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毓装作没看见,由婢女手中接过汤药,道:“听话,把药喝了乖乖休息,霍师傅一会儿便瞧你来了。额娘先出去一下。”随即向玉瑾点头示意。
玉瑾明白她的用意,起身离开床畔,临走前看到额尔真一脸防备的瞪着他,他的心情可说是直跌谷底。
☆ ☆ ☆ ☆ ☆ ☆
他俩走出房间,来到前厅。
“你打算怎么办?”也不同她罗唆,玉瑾直截了当地问。
面对他难看至极的脸色,祥毓低下头,轻声道:“额尔真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有个阿玛……”
“然后?”
她顿了顿,抬头道:“我希望你能多给他一点时间适应。”
“办不到!”他不假思索,断然回绝。
祥毓咬着唇不再说话,低垂的眼睛溜过来转过去,绞尽了脑汁想办法,却又无计可施。
瞧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几乎要心软了,但思及刚才的情景,他咬牙道: “你可知道,他说不识得我时,我心里是什么滋味?我是他阿玛啊!我绝不许他像瞧着个陌生人般瞧着我!”连那个什么霍师傅都比他跟儿子亲!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她无言许久才呐呐地道:“你希望我怎么做?”
“认祖归宗,事不宜迟。”
他斩钉截铁地说。
“然后,他是住在荣王府呢,还是端王府?”
这还用说吗?
“自然是荣王府!”
“不!”
她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绝不!”
“他是我儿子。”
他冷冷地说。
“他同样也是我的儿子。”
她毫无惧色地回道。
“所以你也一起回来。”他忽然冒出这一句,眼神转柔,语气中带着期盼。
“原来你心里打的是这主意。”想利用额尔真逼她就范?做梦!“我不会回去,永远也不会。”
“你想和额尔真分开?”他面色又改,淡然威胁。
祥毓握紧拳头,然后松开,反覆了几次才忍住没有往他脸上挥去。“你不能这么做。”
“我不能?”他扬眉轻哼。“试试呀。”
“你……”面对他如此强硬的态度,祥毓又气又急,几乎说不出话。
他能的,他当然能!他是额尔真的阿玛,他有权把儿子要回去,即使是当今皇上,非但不能道他的不是,多半还要帮他一把。
“你别逼我……”
“是你在逼我!”他突然爆发,嘶声低吼。
他半点也不想强迫她,可是那个姓霍的已在他心中造成巨大的阴影,她对他青睐有加,他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就连儿子都对他崇拜不已,他还有什么胜算?
本以为经过儿子这件事她对他已不再排斥,他刚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和她朝夕相处,渐渐地抹掉从前在她心底留下的不良印象,可她不给他时间,而旁人就要趁虚而人了!
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即使得到的并非她心甘情愿,他用尽手段也要先把她留在身边。
他伸手紧紧抓住她的双臂。“答应我,我可以给你们母子最好的生活,我说了要重新开始,就绝不会再重蹈过去的覆辙。”
祥毓用力咬着下唇,不答。
“祥毓,答应我!”他急了,开使摇晃她。
“不!”她甩手想挣开他,却力不从心。“我不要回去!不要回去!”
“祥毓!”
一声轻咳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
两人停下动作,转首回望。
“见过大贝勒,二格格。”霍不驹如同往常般平静的语调,听不出任何情绪。
“霍先生!”祥毓低呼,意识到自己此刻姿态狼狈,着急的想要挣脱。
玉瑾没有松手的意思,甚至更将她紧紧搂进自己怀里,凶狠的盯着霍不驹,摆明宣示着所有权。
祥毓不敢挣扎得太过明显,只得暗恨在心内。“你快放开我!”她咬牙低声道。
“不、放。”他一字一字道,刻意要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
“请你放开她。”霍不驹淡然地道,不卑不亢,神色自若,似乎浑不把他放在眼里。
“你当我是谁?”他冷冷——笑。“我是她丈夫!你掂掂自己的身份,有没有资格跟我说这句话?”
“原来你是她丈夫。”他点点头,表情却波澜不兴。“也请你不要罔顾她的意愿。”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玉瑾咬牙,一字一句仿佛由齿间进出。
霍不驹不语,视线却看向祥毓。
“……帮我。”
此言一出,先是玉瑾不可思议地看向她,接着霍不驹道了声,“得罪。”便闪电般的出手,两人霎时扭打起来。
玉瑾一手和他对抗,另一只手还紧抱着祥毓不肯放,祥毓被他带过来转过去,夹在两人的掌风之间,登时只觉得两颊生疼,头晕眼花。
“放……放手……”天,她要吐了!
察觉她的虚弱,玉瑾一时分了心,右肩被重重击了一掌,他闷哼了声.连退三步,搂着她的左手不禁松开。
霍不驹趁隙长臂一伸,不慌不忙地将祥毓接了回来。
“承让。”他朝玉瑾微微点头,将祥毓揽在自己身后。“你没事吧?”
