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售货小姐把帐单递给她时,她不仅头皮发麻,而且双眼发直,眼神呆滞。
老天,这简直坑人嘛,她花掉一整个月的收入,能够买到的尚且不包括里面的套头 黑毛衣,和脚上穿的皮靴子。
她尴尬地想请售货小姐给她一点时间,把衣服脱下来,她不买了。
‘麻烦你把那套旧衣服扔掉,慢着,还有这双鞋子。另外,把那二套我刚才挑中的 衣服全部包起来。’杜少桓老神在在的掏出信用卡,交给柜台,回眸朝她抛出一抹儒雅 的浅笑。
不骗你,这朵笑颜真是她有生以来见过最俊朗、最风流倜傥也最撼动人心的微笑。
怎么十几年来,她从来没发觉这个好勇斗狠,品性不端的男人,也有如此迷人的一 面?
站在柜台里的小姐,不知因为他说了什么笑得花枝乱颤,把签单交给他时,犹轻咬 银牙,靦腆得像个陷落爱河的甜蜜女郎。
季筱柔完全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家以坑人为己任,增加国家外汇存底为职志的黑 店。
沿着香榭丽舍大道,他们来到凯旋门,接着经过协和广场,站在罗浮宫前。一路上 默默的并肩走着,谁都不想破坏这样的和谐宁静。
两个最不浪漫的人,来到了世界上最浪漫的花都,此刻的心情真是复杂得难以描绘 。
‘呃……’季筱柔才一开口,发现喉咙犹似长了茧,脑中一片空白。伫立在她面前 的人,忽地变得既遥远且陌生。
‘罗浮宫前的埃及金字塔造型,就是数年前贝聿铭所设计的,当年刚建好的时候, 几乎所有的巴黎人都持反对意见……’杜少桓搜索枯肠,终于找到一个聊胜于无的话题 。
可惜季筱柔并没有多大兴致听,法国的一切她太熟悉了,她真正想知道的,是有关 巴林老板,那个军火犯的底细。
‘为什么选择在巴黎落脚?’她突地抛出这个问题,令杜少桓约莫有十几秒钟的怔 忡。
‘因为这里没有人认识我。’
‘为什么怕人家认识你?’
‘因为这样就不会有人用顽劣分子、素行不良的框架来设定我的形象,要洗心革面 ,从头来过会比较容易些。’他的口气有点沧桑,神色有些黯然,眼中抑郁闪烁的星芒 恍如一种指控〞
季筱柔赫然低下头,她心知肚明,他所谓的‘有人’指的就是她。
‘我以为,你一直是非常坚强的。’
‘强人就不怕受伤吗?或者像我这样的人即使受伤了,也没有喊痛的权利?’
‘对不起,我……’完了,这句对不起就真的泄了她心底最卑劣的想法。
果然,杜少桓的黑眸中燃起了炯炯的星火。
‘我、为我过去的无知跟你道歉。’如果这样能令他好过一点的话。
‘理由呢?你觉得已经够了解我到对我全然改观?’否则这句报憾的话,岂不是更 教人火大。
她一时语塞。
‘别伤脑筋扯谎了,我会给你时间让你幡然悔悟,痛改前非的。’
季筱柔简直不相信自己竟然回答,‘谢谢你的宽宏大量。’这是什么跟什么嘛。
‘不客气,快中午了,我们找个地方祭五脏庙吧。’他自信的丰采散发着飘逸的魅 力。
是不是钱的关系?有人说:大丈夫不能一日无权,小丈夫不能一日无钱;钱,能帮 容貌加分,帮能力加温。季筱柔不禁要怀疑起自己快成了拜金女。
他们走回到停车的地方,这次她仍然没看清楚他开的这部敞篷、双门、中置引擎的 跑车到底是哪家车厂的车。
习惯飙车的他将车顶与车窗摇下,戴上墨镜,左手置放门框上,在路人钦羡、她惊 惧的眼神中,以时速一百五十的极速,如阅兵礼车般的狂飙起来。
‘你一定要把车子开得这么快吗?’她觉得她的心脏快从喉咙蹦出来了。
‘在巴黎,只要你一坐上驾驶座,就必须自我心理建设,把绅士风度抛在车外,最 短的时间内,一如要上战场般地把自己武装起来,假设待会儿在路上出现的每一辆车, 都是不共戴天的仇敌,都是必须超越的竞争对手,否则,你将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
这是哪门子歪理!
