,反身往回走。
她步伐越走越快,离河畔越来越远,玉瑾始终待在原处,没有跟上去。
“格格。”琴香忽然出现在拐角的小巷弄里。
原来她不放心,还是在后边偷偷地跟来,见主子和大贝勒不欢而散,她满脸忧色,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祥毓一声不吭,头也没抬,径自往回端王府的路上疾走。
琴香紧跟在她身后,心急如焚,怨怪地回头瞥了玉瑾一眼。
只见他仍伫立原地,目光幽深地追随着格格的背影,脸上神色有种说不出的怪异,竟让她感到心里一阵发麻。
再不敢多看,她跟着主子匆匆走了开去。
☆ ☆ ☆ ☆ ☆ ☆
这天,纵使祥毓内心烦乱得想要一个人静静,恼人的事情仍是接踵而来。
霜儿不胜惶恐的跪在地上,一张小脸早已哭得红透。
祥毓秀眉微蹙,伸手抚额,转开脸去。
琴香见主子这模样,显是心烦已极,不想多言,连忙上前道:“霜儿,有什么事你说吧,别怕。”
霜儿揉着眼睛,哭道:“是……胡先生他……说不教了,要咱们另请别人去……”
又来了!琴香呻吟。“这是第几个了?”
“……第四个……”
“第四个?短短半个月不到,就第四个了?”她哀叹连连,无力地道:“这下可好,大伙儿都知道咱们端王府出了个恶名昭彰的小爷,谁还敢来教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