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金光蓦地闪过车前,刚易下意识的踩住煞车,害得朱邦璇整个人差点滑落座椅。
「喵!」猫叫声从车外传来,朱邦璇慌忙解开安全带,下车查看。
好险,好险,幸好刚易煞车得快,否则这小东西就要遭殃了。
「快走哦,不要再到马路上来玩耍了。」哄走小猫咪,坐回车内的她,漾起一抹由衷的欣然笑容。
「干么?」笑成那样,想勾引我不成?
「没想到你是面恶心善的人,我们大家都错怪你了。」说完喜孜孜的用手指头弹了下他握在排档杆上的手背,以示友好之意。
「面恶?」多少女人倾倒在他这张俊脸之下,她居然说他面恶。
见他板起面孔,朱邦璇赶紧另行解释,「你知道的,英俊和和善是没有必然的关系,你虽然很帅,但老是凶凶的。」
「我很帅?」他只挑他想听的部分听。
「那不是重点,我的意思是——」这人到底会不会听话啊?
「你刚刚说我很帅。」他不怀好意的用目光锁住她的五官,不准她避轻就重。
「凭良心说,你有没有被我迷得神魂颠倒?」
哪有人这么厚脸皮的。
朱邦璇被他诘问得哑然失笑。
「神魂颠倒太夸张了,我只是有一点点喜欢你,真的只是一点点。」
「这是肺腑之言?」他侧过身子,食指按了按她的胸口,整只手掌就那么搁著不肯离去。「你真的没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将我当成狂野绮想的对象?」
「怎么可能,你——」她无法再多作辩驳了,刚易忽地含住她的唇,逼著她与之相濡以沫。
这个吻既缠绵又销魂,令朱邦璇一阵天旋地转。所幸这偏僻小径没什么车辆经过,否则、否则铁定要羞死人了。
刚易欲罢不能地将舌尖窜进她的樱桃小口,放肆地诱引她、撩拨她……
当朱邦璇警觉他沉甸的身躯整个攀覆在她身上时,犹来不及出声制止,座椅突然大幅下倾,让他们已经交缠得难分难舍的身体,益发地间不容发。
就在她心绪异常迷乱之际,刚易登时停止所有挑逗的举动,只是直勾勾的盯著她泛红的脸,似笑非笑地。
「对不起。」他说。「我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下,没想到你却这么投入,害我不得不加以配合。」
「那你还不快起来!」得了便宜还卖乖,这男人好坏。
「你必须先答应我一件事。」他振振有词,「今儿这一切就当没发生过,我不计较你意乱情迷,你也别以为能就此作为要胁。」
「要胁什么?」有够傻气的问题。
「要胁我爱你呀。」他坏笑地扬了扬眉。「像我这么上乘且优异的对象,你是配不上的,所以千万不要痴心妄想,知道吗?」
「知道。」可怜的她伤心的含著泪,却全无反击的能力。为了一只狗,她可以火起来赏他一巴掌,但为了自己,她竟什么也没办法做,唯有眼睁睁的看著他乖张倨傲得像没事人一样坐回驾驶座,轻踩油门,云淡风轻的哼起伍佰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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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朱邦璇吃得索然无味,回到刚家时,她没敢惊动任何人,悄悄地躲进房裏,抱著她的泰迪熊掉眼泪。
刚易恶劣的几句话,让她伤心得数度哽咽。和汪志朋分手时,她似乎都没有这样难过。
有人轻轻敲她的房门。
「朱小姐,你在吗?」刚牧压著嗓门问。
这时候她实在不想见任何人,心情真是糟透了。然,再悲伤她仍是得起床应门,这儿可不是她的家,别忘了她是到这儿打工讨口饭吃的。
「刚先生。」幸好刚牧瞧不见她脸上的泪水,省掉她一番解释。「你找我?」
「我听到你回来的声音,想过来找你聊聊。」刚牧两眼虽然看不见,但炯亮如常,朝她脸上直视时,仍很让人不由自主的感到慌乱。
「好的,到我房裏来吗?」
「不,我们到书房去,我给你看样东西。」
「好。」朱邦璇担心他跌倒,很自然而然的扶著他的手臂,他另一只手却伸过来握著她,将她的小手纳入掌心,紧紧的握著。
刚牧的书房就在走道的最底端,这儿可以俯视屋外的整座山林,景致十分宜人。
朱邦璇还是第一次走进这儿,当刚牧要她打开高耸厚重的木门时,她的视线立即被眼前密密如林,高至天花板的三面书墙给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书房很宽敞,约有一般房间三倍大。裏边共摆了三张书桌,每一张都是超大尺寸。原来这裏不是刚牧专属的,而是他们父子三人共用的。
书房裏唯二面空著的墙垣上,挂著一幅栩栩如生的巨型人像油画。
「墙上这是你的母亲吗?」朱邦璇好奇地问。
「唔,是我妈妈,刚易照著她的遗照画的。」
「他也会画画?」而且画得很棒哩。
「当然,刚易从小就才华洋溢,举凡演讲、绘画、书法,作文比赛,样样都难不倒他,奖状多得可以贴满整张墙。」言下之意,颇以他那个可恶透顶的坏老弟为荣。
朱邦璇心裏边酸酸的,不知怎么接口才好。
就是因为老天爷特别厚待他,给了他众多的才情,才使他变得那么骄狂孤傲?
