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报纸上读到刘墉写的一段话:‘不忍回头见君面。不回头!不回头!不是不想回头,只是一回头,我们就再也往前踏不出半步了……”’曾颖希淡淡笑道,眼瞳里是笃定的光采。
现在的她和两年前的她心境已截然不同,两年来的沉淀让她的心境更加澄澈明晰,更明白她该如何踩踏自己生命的轨迹,去欣赏其他丰美的景致,让自己的人生更臻圆融。
“我既然做好出发的准备,便也明白要有割舍的勇气。”她顿了顿,唇畔的笑意更为透明澄澈。
“时间是连续不可分割的整体,然而生命却可概略粗分成一段一段的起伏。割舍算是一种过度的方式,帮助我从这里转换至下个起点,段落和段落间的空白,便是转换间的灰色地带,穿越它,穿越前一段的喜怒哀乐,然后便不再想起,这需要极大的勇气,我很高兴我做到了。”
春日料峭的寒风拂来,扬起曾颖希发丝于额角拂掠,浅金色阳光从树间洒落,把她的轮廓镶上一圈薄芒,几瓣粉红色的吉野樱樱瓣沾在她发丝上。
“虽然割舍的过程像硬生生将灵魂撕扯开,你知道那有多痛吗?就像有人把你的手臂血淋淋撕下来丢在地上一样,整个灵魂一分为二,可是我却更明白自己剩下的部分有多少,我更清晰地意识到什么是我所渴求的。”
她将飘动在脸颊上的发丝收至耳后,坦率毫无遮掩地直视梁书平眼瞳。
“这也是一种成长,虽然它花了我很长一段时间来学习,不过我还是跨过这难捱的考验了。”
“这么说我该向你贺喜喽。”梁书平朝着她伸出手。
“没错,这是你欠我的。”曾颖希握住他的手。“而且我也要谢谢你,你给我这么宝贵的经验。”
看着眼前笑得坦率的曾颖希,梁书平反而心生羡慕,。她是发自内心的欣悦,不是假装,这才是真正的喜悦。
过去的,也就过去,成为历史。只是当曾颖希明确地宣告那已成往事时,他心中仿佛有个东西应声碎裂,一缕长期以来在他心中晃悠悠的情感跟着那碎裂声拧痛他胸口,微痛,有些苦涩……
不过他甩甩头,甩去那阵不快的感受。
“你的家人说你来日本念书,念什么啊?”
曾领希神秘地笑了笑。“民俗研究。”
她将手中的素描本放回车篮里。“你远道而来,想必累了,让我尽点地主之谊,到我住的地方休息一下吧。”曾颖希牵着自行车,同时示意紧书平和她一块走。
“什么民俗研究?”梁书平一头露水地问着。
“还不就是神话传说喽。日本的传说里,京都的兴建是依照五行风水来施工的,而且在古代还有一些天狗、狐仙、鬼怪、封印信界之类的传说,再说我对他们的风水阴阳术很有兴趣,所以就跑来这儿念这些东西。”曾颖希的眸光灿亮。“你不觉得‘古代诅咒法术研究’这个题目很有趣吗?”
“我觉得你才怪怪的。”梁书平一脸不敢苟同的神色,另一手则接过自行车把手,帮曾颖希牵车。
曾颖希忍不住从唇畔滑出一连串清脆笑音,顺着风飘向远方。她抬超手遮住当头洒下的阳光,眯着眼睛望着蔚蓝如洗的天空。
“天气真好。”她轻轻说道。
梁书平也抬头望了望天顶,附和地点点头。“是啊,天气真好。”但如此澄明的天穹,那透明得如同在发光的蓝色不知为何让他有种淡淡的伤感。可是他还是压下那感觉,不让它在脸上现出端倪。
两人相视而笑,缓缓步向曾颖希暂居的住所。明亮的阳光在他俩脚边拖出鸽灰色的影子,路旁蔬果店的老板则挥着手和曾颖希招呼,推销今日特价的商品。
他俩交谈讨论的声音在微风中轻轻地飘扬,像阳光一般透明的声音……
“我请你吃汤豆腐,还有一些有名的点心。”
“不,这哪够吃啊!我想吃河豚火锅,还有寿喜烧。”
“猪啊!吃这么多,而且河豚很贵耶。”
“我还想去只园看艺妓。”
“你愈来愈过分了哟。”
……
***
能真正爱过一回,一生也就足够了。如果你愿意,从此你的脚印就是我的足迹。一年后
带着浅浅橘色的晚霞余光从落地窗外头涌入,在靠窗的桌面上泼成满桌余晖,而桌子长长的影子几乎横过半个地板,影子的颜色是鲨鱼灰色中染着淡淡的蓝。覆着麻质桌中的平面上摊开一张报纸和一叠齐整的淡蓝色信笺,各自被一方水晶纸镇压着,随着大门开启而涌来的气流让它们的纸缘兀自微微飘扬。
梁书平望着窗景,悠悠叹口气,眼瞳中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猫儿则是慵懒地趴在他脚畔,穷极无聊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然后摇摇蓬松的长尾巴,下一刻突然直起耳朵转头望着后方。
“书平,发什么呆啊?”林蔚律突然间在梁书平身侧出现。“连我进来了都不知道!”