季筱柔嗤之以鼻的把头撇向车外,只见前面十字路口,两名男子不知为了何故,握 着拳头,吵得面红耳赤。
巴黎,当真不是普通人能住的城市。
***
历经了五分多钟的冲锋陷阵,他们终于平安抵达这家位于香榭丽舍大道附近的‘圆 顶’的餐厅。
为了藏拙,季筱柔这回从善如流,听从杜少桓的建议点了一道丁骨牛排。
‘请问要几分熟?’服务生问。
李牧柔才开口说了一个七字,一旁大嘴巴的鸡婆男又插话了。
‘在这家餐厅吃牛排,如果要求三分熟以上,会被厨师耻笑。’
那不跟生啖牛肉一样?
半信半疑半忧心地等到服务生放下手中的餐盘,她只尝了一口就爱上它了。
‘你是这儿的角头老大?’否则怎么禁得起这般挥霍?
‘角头就是老大。’他严肃的纠正她的用词。
臭屁!不要再跟他说话了。管他是角头还是老大,反正他爱花钱摆阔,就让他去。 接下来的半个多瞳头,季筱柔只是低着头,细细品尝漂亮瓷盘里那块上等牛排,和佐餐 用的八二年顶级香槟。
***
‘这里就是巴林。’杜少桓抬头挺胸地走在前面,门口两个正在低语交谈的男人同 时抬头,并一拳挥向他,他从容避过,立刻回敬一拳,三个人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 。
好一会,季筱柔惊魂未定的被引进装潢得古色古香的大厅,挤在一大堆高谈阔论的 人群当中,不知如何是好。
‘杜先生,赵小姐请您到办公室一下。’一名妙龄女子笑咪咪地走过来。
‘你自己先到处看看。’杜少桓交代她一声,搭着那女孩的肩膀走进去。
色鬼!那女子八成是他的老相好。季筱柔非常小人的揣度着。
跟他生闷气之前,她得先找个地方‘解放’。很好,化妆室往左转,直走就到了。
咦!门上写的是什么东东?她的法文是可以和中文等量齐观的,怎地看不懂门上究 竟哪一边是‘男’,哪一边是‘女’?
‘男左女右。’一个男人用标准的台湾国语向她解释,‘这上面写的是古法文。’
季筱柔以狗咬吕洞宾的眼神回视他--‘赵建明!’她骇然惊呼!
对方的音量也不比她小,‘季筱柔!’
‘你怎么会在这里?’问话完毕,她一掌就击中人家的上八卦。见到老同学,她的 原形便如纸包不住火了。
‘帮你指点迷津喽。’变胖又变壮的趟建明,抖着五花肉堆积而成的双下巴说,‘ 呵呵呵!’
脑满肠肥。季筱柔不知感恩地翻个白眼瞪他。‘你是到巴黎来观光的吧,一看就知 道你饱食终日,吃得很撑。’十成十是个靠祖产一夕翻身的暴发户。
‘哈哈哈!被你发现了。’赵建明挤眉弄眼很兄弟的撞了她一下。‘变胖是真的, 但天地良心,我整天被杜少桓那恶霸操得头昏脑胀、四肢发软,连睡觉都没时间呐。’
‘我听不懂。’杜少桓跟他只是同学,凭什么指使他做事?