「他那么厉害,小时候一定很受宠。」
「正好相反。」刚牧摸索到居中的那张书桌坐上去,打开其中一只抽屉。「刚易五岁那年我母亲因病过世,他受了极大的打击,性情变得很叛逆,为此常遭我父亲痛打,才上国中就三天两头跷课、跷家,有一回老师到家裏来告状,说他纠众械斗,还不服管教,我父亲一怒之下骂了他几句,他索性到地下舞厅厮混,整整半个月都没回来。到现在只要一提起那件事,我父亲还会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呢。」
不出所料,他确实是从小坏到大。都怪她胡里胡涂,才会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
「他那么颓唐放荡,居然也能考上医学院。」真是老天没眼。
谁知刚牧闻言,竟笑开了怀。
「这就是他真正教人又羡又妒的地方,上苍在捏制他的时候,一定特别花了心思心血,才会让他集一切才情和俊美於一身。如果真要从他身上挑出缺点,那就是对人世的失望和不信任。他害怕维系长久的关系,不肯接受他人的挚爱和热情,不耐烦男女之间紧密浓烈的追逐和依恋。他执意於性灵上的孤僻,情感上的独行。」
总而言之,他是「很难相处的一个人」。
让朱邦璇不了解的是,既然他那么害怕经营两性关系,那么又为何要来撩拨她、挑逗她?
「不谈他了,你来看,这相簿翻开最後一页,就是我的妻子。」刚牧在提到朱德芳时,脸上仍难掩激越的表情。
朱邦璇按照他所说的往相簿裏看了又看,除了他和刚易两人中学时期的照片,以及刚正侠和亡故妻子的合照之外,并没有看到别人呀。
「如何,她很漂亮对不对?」
她愕然地抬头望著刚牧眼角边的喜悦,明白他一定还深爱著朱德芳。仔细看这相簿上有两个地方有被撕开的痕迹,想应是某人为了某种特殊的原因,故意把其中的照片拿走,而被拿走的应该就是朱德芳所留下的俪影。
「为什么你不说话?」刚牧半是玩笑的轻责她,「嫉妒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能长得如此美艳动人?阿琳告诉我,你也很美,只是不及德芳的十分之一。千万别觉得不舒服哟,人的长相是父母和老天爷的合作成品,除非得天独厚,否则是不可能艳冠群芳的。」
朱邦璇听著自己被刚牧这么残酷的批评得快要无地自容,真的不知道是不是要赶紧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一定爱极了他的妻子,否则不至於神气成这样,简直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什么叫「不及十分之一」?太伤人了吧!
「呃,是啊是啊。」还是别告诉他真相好了,免得他承受不了,难得好转的脾气又要爆发成灾。
刚易说,当刚牧开始愿意谈及他自己,尤其是已破碎的婚姻时,就代表他的「病情」已有大幅好转的趋势,可不能在这时候浇他冷水。
「你的话言不由衷。眼盲的人,耳朵和心灵比什么都敏锐。」
「有、有吗?」你还真挑剔。当著一本数页空白的相簿,要自我谦虚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呐。「所谓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端乎欣赏者的角度呀。」
「算你有理。也对,假使你真是发自内心的赞美她,那又太虚伪了,一个心怀妒意的人,是该有你这样的口气。」
「什么?!」我咧@#$%*……都怪她修养太好,骂不出难听的话,只好强迫自己把一卡车的乌烟瘴气吞进肚子裏去。
「跟你开玩笑的。」刚牧现出未曾有过的调皮神色,「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生气,特别是对我。」右手探索地碰了下她的嫣颊。
是人都嘛有脾气,只不过她从小就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加上她是被雇来这裏当书僮的,哪有资格生老板的气。
趁他尚未发现相簿裏的照片不见前,赶紧把它阖起来,以免又要兴起一场狂风暴雨。
「咦,这是什么?」相簿旁放了一本无字天书耶,是谁那么闲,将它钻出一个小洞一个小洞的?