梁书平收回眼中的惊讶,换上无奈笑意瞅着眼前这个生性顽皮的女子。“你今天不用赶通告吗?”
跨界成为歌手的林蔚律在天王制作人包装之下,声势锐不可挡,虽为新人但走红程度直逼天王天后,照道理应该是忙得不得了,怎么还有空偷跑来看他这个普通老百姓?梁书平上下打量着她,瞧她一副随性的穿着,不像是刚录完影的模样。
“嘿嘿嘿,大爷我今天不想上工啊。”林蔚律运自拉开藤椅坐下,一副耍赖无罪的痞子样。“反正经纪人会帮我应付,而且大家也都知道我的个性。”
“不怕歌迷跑掉啊。”梁书平边说边收拾那叠信笺。
“跑了倒好,我乐得轻松,反正这个工作是兼差而已。”林蔚律漠不在乎地以指尖玩弄自己的发丝。
闻言,梁书平只能无奈地苦笑,将信笺收入木盒中。
林蔚律视线扫过那木盒,瞳光中若有所思,片刻后才决定开口:
“听颖岚说你打算把这店收起来?”她语气有些不安。
“只是休息一阵子而已,不是收起来不做。”梁书平笑着纠正她的说法。
“为什么?”
梁书平笑了笑,耸耸肩。“不为什么,只是我想这回轮到我去找颖希了。”
“有她的消息吗?”林蔚律瞪大了眼,好奇地问着。
“有啊,我偶尔会收到她寄来的风景明信片,上头她会告诉我一些生活中的新鲜事。日本的求学生涯告一段落后,她就一个人绕着地球游山玩水,实现环游世界的愿望去了,辞去工作后的她目前全靠写旅游书籍来赚取生活费。”梁书平慢条斯理交代曾颖希的近况,其实曾颖希已经自由自在地在全球玩了近一年的时间,就靠那些版权费用来支持自己的旅程。
“她也真潇洒,而你又打算去哪里找她?”
“从她一星期前寄来的电子信件中看来,目前她该是在苏格兰高地。”
“幄。”林蔚律不再说话,静静地喝着自己带来的饮品。
一年前梁书平从日本回来后,就常看着那堆蓝色的信纸发呆。明知那是曾颖希写给他的信笺,但她们这群胆小的女人就是不敢问,仿佛梁书平的感情世界是她们不敢触及的禁忌;事实上她们对他的情感一无所知,每回谈到相关话题时,他总是三言两语便将话题从他身上转开,甩得云淡风轻,久而久之便成了低调的谜。
不过,如果他现在已有了自己的决定的话,她们绝对是乐见其成的。林蔚律瞟了那报纸副刊一眼,然后又喝了口冰梅子绿茶,唇角滑出笑意。
逐渐暗下的残霞洒在报纸的铅字上,那是一篇寄自海外的稿件——
……清早五点,太阳还懒懒地趴在地平线彼端赖床,微微的橘红色光涂在地平线和天空的交界处,而蓝灰色的云后己逐渐撒开,裂开好几道缝隙。呼出的气在鼻尖处聚拢成一片淡白色的轻雾,旱睿的高地空气还是泛着霜雪的气味,一种锐利的凉意,轻易地顺着鼻腔滑人体内,原本混沌不明的意识因这冷瞬间清醒。
忽然间,从天而降数道金色光壁,卓然立于军绿色的青草坡,只见透明的金色光墙落于地表之上,有光的地方就亮了起来,云层迅速在背后的天空中滑开,有光的地方愈来愈多,外照下来的光柱愈形巨大,朝阳汹涌的光流以不可抗拒的气势向我疾冲而来,前一夜的阴影从我后方飞也似地退去。
停下呵手取暖的动作,突然间从心里突生强烈的感动,一时滚烫的泪水便在眼中打转,因为在这神圣的瞬间,我第一次感受到我和造物主如此接近。
草地上错落着几块尚未尽浚的雪堆,和明亮的草绿色形成耀眼的景色。当雪全化成水流后,也就不会这么冷了吧……牧场主人杰克的呼喊声从木屋的方向传来,阵阵叫唤声要我回去吃早餐,然后才有体力陪着羊群在高地上游荡。我忍不住自唇角滑出一缕笑意,是啊,牧场的一天就要开始了,我何其有幸恭逢其盛……
***
曾颖希盘腿坐在草地上,背后趴着一只吐着红色长舌不住喘气的英国古代牧羊犬,那颗排球般大小的头上密生的长毛几乎盖住了它的眼,真教人生疑它是如何完成主人交办的工作。隔着衬衫传来它的体热教人分外安适。曾颖希瞟它一眼,见它没什么反应,便顺势将自己的体重全倚在它背上,而温驯的狗儿只是低低呜了一声,表示它的不满与无辜。
她习惯性地拔了一茎草茎放人口中,学牧场主人样地咬着草茎,于是口中便漫着初春草木带着微苦的青青涩味,另一手则自背袋中摸出手提电脑,按下电源开关,桌布是梁书平的灿烂笑颜。
看着那熟悉的脸庞,她不自觉叹了口气,又过了一年,不知他近来如何?有没有像她想他那般地念着她呢?