祥毓脸色青白,艰难地吐出“没事”两个字。
霍不驹仔细瞅了她一遍,这才向玉瑾道:“请你别再来纠缠她。”便带着祥毓走回到额尔真的房间。
从头到尾,他一派云淡风清、处之淡然的表情不曾变过,仿佛发生的一切就像喝茶吃饭一样,那么自然而然。
玉瑾按着右肩,眼睁睁的看着祥毓随他离去没有回头,他神色乍白,死咬牙根,久久,忽地呕出一口鲜血。
一个婢女正巧从房间出来看到这一幕,惊呆地杵在原地,稍后才慌慌张张地上前伺候。“贝勒爷,您怎地吐血了?是哪儿受了伤?要不要紧?”她掏出帕子急急想为他擦拭胸前的血渍。
玉瑾看也不看她一眼,甩手将她远远挥离,提起一口真气施展轻功飞身上屋顶,眨眼间不知去向。
“嗳!贝勒爷!贝勒爷!”
婢女连声叫唤,却连个影儿也唤不回。
玉瑾就这么从行馆里消失。
☆ ☆ ☆ ☆ ☆ ☆
“我可是亲眼瞧见的,大贝勒就这么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沾得前襟和地板到处都是,简直把我吓傻了。”婢女惊魂未定地道。
“他伤得严重不?你怎地没找大夫呀?”另一婢女出声责备。
“我哪来得及呀!他咻地一声人就不见了,我上哪儿找他去?”
“好歹你也得马上告知荣王爷,让他派人寻他去,拖到现在,不知他的伤是否更重了,唉!”她边抹着桌子,忧心忡忡地道。
婢女慌道:“事情没那么严重吧?我瞧他身强体健的,应该不会……”
“格格吉祥。”另一婢女眼尖地发现祥毓掀帘出来,连忙打断话题曲膝行礼。
祥毓轻轻嗯了声,眉眼间却显得有些心绪不宁。
陪在她身边的琴香细心的察觉,朝婢女问道:“大贝勒受伤了吗?怎地没听说呀?你们别胡乱生事。”
那婢女急道:“真是奴婢两只眼睛瞧见的,否则奴婢纵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惹是生非啊!”
“真是这样?”琴香皱眉,看主子没有特别的指示,便道:“小爷睡啦,你们也下去休息吧。”
“是。”婢女们逐一退了出去。
“你也去歇着吧。”
琴香一愣,本来瞧主子心事重重,想多陪她一会儿,没想到她想要自个儿静一静。她有些担忧地望了她一眼,不得不从。
“那么琴香就先退下了。”
看她走出去,祥毓在桌边坐了下来。刚才听到的消息在脑海里盘旋不去,让她整个人失神起来。
所有人都走了,只剩她一人独坐,四周静悄俏的,半点声息也听不见,恍惚中,彷佛天地间只剩下她这么一个人了……
桌上的烛火晃了晃,骤然熄灭,突来的黑暗让她惊醒过来,思及自己该回房了,她起身回到隔壁的厢房,没有惊动婢女,也没有点燃火烛,一个人在黑暗中像丢了魂儿似地呆坐着。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心里头空荡荡的,浑身使不上力,仿佛应该做些什么,却又不知到底该做什么。
许久,她终于按捺不住,轻轻打开房门,见外厢守夜的婢女正巧打着盹儿,她便无声无息地溜了出去。
她没有多加件衣衫,也没有提灯,就这么一路摸黑,来到行馆的前厅外。
外头两旁各种植着两株桃树,此时只剩枯黄的凡片叶子高挂枝头。祥毓走到树下,呼出一口暖气,直到此刻才微觉得冷。
来这儿做什么呢?她仰望着一轮明月,无语。
心里头隐隐约约地,有什么东西要浮出来,她却下意识地又把它埋回去,避开它不去深想,只当自己是因琐事烦心,纯粹来这儿静一静。
秋夜的空气呼吸起来有些冰凉,思绪渐渐沉淀下来,她屈身抱着膝头坐下,背倚着树,整个人缩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有个把时辰了,也许不过一盏茶时分,她空茫茫地分不清虚幻与现实,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才恍然回神。
首先映入脑海的,是落在她膝上的几片枯叶,她将之轻轻拂去,站起身。
回首望向来人,一身风尘的玉瑾伫立在月光下,眼神复杂地望着她。她怔怔地瞧他,没有移动半分,心里对他的到来并无感到太多的讶异,只觉得似乎一下子又回复成正常的自己。
于是她终于明白了,她,在等他。
之前的魂不守舍只是为了他的迟迟未归,这代表了什么呢?她幽幽地望着玉瑾余怒未息的脸庞。
也许,她该对自己诚实一点了。
然而玉瑾没能体会到她这番细腻的心思,粗声道“你在这儿做什么?夜寒露重的,没事给自个儿添病!快回房去!”
她不吭声,一会儿才低低地道:“你回来了。”
玉瑾一愣,随即又是横眉竖眼,“我回不回来,关你什么事?”
