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没好气地拿起离自己最近的白色真皮皮包,把换下来的衣物托给售货小姐保管。
赵之恺显然对她最後的装扮很满意,如释重负地签了帐。
沈寒凑过头去瞧帐单,这个牌子还没下折扣,一套衣服加鞋子、皮包总共┅┅五万多!
「走吧。」
赵之恺连眼皮都没眨,她却心疼了。映雪说他是孤儿、说他自幼穷苦,他穿的不是名牌、开的也只是国产车,却在一个晚上为她刷了那麽多钱。
「喂,你是不是少看一个零?」沈寒心慌意乱下,连句「谢谢」都说不出口,赶忙追到他身旁问著。唉,现在不知道还可不可以退货?这种衣服应该是张子扬那种豪门少爷买给姊姊穿的才对。
「没有。」他冷淡地回答她可笑的问题,脚步沉稳地继续往前走。他每天审阅成叠的财务报表,对数字最是敏感不过,怎麽可能看错?沈寒这个都市长大的娇娇女,将来一定要很有钱的男人才养得起她。当然,以她的条件,要找个像她姊夫一样有钱的男人并不难。想到这儿,他不禁觉得心里很酸。
他很快地甩开这份不该有的感觉,沈寒根本不是适合他的女人。更正确地来说,他比较适合自己一个人生活。
「我明天还你钱。」尽管那是她半个多月的薪水,她也认了。谁知道他会一声不吭地照付?她可不想为了男人这种卑微动物的小恩小惠而感到愧疚难安。
「不要!那是我逼你买的。」
沈寒的心情顿时跌到谷底。现在同他抢付这笔帐,或许会伤了他的自尊呢。她平时虽然常对他冷言冷语、或者是恶言相向的,可是她自认善恶分明——在她心里,赵之恺并不算是个坏人,她很想给他点颜色瞧瞧,但从没想过要真正去伤害他。
好吧!今晚暂且休兵,择日再战。沈寒和自个儿打了商量。
因为换衣服而耽误了点时间,约瑟夫早在柯秘书订好的位置上落坐。本来有些不高兴的他,一见了沈寒,什麽气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谁会和美女计较区区几分钟呢?
一整个晚上,约瑟夫都心不在焉的,大半时间都用英文同沈寒聊东聊西的,把真正的谈判对象赵之恺完全冷落在一旁。
偶有几次,约瑟夫的言行举止稍有失当,沈寒总会乾笑几声,带著些许无措的眼神望向赵之恺,脸上隐隐约约亮著求救信号。赵之恺当然不会听不懂英语,每回总选在约瑟夫讲到最兴高采烈时,要求沈寒翻译他对合约的意见,惹得约瑟夫颇为不悦。
最後,约瑟夫勉为其难地签了草约,表示要将合约带回去再和公司主管讨论一番。他的用意很明显,无非是想再同漂亮的中国宝贝见个面——最好是单独见面。
没签成合约又在言语上被吃尽豆腐的沈寒很沮丧,暗自庆幸自己没穿那件性感的贴身长裙,不致养了那个老色鬼的眼。
「约瑟夫会签约的。」赵之恺瞥见沈寒憔悴的神情,很笃定地开口保证。
「为什麽?」
「这个合约的内容大部分都由艾华奇公司主导,而且我们双方都已达成合作的默契。约瑟夫只是负责来签字,不可能有权力动摇领导阶层的决定。」
沈寒瞪了他一眼,「你怎麽不早说?害我这麽委曲求全的!」
「没必要扯破脸。事情做漂亮一点,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事实上,他很讶异沈寒今晚的表现。倒不是她能力有多强,而是她乖得吓人,气质迥异於前。他甚至喜欢她频频回首暗示他解围的那份依赖感,开始有一点点觉得沈寒并不是那麽讨人厌的女人。
「喔。」他算是在教她吧?!可是她的心思还一直萦绕在那张触目惊心的帐单上。
「喂,你对女伴都这麽大方吗?」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他唇角扬起一抹玩味的冷笑。「你这麽容易收买吗?」一套衣服就能让一个恶女改邪归正?
她不去理会他的嘲讽,很开心地说出自己即将采取的行动,「明天,我就以你的名义把这套衣服送给柯秘书,她一定会更卖命地替你做事。」借花献佛,她就不会有罪恶感了,何况柯虹颖看来很需要几套像样的衣服。
「你敢?」他不晓得自己为什麽生气,本来也没有存心买衣服给她的,谁穿有差别吗?
沈寒被他带著狠劲的警告骇著了,难以置信地盯著他。
莫名其妙的男人,喜怒无常!
可怜的她没办法把这一笔开销「转嫁」给别人,好像对他就凶不起来了。这是她感到最悲哀的一件事。
赵之恺被她猜疑的眼神看得心慌意乱,如果手上有一面镜子,他很想看清楚自己所表现出来的样子究竟透露了些什麽?
「反正,我做什麽你都看不顺眼就对了。」粗线条的沈寒只能提出这个稍稍合理的解释。
赵之恺恨恨地别过头去。像沈寒这种骄纵的女人,自然不会把一套衣服放在心上,他直觉地认定沈寒是因为讨厌他,才连带厌恶起他送的东西。
他竟然没回嘴?沈寒百无聊赖地用新皮鞋的鞋尖踢著饭店门口的水泥地,灰扑扑的尘埃毫不留情地沾染上白色的鞋面,看在赵之恺眼里更加不是滋味。她非得把好好的一双鞋子踢坏才甘心吗?
