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线希望也落了空。仔仔和小白它们不知何时闭上了双眼,唯残存著一丝气息。
朱邦璇上楼提了急救箱过来,亡丰补牢的一一为它们上药,泪水不断从她的水颊滴落,不知是因为痛,还是被她感动,仔仔呜咽了一声,紧闭的双眼又张了开来,十分黯然的睇著她。
窗外一弯残月疾疾西垂,冷冽的寒风呼啸而来。她抱起仔仔,紧紧的搂在怀裏,无奈的等候天明。
等待的时刻总是特别漫长而又令人焦虑忐忑,实在气不过,她拨了一通电话回去,想找她的後母和姊姊们兴师问罪,可看看墙上的时钟才三点多,这时候去吵人家好像不太礼貌。
还可以向谁救助呢?一筹莫展呵!除了叹气和心痛,委实想不出别的法子了呀。
「叮咚!叮咚!」
谁这么晚了还来?不会是小偷吧?但,小偷会按门铃吗?
为了安全起见,她先从门边抄起一根木棍,再战战兢兢的蹑足走到阳台,从门上的小洞查看来者是何方神圣。
刚易!
她兴奋得差点叫了出来,忙将雕花的铁门打开。
「我以为你不来了。」大喜过望,朱邦璇忘情的拉著他的手。
「狗呢?」刚易不动声色的把她的手拂开,嫌恶的拧了下鼻子,聊表对屋裏猫狗鸟鸡杂处的怪味道的一些些不以为然。
「在裏面。你要小心点,别踩著了它们。」
一见到这眼前横七竖八,嗷嗷待医的小牲畜,刚易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该叫阿立介绍这个女人的,就算她是个活菩萨再世,拎著这一大群的「拖油瓶」也够教人头疼的了。
「不严重,」他约略检视了一下,说:「只是吃进一种剂量轻微的迷幻药,倒是外伤比较麻烦,你没及时帮它们清洁伤口,以致让它们受到了细菌感染。」
「那怎么办?」朱邦璇懊恼得快哭了。
「再求我呀。」刚易事不关己的调侃她。
什么节骨眼了,他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不是已经把你给求来了吗?」她好脾气的说:「你不会真的要我跟你下跪吧?」
他脸上的坏笑更深了,存心戏弄的说:「我这辈子没让人跪过,尝试一下应该不错。」
怎知朱邦璇二话不说,咚一声两膝就落地了。
「嘿,你这是干什么?」傻女孩,开开玩笑,她居然当真。「快起来!」
「你肯帮忙了?」她可怜兮兮的问。
「我现在不是已经在动手了。」真有她的,这女孩是从穷乡僻壤冒出来的吗?怎么单纯成这样。
「那你手脚要快一点,後面还有好几只呢。」
「还有啊?」就知道好心没好报,「你是吃饱撑著吗?养这么一堆宠物。」自己都欠人照顾了,还妄想普渡众生。
「它们都是可怜的流浪儿,跟我一样没人要。同是天涯沦落者,我当然要义不容辞的伸出援手喽。」
「你没人要?」撇开她的拖油瓶们不谈,她可是百分之百的秀色可餐,当真找不到托付终身的对象,他倒是可以大方接收。
「我指的不是男女间的事。」朱邦璇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小心小心,它会疼的。』
刚易只不过是稍微用力的拉起一只狗狗的脚,就惹得她大惊小怪。
连续包扎了十三条腿,他已经累得快直不起腰了,她却还在那裏不知好歹的碎碎念。
「狗又不是小孩,有必要宝贝成这样吗?」
「怎么不是?它们每一只都是我的宝贝。」语毕,脸上立即焕发出母性的光辉。
熬夜救狗命,已经很违反他一贯的冷肠子处事风格了,竟然还遇上这么一个生物界的奇葩,明天的太阳准定会打西边出来。
「好了,」夸张的伸直双臂,他重重的吁了一口气,让朱邦璇清楚感受他的辛劳。「我留一些外用药给你,你只要定时帮它们擦,三、五天後就会痊愈。」
「哦,好的。」朱邦璇见他提著药箱就要离去,赶紧追上去。「请等一下,我上楼去马上回来。」
干什么?刚易尚未来得及问,她已经得得得跑上去,又得得得跑下来了。
「一点心意,敬请笑纳。」
她手中的信封胀得鼓鼓的,打开一看,竞全是干元大钞。
刚易有著啼笑皆非的无奈,很想捉弄她,又觉得有点残忍,瞧她一脸的庄重肃穆,简直跟个天真无邪的小学生没两样。
「不用了,今晚就算……唔,义诊好了。」他很难得大发慈悲的喔。
「真的?谢谢你,你真是大好人,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你长命百岁的。」朱邦璇赶忙地把钱收回口袋裏摆好,这可是她三个月的生活费哩。
「不客气、不客气。」被强迫做善心人士的滋味,实在不怎么好受。走出公寓,破晓的曙光已经从东方冉冉升起,累得半死的刚易,真想直接瘫在驾驶座上大睡一觉,偏偏今天早上又有一场医学会议要去报告。
车子才要发动,他就听到偌大的引擎声朝他所在的方向驶近,定睛一瞧,原来是朱邦璇的後母和两个姊姊。她们一大早上山来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事不关己,他实在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但基於人性本能的好奇心驱使,他还是抽出钥匙,在车裏沉吟了五秒钟。
君子不窥人隐私,他该即刻下山才是。
「啊!」
这样的呼喊声於如此的清晨,听来格外惊心。
