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都这么说了,她还能不担心吗?
罗映雪,你要感恩图报啊!如果没有沈寒,你大二的工数铁定被当,你可能没钱念完大学,在公司也没人处处罩你,然而,沈寒若是不认识你的话,她就不会被男人欺骗,不必出国疗伤,也就不会在回国后被降职,动不动就和上司扯破脸。
好吧,为朋友两肋插刀是应该的,更何况沈寒是她继水漾之后最要好的朋友。她并不是无计可施的,曹苇杭上个月回国了,全家都住台北,她只消动动手指头拨个电话给他,他自然会义无反顾地帮她去求曹静言。
这么想后,她又觉得愧疚难当。她又不是曹苇杭的谁,凭什么处处利用他?从小,她对他就是这么坏心眼,长大后还要继续欺负他吗?
曹妈妈常在写给她的信里暗示曹苇杭对她一往情深,虽然她并不这么认为,但避避嫌总是好的,因此,曹苇杭打了好几次电话约她见面,都被她以一些不成理由的理由推拒了,隔着话筒,她都能听出他的声音里带着多大的失望,心里也有一点点的不忍。如今,她发现曹苇杭有利用价值了,才忙不迭地想认他这个朋友,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但她若是去求曹妈妈,她一定会二话不说地“命令”曹静言非帮这个忙不可,她不想害人家母子失和啊。
“唉!”罗映雪又大声地叹了口气。很多事被她的笨脑袋瓜一想,更是难上加难哪!
“映雪!”曹苇杭站在东区的一处骑楼下,东张西望地打量着路过的年轻女子,冷不防地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他大叫一声后,激动地冲上去抱紧她,顾不得过往行人皆对他夸张的举止投以异样的眼光。
他和映雪一别八年,通了八年的信和贺卡,他们从未寄过自己的照片给对方,似乎很有默契地保留这一份久别重逢时,在茫茫人海中认出彼此的乐趣。他真是太高兴了,映雪一点都没变,他几乎不费一分力就把她从人群里认出来。
“先生,你认错人了!”怀里的女子急促地低嚷,使劲地想挣脱他的搂抱。
曹苇杭一惊,赶忙松开手。他错愕地想再仔细看那个女子一眼,只见那位上一刻还恍若惊弓之鸟的女子此时已悠哉地抱胸欣赏他的窘迫,唇角还带着狡黠的笑容。她连个性也没变!
“对不起。”他连连鞠躬道歉。“我就说嘛,映雪明明是个大美女的。”
“曹苇杭,你的嘴巴一点也没变甜!”罗映雪再也沉不住气玩伪装的游戏,双手扠腰吼他。
“你也还是一样调皮。”他拍了下她的头,眼中浮现温柔的笑意。回国后,他约了映雪几次,她一律推说要加班,今天她却主动打电话来约他吃晚饭,让他几乎开心了一整天。
“你在外国,一见了女孩子的面,就对她们搂搂抱抱的吗?”天啊,她刚刚是真被他吓着了。他健壮的身躯紧箍住她,身上的男性气息不给她拒绝机会,硬融进她的呼吸,这种感觉让她感到陌生,她和曹苇杭之间应该没有性别存在才对的啊。
“吃醋啦?”他低下头,打趣地盯着她的小脸瞧。
“哈!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你的女朋友。”罗映雪不屑地哼气,高傲地扬起头。
罗映雪说得理所当然的话让曹苇杭像是被捅了一刀。看来,他们两人的认知有很大的差距。八年来,他写了不下两百封信给她,她真以为这是一个男人对待普通朋友的方式吗?
唉,她知不知道她那句话有多伤人哪?
罗映雪只顾着在脑中沙盘推演要如何求曹苇杭去帮她说项,压根没注意到他黯然的神情。
“我现在有一份很好的工作,你等会儿尽量点菜,别跟我客气喔!”要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因为我已经准备狮子大开口,狠狠敲你一顿了。她甜笑地勾着他的手进餐厅。
那是一家地中海风味的西餐厅。罗映雪和沈寒来过几次,识途老马的她预订了角落窗边情调最好的小圆桌,以增加此行的胜算。
曹苇杭愣了会儿。白色的桌巾,绿色水晶瓶里插着含苞待放的粉红玫瑰,怡人的熏衣草香伴着摇曳的烛光飘散,这实在不太像他和映雪相约吃饭的地方。
“你现在回国打算做什么呢?”罗映雪边指点他哪些菜好吃,边随口和他聊天。唉,总是要先来点“前戏”,才好开口求他帮忙啊!
“我先到我哥的公司帮忙,等考到建筑师执照,再到事务所上班。”曹苇杭很快地点好餐,认真地注视了她一会儿才道:“你穿得……好讲究。”
罗映雪笑了,“我要是像小时候那样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我老板铁定把我宰了。”
其实曹苇杭的衣着才考究呢!烫得笔挺的蓝色衬衫搭配醒目的鹅黄色圆点领带,再加上质料上佳的西装裤,一看就有那种高级上班族的架式。不可否认,眼前的他着实让人怦然心动,她早该料到的,不是吗?他从小就是个标准的衣架子,同样的制服穿在他身上永远比穿在别的男生身上出色。
短暂的静默中,他们犹疑地互看一眼后,突然同时脱口而出。
“有没有男朋友?”