她瑟缩了下,觉得冷。“我有话跟你说。”
他眯着眼看她摩擦双臂,于是道:“进屋去。”然后转身便走。
祥毓快步跟上,虽然进了厅堂,浑身依然冷得发抖。大概是在外头待太久了吧!也许真要得病了。
玉瑾看她脸色苍白,冰冷的神情有丝动摇,最后还是按捺不住,拉过她的手将体内真气缓缓输给她,为她抵御寒气。
祥毓不明所以,只觉得由手心至身体忽然暖和而轻松许多,她舒服的轻吁了口气,整个人这才精神起来。
确定她的身子无碍后,玉瑾放开她的手,语气又回复先前的冷淡疏离。“你想说什么,说吧。”
她眼光转向他胸前那片触目惊心的血渍,悄声问:“你的伤……给大夫瞧过了吗?”
他移开目光,漠然地道:“不劳费心。”
祥毓头一回试探就碰了个钉子,尴尬得双颊躁红,不知从何接口,只得闭起嘴巴,偏偏玉瑾也不吭气,两个人就这么僵坐着,明知是在浪费时间,却谁也不肯离开。
终究还是玉瑾沉不住气地开口道:“到底有什么事,爽快地说出来吧!”想要了断还是怎地,统统一口气说个明白吧!他受够了!即使明知她想说的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可能听了只会让自己千疮百孔的心更加支离破碎,他也豁出去了!妈的!除死无大事,就不信有什么事他不能承受!
“我……会老实告诉额尔真你的事。”
她说这话的声音极轻,听在玉瑾耳里却有如青天霹雳,怎么也没料到她竟会冒出这样一句话,他猛然转头瞪向她,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我会把全部的事情都告诉他,让他认祖归宗。”她坦然地直视他。“我只求你一事,请你……别把他带离我身边……”说到此处,她已泪眼盈眶。
玉瑾惊呆得合不拢嘴,直觉反应出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她打算和他一起共同生活了?她不再排斥他,不再厌弃他了?
他激动的握住她的手微微颤抖,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这是……我……我们……”察觉到自己竟语无伦次,他深吸口气,慢慢地道:“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是吗?”倘若真要决裂,她不会如此轻易答应让额尔真认祖归宗,毕竟她怎么也舍不得与额尔真分开。
祥毓任他握着,双颊飞上一抹几乎不可见的淡红。“可我不回荣王府。”
这会儿玉瑾便是再迟钝也听清楚了,原来从头到尾她所坚持的,只是不愿回到伤心地,而不是拒绝他这个伤她心的人。
他终于懂了,能把她缺了个口的心给捕缀起来的,唯有他这捅出那缺口的人。
狂喜来得太快,让他一下子什么都反应不过来,只能怔怔瞧着她,眼里心里满满是她,再容不下其他。
“祥毓……”不能自己地,他倾身吻住了她,极尽热切缠绵。
这一刻他等得太久,久到这甜蜜的滋味足以让他回味到老、到死。
“这次,”他唇抵着她的,“我不会再让你走。”他每这一句就吻她一下。“我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结束最后一个吻,他紧紧地拥住她。“为了你,就是要我交付我的生命,我也在所不惜。”
她轻声叹息。“你……恨我的时候,也为我付出性命。”她幽幽地指出他从戎一事。
他低低一笑。“我恨你入骨,又爱你入骨。”额娘说得没错,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人能让他这样付出,他原是个冷情之人,这一生两样极端的感情,尽数投诸于祥毓身上了。
她值得!他不悔!
“等回京之后,我便开始着手准备,这次定要风光盛大的将你迎娶进门,绝不再让你受到丝毫委屈。”他双眼发亮地策划着未来。
听他提起婚事,祥毓不着痕迹地退离他怀抱。“先让额尔真认祖归宗才是正经,我们的事不急。”
“怎会不急?我巴不得现在就迎你进门!”他大笑,把她搂了回来。
“你……你别瞎说。”祥毓羞嗔道,“夜深了,我该回去了。”
“别走。”他倏地拉住她的手腕,望着她的眼神深沉而浓郁,像是带有某种渴求。他喑哑地开口:“来我房里……”
什……么?他说什么?他竟敢这样对她说话!他把她当成什么人了!祥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她涨红着脸,杏眼圆睁,柳眉倒竖,脾气登时便要发作。
见她发怒,玉瑾心下一凛,这才察觉自己失言,忙道:“别恼,是我不好,我只是一时情不自禁。”
祥毓面颊微红,怒意稍减,低声道:“你以前从不说这种话的。”从前的他虽野,但如此放肆轻薄,有失身份的话却也不曾启口。
“等你去了边疆,在那儿待上七年八载,这种话便不当一回事了。”他解释道,浓烈的欲念因她的怒意而平息不少。“那里人民教化未深,男女之间的事看得极为平常,就是子承父媳,弟承兄媳这种事,也是所在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