刚易不假细思地跳下车,直奔那斑驳老旧的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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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口传来喧腾的吵杂,朱杨春贵的大嗓门,对著大约是朱邦璇吼道——
「你已经要嫁人了,还养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丢掉,统统丢掉,一只也不许留!」她话声才落,便听到悲惨的狗哭猫嚎,和朱邦璇的哀求声。
「不要,不要!我求求你们。放开它们!」
很难置信她会伤心成这样,刚易站在楼下,踌躇著要不要上去多管闲事。
「行。今天晚上七点,你准时回来,我们要帮你办订婚宴。」朱杨春贵非常具权威的说。
「不回来,你就得当心你这些狗儿狗孙。」拖油瓶一号朱小玲助纣为虐的加以恐吓。
「你不乖乖听话,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拖油瓶二号朱小恰也不是个好心肠的人。
「可是……可是……」朱邦璇就这软性子教人受不了,每回遭到欺压就只会哭,也不会还击。「我连你们要我嫁的人是谁都不晓得呀。」
「鼎鼎大名哟,」朱小玲眉飞色舞的,「那位张吟龙先生可是台茂公司的小开,钱多到嫌烦耶。」
「对啊,人家不但有钱而且很慷慨大方,光是聘金就给了五百万,你要是嫁过去,包准吃香喝辣、穿金戴银,过得跟皇太后一样。」朱小恰附和道。
「既然那么好,那……」吸了一下鼻气,朱邦璇嘤嘤的说:「你们干么自己不嫁?」
「喂,好康的留给你,还不知感激?」朱小怡在她哭得红通通的鼻子上粗鲁的戳了一下。如果对方看得上她,还轮得到这不知好歹的?
「别跟她罗唆了,先抓两只小的当『狗质』,要是今晚她不乖乖的回家,再让她大开眼界。」朱小玲的坏心眼总比别人多五到七成。
「不要,求求你们!」
朱邦璇的哀求根本不管用,朱杨春贵一声令下,她的两个女儿,人手一只小狗狗,气焰高张的便下楼去了。
到了楼梯口,陡见刚易,朱杨春贵先是一楞,继之立刻恢复镇定。反正她家的事,别人也管不著,更何况这臭小子昨天居然敢不给她们面子,哼,这时候竟出现在这裏,搞不好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借过。」
「不,刚易,拦住她们。」朱邦璇接踵惶急的赶至。「不要让她们把小白和咪咪带走。」
可惜刚易并没听她的,反而迅速让出一条通道,让朱杨春贵母女得以扬长而去。
「你、你居然见死不救?」算她瞎了眼,白白感激他好一阵子。
「放心,她们不会伤害你的宝贝的。」刚易掏出手帕,让她把眼泪鼻涕擦乾净。
「何以见得?」没人比她更了解她後母的为人,一旦和她的利益发生冲突,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处理尸体很麻烦的,弄不好还会吃上官司。」他饶富兴味的望著她,发现她连哭的时候也挺美的。
「你有这方面的经验?」不然怎么知道。
「当然,忘了我是外科医师?」
他的笑很诡异耶,一名外科医师很有处理尸体的经验,这意味著什么?
「别会错意。」刚易忍不住想敲一下她的小脑袋,居然敢将他作那么不堪的联想。「我们操刀的对象不仅止於活人,解剖尸体做进一步研究,也是必要的工作之一。」
「噢?」朱邦璇不觉睁大水瞳,这人会读心术吗?她只是想想而已,他就全猜到了,厉害。
「所以,别再难过了,」啧啧,随便哭两下就把他的手帕全弄湿了,怪不得人家说女人是水做的。「过几天,等你後母她们被吵得不耐烦时,再去要回来也就是了。」
她失魄落魄的摇摇头,「没机会要回来了,你刚刚听到的,她们的目的纯为逼婚,答不答应,小白它们都注定要被送走的。」
「都什么时代了,你还怕她们不成?」这女人也未免太好欺负了。早知道这么容易让她就范,就不需要找阿立,想出这个实在不怎么高明的计策。
「我不是怕,我是不忍心。」朱邦璇说著说著,眼泪又像珍珠断了线,成串成串的往下淌。
「就为了几只猫狗,你宁愿赔上自己终身的幸福?」不会吧,这世上哪有这么好心腸的人。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否则就别多此一问。」问了平白教人家更难过,却於事无补。
「当然。」天赐良机,他岂可不赶紧把握。「我们家正缺少一名具有爱心,又能善解人意的管家,怎样,有没有兴趣?」
「你要我去你家当佣人?」管家就是佣人的别称吧。
「不是佣人,其实也不是管家,正确的说法应该叫书僮。」刚易把他大哥失明,大嫂因而坚持离异的内情,慨略向朱邦璇描述了一遍。「我希望你能到我家住一阵子,每天念书报给他听,陪他说说话,等他情绪平复下来以後,你就可以自由选择去或留了。」
好可怜的一个人,朱邦璇心底那一百多条特特发达的同情腺,又开始扰乱她的正常思维了。
「可,我的模特儿工作怎么办?」
「你很热爱那个工作?」
「倒也不是,」依她简约朴实的性情,怎会爱上走秀的工作。「那是一份颇高薪的差事,不多赚点钱,是很难养活这么一大家子的。」
「如果你愿意到寒舍帮忙,我会负责替你这一大家子找到栖身之所。」先安顿好它们,以防这小妮子「携眷」赴任,搞得他们家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大丈夫一言九鼎,你可别出尔反尔。」只要仔仔它们能得到良好的照顾,她做什么工作是无所谓啦。
「需要给你一份保证书吗?」怀疑他的人格?有眼不识泰山!