“该死!明明跟他说再见了,干什么还对他念念难忘呢!”她用力地敲了下自己的头。“工作,工作!”
待画面转成OfficeWord后,她便双手飞快于键盘上舞动着,荧幕上则应声跳出成行的方块字句。
不知过了多久,专注于工作的曾颖希发觉有个影子缓缓地接近她。同时挡住了她的光源,她疑惑地抬起头来望向那影子的来处,呆呆地疑视着那逆光中的笑颜。
“是你……”
“是我,我来找你。”梁书平边说边抛了个苹果给她。
“这是牧场主人托我顺便拿给你的点心,同时要交代你,记得回去吃午饭。”
狗儿起身,好奇地凑在梁书平身侧嗅着,对这个不请自来的陌生人有着浓浓的兴趣.他也是来陪它玩的吗?
“找我有事吗?”曾颖希将苹果在衬衫上拣了擦后便咬了一大口,话中带着笑意。不管他是如何找到她,人来就是来了,何必问过程。
“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梁书平自动在她身侧坐下,以指尖挑去留在曾颖希颊畔的苹果屑。
曾颖希有些惊讶,险些被口中的苹果咽住,幸好她顺利将它咽下。“现在你看到啦。”
梁书平不问问曾颖希的意见便直接在苹果上也咬了一大口,这意外的举动教曾颖希纳闷不已,呆呆地看着手中的水果,心里直想着:现在她还能吃这颗苹果吗?
梁书平什么也不回答,迳自躺在草坡上,以手举挡住阳光,眯着眼望着蓝天,曾颖希虽不明白他的来意,但还是好心地丢了顶帽子给他好遮去眩目的日光。见他不再说话,曾颖希也便不理会他,专注在自己的工作上,而梁书平从相沿的缝隙中偷觑着曾颖希的侧脸,唇畔含着淡淡笑意。
两个人静静地在草地上消磨时间,偶尔狗儿会吠叫几下,唤回走远的羊儿。
“你逛了这么多的国家,途中有没有遇见好男人呢?”许久后,梁书平进不经心地丢出问题。
曾颖希闻言心口一紧,他的用意是什么?但不管他为什么有这疑问,曾颖希胸口还是出现一瞬间的苦涩,不过她没让这情绪在面容上出现。“你担心我缠着你吗?放心,我没那么死皮赖脸的。”
虽然早看淡感情这回事,但曾放下的心,那分旧有的悸动在某个时候触动的心绪一如以往深刻。并不因为时空的改变而有变化;人常认为所有的事物都将随着时间而风化消蚀.但唯有思念因为时间而沉淀成浓重的回忆,思想起时便摇漾出教人低回不已的芳香。
曾颖希低下头来继续打字,而梁书平只是悄悄地叹口长气。
“这些日子以来,我反覆看着你的信笺,忍不住想起以前学生时的生活,想着想着突然间有些感伤……然后想起你的笑脸。我发现记忆中最深刻的影像全是有你的日子。”梁书平面容被帽子遮住.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既能如此,暑假时记得来同学会露个脸。”曾颖希用力地敲下按键,存档。
“不是,我一直反省着,我太一厢情愿地把一些事当成理所当然,因此在不知不觉间错过了许多……特别是感情这件事。”书平的嗓音从帽沿底下轻轻飘出。
“你终于想通啦。”曾颖希还是边校稿边说话,就算他现在想通也没用,她早决定忘了对他的感觉,对没有可能发生的事,最好别抱任何期待。
“情感的归属的重要性对一个人来说仅次于生命,如果在情感上没有依靠,就算他活得再精采,没有人和他分享,他依然一无所有。”梁书平喃喃说道。“我曾有过一个心的停泊处,只是自己不自觉因而忽略了这停泊的港口在我生命中的地位,结果便错过了,让它白白从航海图中远去。”
“反正时间还很长,你可以再找到第二个港湾。”曾颖希再次用力敲下按键,心中发呕,怎么着,梁书平今天是来说他曾错过那个深爱的人吗!可是这干她曾颖希什么鸟事。
“我们是还拥有许多时间,但是一生中深爱过的人,只要一个就够了。”梁书平首次拿开帽子,将它放在心口上。金色的阳光在他脸庞上描绘出雾状的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