“有没有女朋友?”
尴尬一笑后,他们又不约而同地做出一个礼让的手势,话声分秒不差地再度重叠。
“你先说。”
“你先说。”
罗映雪的脸瞬间一片嫣红。不会吧,八年不见,他们的默契反而变好了?暖色系的灯光在她脸上晕开淡淡的暗影,掩饰她的心虚,不致让曹苇杭发现她怪异的脸色。
“我没有。你呢?”她深呼吸一口气,老老实实地先回答。在曹苇杭面前,她没有必要自抬身价,而且她也不习惯对他说谎。
“我也没有。”曹苇杭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露出灿烂的笑容。
“跟你说件很好笑的事。”罗映雪试图缓和有些紧张的气氛,献宝似的说起她记忆里最好笑的一件事。
“我去年收到章旭明的圣诞卡,他居然说他小时候很喜欢我,毕业后还是对我念念不忘,害我笑得跌到床下。”一说到这里,她忍不住自己先大笑起来,笑得连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一只小手猛掩着嘴,怕吵到其它的客人。“你知道吗?在你转来之前,他曾经哭着去求数学妖女,说他死都不要坐我隔壁,后来有事没事就爱找我碴。我实在弄不懂他为什么要寄卡片给我,说那些奇怪的话,不晓得是不是想捉弄我?”
“那你怎么回他?”曹苇杭皱了皱眉。这种事,映雪怎么会觉得好笑?
“其实他在卡片里还告诉我,他农历年前要结婚了。他说离结婚的日期愈近,他就愈有一股冲动要告诉我他曾暗恋我的事,好象不这么做,他就没有办法安心结婚。唉,我想他是说着玩的吧。卡片里还附了一张他们夫妻的结婚照,他老婆比我漂亮多了。我下次拿给你看。”
“你有去参加他的婚礼吗?”映雪对感情的事似乎还是懵懵懂懂的,他倒满能体会章旭明的心情。在结婚前向暗恋的人告白,无非是想了却一桩心愿,并让自己彻底幻灭——即使明知对方也暗恋自己的机率非常小,但不求证一番,心里总是会存有一线希望,很难死心塌地和另一半走进结婚礼堂。
只有映雪这个迟钝的女人才会以为别人会无聊到拿这种事对她开玩笑。曹苇杭隐隐心悸,紧抿着唇担心自己的下场。
罗映雪摇了摇头,“我要上班,不方便回台南。不过,你结婚的时候,我一定请假。”
嘿,她今天还得求曹苇杭帮忙呢,嘴巴甜一点不会有错的。话说回来,曹苇杭将来娶的老婆应该比章旭明他老婆更漂亮吧。想到这儿,她心头不禁闭过一丝凄凉。章旭明就算真的暗恋她,也会在结婚后将她淡忘,然而曹苇杭要是结了婚,她可能就不能像今天这样约他出来吃个饭,聊聊天了。
曹苇杭勉强笑了笑,没说什么。
我结婚,你当然得请假,因为你是新娘啊。他把罗映雪的话朝相反的方向想,仍无法安慰一颗受伤的心。
主菜都送上来了,她也该切入主题了吧。罗映雪灌了一大口水,正襟危坐,轻咳了声,“嗯……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说啊。”曹苇杭低头切着白色瓷盘里的德国猪脚,没察觉她的局促不安。
“我老板最近遇到了一点麻烦,她不小心漏订了一批原料……你帮我去问问你哥,愿不愿意拨这笔货给我们,好不好?”说“问问”还真是扭曲了事实,她真想告诉曹苇杭:你一定得求到你哥点头为止,如果他要你跪下来求他,你也得照办!