「算了。」她想了想,「不过,也好,我上去拿纸笔顺便收拾行囊,你要等我吗?」
「抱歉,我还有个会议,这样吧,我雇一部箱型车,两个小时候来接你——们。」
「好。」她往上走了几个阶梯。
刚易忽又道:「我忘了请教你,该给你多少酬劳?」
「由你决定吧,够糊口就好。」对於金钱,她一向不计较。以前她阿嬷常说:人生在世,吃多少,用多少,注定好好的,计较也没有用。
「其他的福利呢?」
她也许没听见,迳自上楼去了。
刚易望著她纤弱的背影,心绪从未如此柔软过。这女人的无欲无求和朱德芳的贪心不足简直是天壤之别,相信刚牧一定会喜欢她的。
第三章
朱邦璇的家当,拢总也不过一个手提袋,加上两个纸箱和一台老式的电扇。最多的是书,全数装箱後,竟有八大箱,要不是这么多书,她的小March就可以载得动了。
刚易很讲信用,一个小时前,「流浪狗之家」已经派人来,把仔仔等狗儿全数接走了,而其他的小动物们亦被接走妥善照顾著。
尽管万般的不舍,也只得让它们去。她这个二十一世纪的灰姑娘,到底和童话故事裏的幸运儿遭遇差很多,有那样一个後母,仔仔它们跟著她,小命迟早会不保的。
她走出公寓,和闻讯赶来的房东把剩余的租金算清楚後,就挥挥衣袖告别离去。
午前的空气清新舒爽,平视一片翠绿的山峦,竟有著些微的风霜和感慨。心境的关系吧。
太阳快到天顶了,就差那一小段攀升的距离。她佇立在大椿树的阴影裏,心里觉得犹豫,但除了接受刚易的提议,似乎也无计可施了。
很准时的,两个小时才过,远远的就看到一部箱型车辗过崎岖山路,颠簸的来到她面前。
行驶二十几分钟,依然在新店市辖区内,司机大哥却说到了,就在路边一棵槐树下把车停好。
正对面一栋掩映在茂密林树间的宅子静悄悄的,不太像有人住在裏面。
「这边请。」司机大哥很客气的引领她入内。
朱邦璇心中不免嘀咕。这房屋好大,很有几分琼瑶女士写的小说中「庭院深深」的味道。
迎面一排罗列的前门,只有最高几格嵌著透光的玻璃,其余均为刷洗得乾乾净净的原木,没有丁点油漆的痕迹。
司机大哥在门上敲了几下,一扇木门旋即向左边哗然被拉开,一名年约二十来岁的女子站在那儿,噙笑的望著他们。
「快请进,」女子把她拉了进去,却把司机大哥隔在门外。「饿坏了哦?二少爷交代,要你先吃过中饭再上楼休息。」
这年头还有人称雇工为少爷的?真稀奇。
「小姐,你是这儿的……」这女孩年纪大约跟她相仿,脸色白净,国语也流利,不像是外佣呀。
「厨娘。」她笑著说,笑的时候唇边现出两个小小的梨涡,煞是可爱。「别叫我小姐,叫我阿琳。」
阿琳带著她穿过宽广的庭院和长长的回廊,来到空荡荡的大厅。朱邦璇注意到大厅墙上的长方形窗户,上下一律悬挂著花色深沉的布缦,走道的墙边则全安装了扶手,很体贴的专程为某人所增设。
大厅最裏面正当中屋梁底下摆著四张大型的太师椅,和明式的茶几,围成独立的小方阵。再过去就是紧闭的一排木门,上头有若干雕花棉纸糊贴的障子格棂,整齐划一地立在那儿。只有再住裏边的厨房装潢得较为现代,也较为温馨。
这房子实在古色古香,但也因为「古」,因此处处透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