‘他没告诉你吗?我们现在都靠他吃穿,他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你们?’他越说她越胡涂了。
‘对呀,我还有张志朋、陈学聪、林光辉和一大挂的台湾留学生,全在他旗下的企 业混饭吃,也就是说,他现在是我们的大老板。’
同理可证,‘那,这间沙龙是……’嘿,她干么心惊肉跳的?
‘我们大家的,不过出资的是他。’赵建明很豪迈地抓着她的手臂,‘这些不重要 啦,你快急爆了吧,快进去,等会儿到我办公室,我请你喝一杯,再慢慢聊。’
‘呃,好、好的。’踏破铁鞋无觅处。杜少桓呀杜少桓,你这只狡诈的狐狸,把我 耍得团团转,这下总算露出尾巴了吧?
但,他会是卜中兴所说的那个罪恶涛天的军火犯?
***
赵建明的办公室可真壮观,视孔孟如仇敌的他,居然放了上百本的书在柜子上,桌 上和茶几各摆了四、五盆观叶植物。办公桌后方张挂着一块公布栏,除了细载各项工作 要目,还有一张泛黄的xxx排行愣。
‘呃,这没什么,不需要看。’见季筱柔盯着上头直瞧,他慌忙挪动硕大的身躯挡 住。
‘让开,我看到我的名字在上头,说,为什么我的名字会在上头?’她以拳头相逼 ,吓得他脸色发白。
‘那是、那是……’他支吾之际,她已一把将他推到壁角。
‘东石国小,六年仁班,十大恶婆娘排行榜,第一名,季筱柔。好啊!你竟敢做这 种事,还把它留存至今。’她杀气腾腾的卷起袖管,一脚踩在椅子上,一手指着他的鼻 头。
‘不是我,我只是帮凶,’赵建明被她一戳,差点跌进旁边的垃圾桶,幸亏一根突 出的木架拯救了他。‘始作俑者是杜少桓。’
就知道这老小子无恶不做。‘我去找他算帐。’
‘别这样嘛,都已经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们都还小,你何必跟小孩子 计较呢?’
‘那你不把它丢掉,还摆这儿干么?’侮辱人嘛。
‘留作纪念喽。’赵建明宝贝似的,忙把被季筱柔撕掉的一角小心贴上。‘国小六 年级是我们几个哥儿们最美丽的回忆,尤其是桓哥。’
‘谁是桓哥?’她的脑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杜少桓嘛。’赵建明吃力地从肥厚的上下眼睑中挤出白眼球掷向她,责怪她有眼 无珠不识泰山。‘你不知道,桓哥对你一直念念不忘,可惜他的一片痴心,全叫野狗给 啃了去。’
‘你是拐了弯在骂我?’看来今天没有大开杀戒是不行了。
‘我跟天公怕借胆也不敢骂你。’他的表情比被虎头蜂蟹到还惊恐万分,让她看得 更加怒火冲天。
‘你那什么样子,我有那么凶吗?’火气一上来,音量就不知不觉提高好几分贝。
‘有啊,不信你去问班上的男同学,卜中兴就说过你是天字第一号母老虎。’
‘他!’青天霹雳一声雷,震得季筱柔眼前发黑,金星直冒。‘他什么时候说的? ’
‘小六喽。’小学毕业,卜中兴就越区到镇上念中学,自那以后,他们这伙老师眼 中的豺狼虎豹,约莫有十来年的时光,不曾拿那位模范生当沙包练拳击。
季筱柔自欺欺人的松了一口气。‘所以他也是童言无忌,不必在意。’
‘你愿意这样想,我们当然没意见。令人讶异的是你怎么十几年了,观察力还是一 点也没长进。’话一说完,他马上向后倒退五、六步,预防被她的无影脚踢到。
‘连你也敢批评我。’
‘季筱柔!’张志朋倏然打开门,跟在他后头的还有林光辉、陈学聪。
哇,他们怎么一个比一个高,一个比一个壮?四个人立在一起,就像一面坚实的城 墙,当场把她变成娇小稚嫩的弱女子。
‘好久不见,专程来看我们的吗?’