曹苇杭一怔,停下手中的刀叉。原来这才是映雪约他吃饭的目的,她在电话里说什么想和他聚聚都是骗人的。
他懊恼地抬起头,她怯生生的眼神正无言地哀求着他,那张可怜兮兮的小脸终究让他于心不忍。唉,她干嘛那么老实呢,为何不干脆骗他到底?她要说那笔货是她搞砸的,他赴汤蹈火都会帮忙,可是她却是为了别的男人来求他,他想答应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你暗恋你老板啊?”他故意轻佻地揶揄她,像是因抓到了她的小辫子而洋洋得意,天知道他心里有多酸。
“哎呀,我老板是女的啦。”罗映雪大感吃不消地垂下双肩,气他在这个生死交关的时刻还乱开玩笑,浑然不觉他的心情已经历了多少转折。“我们是大学的时候认识的,交情很好。她长得比明星还漂亮喔。”
“呃……什么货?”曹苇杭微微脸红,心虚地问。
罗映雪拿出一份事先拟好的合约书,原料的名称和欲购的数量都写得清清楚楚,只有价格一栏是空白的。这关头,若是曹静言想占点便宜,她也只好认了。
“你要尽力喔。我老板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没了这批货,她会死得很惨的。”她热切地将手覆上了曹苇杭的,还把事情加油添醋了一番。
“那我呢?”曹苇杭的话不受大脑控制地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才觉难为情。
“你?”罗映雪想了好久才会过意来,“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她撒娇地说。
“有求于我才这么说的吧。”他白了她一眼,弄不清她的话中究竟有几分真心。他很贪心,希望映雪把“最要好的朋友”这个头衔也留给他。
“才不是呢!”她不服气地嘟起嘴。“帮不帮忙一句话嘛!”她最痛恨被看作小人了,尤其当她的确有点卑鄙的时候。
“那你给我什么好处?”他笑问。映雪还真是有备而来,连合约书都带在身上。
“啊!”罗映雪瞠目结舌。小说中那些上床、当女佣的交换条件她可是做不来的,曹苇杭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怕了?
曹苇杭没发觉她眼中的不信任,客气地和她商量,“陪我去看场电影好不好?”
罗映雪又愣住了。可怕的人原来是自己,曹苇杭一点都没变,还是一样容易满足。
他说得好象能和她一起去看电影是件很奢侈的事似的,那是一笔上千万的交易耶!
“好啦。”她勉为其难地点头,怕自己露出一副占了大便宜的嘴脸。
“你可别带你老板一起来。”丑话得先说在前头,免得辛苦一阵后才发现自己又被坑了。
“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沈寒她才不会想和你去看电影呢。”任务达成后,罗映雪再也懒得花心思掩饰自己的本性。
曹苇杭笑了。
“映雪。”他轻轻地唤她的名字。
“干嘛?”她凶巴巴地瞪他。这家伙从小就爱乱叫她的名字玩,真讨厌。
他不以为意地又扯开一个微笑。“有空去我家坐坐,妈妈一直很想念你。”
罗映雪听出他话里的不对劲。他这么说,好象曹妈妈是他们两个共有的。一种异样的情愫缓缓在她心底发酵,让她放下美味的食物,只盯着他瞧。
曹苇杭对满脸疑惑的她笑了笑,低下头专心地吃起德国猪脚。
他是不是不小心说漏了一个“我”字?在这种说不出的暧昧气氛中,罗映雪想问又不敢问,宁可搁一个大问号在脑海里折磨自己。
好朋友能当一辈子吗?罗映雪闷闷地切着盘中的牛小排,对这个问题摇头。曹苇杭的老婆一定不会喜欢他有一个红粉知己,有事没事还得听任那个红粉知己差遣。
我想和你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啊!她看着曹苇杭优雅的吃相,在心里大声嚷道。这一刻,她突然觉得那张合约签不签得成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免谈!”曾静言冷冷地将合约书扔到桌角,脸上表情是没得商量的决绝。
“哥,做生意要广结善缘……”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和沈寒搭上的。我只告诉你一句,她名声很差。”曾静言不耐烦地截断弟弟的话,懒懒地叠起双腿。“如果我没记错,她还比你大了两岁。”
说实话,他很难苟同这个弟弟挑女人的眼光。小时候喜欢班上一只莽莽撞撞的丑小鸭,现在看上的是一个身败名裂的花瓶,完全无视于其它曾在他身边出现过的好女孩。
“我不认识她。”曹苇杭耸了耸肩。
曹静言拧起眉,“那这份合约是怎么回事?”
“她是映雪的老板。”
曹静言会意地点了点头。他服完兵役回来,很快地在舅舅的资助下创立自己的事业。
那时罗映雪正从学校毕业,他被老妈三不五时的越洋电话烦得受不了,为了交差,只得辗转联络上她,客气地请她来帮忙,开出的薪水还添了一份“曹家准媳妇”的加给,谁知她很干脆地回绝了。
“你可以再考虑、考虑。”他记得自己忍气吞声地与她客套。
“喔,我不会再考虑了啦,你赶快找别人吧。”罗映雪那个不识抬举的笨丫头,一副生怕他会因为苦苦等她而耽搁公司的营运。
他不是没有脾气,敷衍几句就挂了电话,也懒得追问她在哪里高就。哼,现在真相大白,原来她是跟了沈寒。两年前,“永昌”根本是一家濒临破产的公司,罗映雪还真讲义气啊。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小心你的映雪被带坏。”曾静言讥讽地勾起唇角。
“那……签吧。”曹苇杭敷衍地点了点头,不想在有求于他的时刻和他争辩一些人生大道理。哥和映雪的观感不同,他当然会选择相信映雪,因为他们两个都是思想比较开放的人。朋友贵在知心,友谊是不该因外人一、两句恶劣的评价就变质的,像小时候,他就和班上恶名昭彰的傅衍平很合得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