「你是指点丰书吗?」刚牧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那是专门给盲眼人学认字用的。」
「哦。」无知容易惹祸,果不其然。朱邦璇忙将那点字书也一并收起来。「讨人厌的书,我们不要读它。」
「好,我们来看我们喜欢看的书,由你选,今天念什么好?」
「念《莎士比亚的爱情故事》,和『她还我的最後一笑』。」後者是浪漫诗人拜伦的名诗,朱邦璇故意用俏皮的口吻,将气氛弄得非常轻松愉快,两人欲罢不能的约定晚饭後还要到书房来,把《侬今葬花人笑痴》,和《新月集》,《卿须怜我我怜卿》、《如果你爱我比较深》统统念它一遍,再来好好研讨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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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走出来,九点刚过不久。刚易瞟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自嘲地牵动了下嘴角。
记不起有多久,他不曾在这样的时刻离开工作岗位,每天,日复一日同样的忙碌,同样的疲惫不堪,同样的兴起强大的想逃离的渴望,却都下不了决心。直到今日。
和赵院长长谈了两个小时,虽然辞职仍未获准,至少得到了两个月的长假。
为何突然有如此重大的决定?阿立不解的问他。
是呀,为什么呢?早不请辞,晚不请辞,偏选在今天?
因为她。他的心裏澄澈如镜,明明白白的写著不为人知的心事,不断的向他招供,要他面对现实,不要再做无谓的逃避。
一整个下午,接连晚上,他的心绪都安顿不下来。尽管来来往往的患者多得教人喘不过气,她的身影却始终盘据他的脑海。
习惯性的在开车进车库前关掉大灯,夏夜的繁星一下被隔挡在老椿树外,刚易扯掉领带,用力阖上车门,车道旁一片墨绿的苍竹随风波浪起伏,在沙沙的声响中,他如同一滴晚间的水露,汇入这宁谧的暗夜之中。
表上的时间指著十点过十五分,父亲和刚牧大概都睡了,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认真培养著早睡早起的习惯,以便避过晚饭後,不知该交谈什么的尴尬。
朱德芳的离开,让这个原本难有宁日的家变得死气沉沉,安静得吓人。
大家都害怕那种令人要闷出病来的低气压,但谁也不敢拿出勇气做一些改变。直到朱邦璇的加入。
她是一颗热度超强的暖阳,这屋子裏的一草一木,都因为她的翩然来临而显出勃勃的生趣,最直接的受惠者不是刚牧或他父亲,而是他。
有了朱邦璇,刚牧不再动不动发疯也似的,跟他吵得天翻地覆,或乾脆几天、几个礼拜拒绝和他交谈一句半句;他父亲也不再咳声叹气,终日愁眉不展。
如果她能顺利取代朱德芳的地位,成为刚家的长媳,那将是皆大欢喜,再好不过的事。奈何,上苍就爱捉弄人,她爱上的不是刚牧,而是他。
刚易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朱邦璇确实对他芳心暗许,一如他泥足深陷般。
如何收拾这脱出掌控的局面呢?
希望刚牧还未完全将朱德芳忘怀,更希望他对朱邦璇只是一般的情谊。在事情尚未发展到两难的境地前,他私心渴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走进屋裏,见书房裏的灯仍亮著,料想应是健忘的父亲又忘了熄灯,不以为意的定过去准备将灯关掉时,怱听得裏面传出一阵男女欢笑的声浪,他讶然地将举起的手停在墙垣上。
「小心点哟。」书房的门乍然开启,朱邦璇扶著刚牧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呀,已经这么晚,时间过得真快,我们……」
朱邦璇的双瞳赫地瞟见他,不禁一楞。他啥话也没说,就只是站在那儿,怔忡的看著她和刚牧。
「欢乐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刚牧没有从她戛然而止的话语中听出端倪,兀自开心的说:「璇璇,我可以叫你璇璇吗?」
「当、当然。」朱邦璇口裏回答著他的话,眼裏却不明所以的盯著刚易。「你喜欢叫我什么都可以。很晚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刚易欠了欠身,让刚牧得以顺利走向甬道。朱邦璇不明白他为何不大大方方的和他们打声招呼,他在顾虑或怀疑什么?
刚牧在进房门前,轻轻的在她光滑的前额啄了一下。
「刚易从我身旁赶走了一个仙女,却带来一个天使,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会火他一辈子。晚安。」
「晚安。」
刚牧关上房门之後,刚易才挪动他那如铅般重的脚步来到她的面前。
「你心性转变得可真快。」他切齿地笑得非常狰狞。
原来他怀疑的是这个。这不是你希望的吗?忘了晌午时分,你在恣意肆虐之後,是怎么说的?
朱邦璇很想反唇相稽,但她做不到。因为一切都不是事实,而她也不擅长讲反话,与人争辩。
「我不知道猜忌和污蔑是你的专长。」她转身往自己房裏走,「现在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三十了还娶不到老婆。」
三十岁虽然不算太老,但足足大她六岁哩。
「我娶不到老婆?!」刚易这声狂吼,似乎威胁著要一口将她吞噬。
「既然你都承认了,我也不需要多说什么了。」白天裏受到的屈辱和怒火,此刻尚未全消呢,他竟敢又来招惹她,分明没将她摆在眼裏。
「你给我站住!」今天非跟她把话说清楚。
朱邦璇定在她的房门口,很用力很用力的提上来一口气,然後回过身子,没好气的瞟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