接下来的场面是季筱柔这辈子从来不曾想像过的,他们四人用西方人那套肉麻死了 的欢迎仪式,一一和她来个热情拥抱。
当晚,她在毫无选择的状况下,连喝三摊,被灌得酩酊大醉,回到住处时,已是子 夜时分。
‘要我送你进去吗?’杜少桓两手环住她的小蛮腰,让她得以趴在他肩上,撑住东 倒西歪的身子。
‘不……不用了,你一进去,就……就会被范可欣她们、她们押解回台,台湾。’ 惨死了,她醉得眼睛都快睁不开,耳朵嗡嗡作响,整颗脑袋像要炸开一样难受,连说话 都变得大舌头。
‘为什么?’他疑惑地转过脸,双唇正巧贴在她的左边粉颊上。
‘因为,’季筱柔一动,正好让他偷去一记香吻。‘你吃我豆腐!’
‘这么严重,这样就要被押解回台湾?’他装疯卖傻的说,‘那这样岂不要被处以 极刑?’语毕,他立即含住她的樱唇,情欲绸缪地与之纠缠吮吻,舌尖并且阴险地勾结 着她,逼令她不得不就范。
她凛然抽上的一口气被他全数吸走之后,才猛地惊觉,这品性不端的坏男人居然夺 去她努力保存了二十七年的初吻。
抬起拳头,想挣脱他的怀抱,身体却又懦弱地贪恋着他怀间的温暖。
‘其实我并不爱你。’先表明立场,免得将来纠葛不断。
‘我知道,你芳心所属的仍是卜中兴那条不会吠的狗。’提到卜中兴,他恨恨的咬 了下她的耳珠子,令她痛得低呼。
‘不要再诋毁他,否则我不要给你亲亲。’若不是喝醉了酒,她决计不可能任由他 予取予求。
‘哼,我不但要亲你,还要每天照三餐,天天诅咒他。’唇瓣来到她白皙的颈子, 狡诈地种下好几颗草莓也似的紫红色吻痕。
‘你好小人。’
‘宁做真小人,不当伪君子。’他小人还当得不够彻底,不然今晚他就不会送缺 她回来了。
‘买卖军火也是你真小人的特色之一?’不要以为她三杯下肚就啥事都忘了,她是很敬业的,从赵建明不小心透露真情之后,她就一直把这个‘天大的秘密’藏在心底,准备等候适当时机再仔细盘问他。
岂知杜少桓闻言,非但没有吓得魂飞魄散,痛哭求饶,反而纵声大笑。
‘不错,你的想像力进步很多,可喜可贺。’他促狭地轻啮她的鼻尖,咬住她的朱唇,眉间眼下尽是狂妄的嘲弄。
‘我迟早会将你绳之以法的。’讨厌他目空一切的嘴脸,想赏他一巴掌,却是心余力绌。
‘所以就算我今晚强行要了你,罪行也不会加重多少。’军火犯以台湾的法律,大概被判个无期徒刑是免不了的,两相比较,他此刻脑中的念头即便付诸行动,也只是小巫见大巫。
‘你……’她骇然睇视着他。‘你不可以那么做。’
‘为什么?’他也专注地凝望着他,两人四目交错,竟莫名的激起一阵绚丽的火花。
‘因为、因为我、我还没准备好。’天呐,我怎么会这样说!
‘我可以等,什么时候准备好,通知我一声。’这次他的笑不再阴险,反而充满赤诚的恳切。
‘万一那天永远没有到来呢?’毕竟她真正所爱的人是卜中兴呀。
‘放心,我会提醒你。’抓着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扑要她仔细感受那狂烈的心跳。
‘你就要去坐牢了,还敢要我?’没有怀疑,她单纯并坚的相信,他百分之百是那阻碍卜中兴往上升迁的大军火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