研究他冷硬的脸孔好一会儿,沈寒终於隐忍不住心中的疑问,大声地嚷了出来,「你到底在生什麽气啊,赵先生?」
她讨厌看别人生闷气。有什麽不高兴就冲著她骂啊,她又不是易碎的瓷娃娃。
「你说得很对,我就是看你不顺眼。」他冷淡无情的话其实不是说给沈寒听的。他只想向自已证明——沈寒於他而言,无足轻重!
沈寒望著他认真的表情,难过地咽下喉头的热气。为什麽像他这样一个聪明能干的男人也会和那些三姑六婆一样,对她有那麽深的成见?
看著她黯然神伤却又拚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很後悔自已又伤了她一次。他不是故意的,只是┅┅他隐隐约约有一种很不安的预感,彷佛自已不说那些难听话,到头来伤痕累累的会是自己。
沈寒刻意咧开一个洒脱的笑容。「我早知道全公司除了映雪,每个人都瞧不起我┅┅谁教我曾经傻到让全世界的人看我笑话。」
为什麽她贬抑自己的话语会让他那麽不舍?为什麽她不大声骂回来?
为什麽┅┅为什麽他要在乎她的感受?赵之恺迷惑了。
「你跟他上过床?」这┅┅这不该是他问的话,他有什麽资格问?问这个问题又有什麽意义?他和沈寒不过是两个合不来的同事,他凭什麽刺探她的过往情史?明知道这样做会伤她的心啊┅┅沈寒不敢相信他会对这种八卦消息感兴趣,还问得这麽┅┅顺口?他从来不觉得像她这样的女人需要被尊重吧?!
「没错,我是跟他上过床,而且还不止一次!」沈寒想到自己曾做过的蠢事,不禁激动起来,「怎麽?更瞧不起我了对不对?我不像你们那麽精明干练、那麽洁身自爱,不像你们从不行差踏错一步!」她的眼角不争气地滚出泪水,倔强地用手背抹了又抹,却徒然弄痛了双眼。她气冲冲地甩下他往前走,真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看到这个讨厌鬼!
赵之恺愣住了。
他问出口的时候,早已认定她不太可能还是个处女。韩树诚既能骗得她团团转,没道理舍弃那副妓好的胴体。可是她的回答实在骇人,她┅┅她怎麽那麽诚实?她应该拒绝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
沈寒在公共电话亭打了通电话後,也不管身上穿了件崭新的白裤,任性地往公共电话亭外的人行道上坐下。赵之恺追了过来,再也无心计较她如何糟蹋那一套衣服,只盼沈寒别生他的气。
「我送你回家。」看著她脸上未乾的泪痕,他突然有股搂她入怀的冲动,这是他三十年的生命中,第一次想要去珍爱一个女人。
「不用。」沈寒赌气地甩开头,不想看到那张可厌的脸。「我妹妹会来载我。」
赵之恺知道她不会改变心意,不发一言地也在离她约一公尺的人行道上坐下。
过了半个多小时,沈匀才骑著她的摩托车赶到。她瞥了沈寒一眼,兴奋地伸出手在她的新衣服上东摸摸、西摸摸。「喂,你穿裤装比较好看耶,而且这套衣服好有型喔。」
「那送给你穿!」她没好气地白了妹妹一眼。
赵之恺听了觉得不好受,花了一笔钱买衣服给她,他一点也不心痛,甚至看她穿起来那麽好看,心里还流动著难以名状的成就感,可是她偏偏千方百计地想把衣服「脱手」。
「唉!我平常那麽邋遢,穿这种名牌货出门,不吓死人才怪。」沈匀低头看了看自己,宽松的T恤和运动短裤、一双稍嫌破旧的休闲鞋,连袜子都没穿。她是有一点自惭形秽啦,不过她只喜欢欣赏两个姊姊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实在懒得花工夫在自己身上。
这件衣服注定缠上她了!沈寒很无奈地在心底叹气。
「咦,赵大哥,你也在啊?」沈匀终於注意到一旁的赵之恺,惊喜地开口打招呼。「和我二姊一起来谈生意吗?」
赵之恺点了点头。
「二姊,可见你多没魅力,以前赵大哥和大姊一起恰商时,都会送她回家耶。」沈匀不过开个小玩笑,却让两位当事人已然恶化的关系有如雪上加霜。
赵之恺还没想出要如何辩解,沈寒就悻悻然地回了一句,「大姊她讨人喜欢嘛!」她很爱很爱姊姊的,此时此刻却不免有些吃味。
沈匀一向没什麽心眼,自然没发现他们两人间的暗潮汹涌。她笑著对赵之恺告别後,便吆喝著沈寒上车。
赵之恺看著沈寒一脸倦容,轻轻地倚在妹妹的肩头上,有气无力地说∶「小匀,我们先绕去夜市买点吃的好不好?我今晚顾著说话,现在肚子好饿喔。」
沈匀很爽快地答应了。
目送她们远去,赵之恺在心中叹息。
是的,她受了伤还有个温暖的避风港可以栖息,可是他一直都是自已一个人。
他是为了保护自已,才不经意地伤了一个好女孩的┅┅不过即使理由再充分,他依然觉得自己很可恶。
沈寒,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几不可闻的忏悔飘荡在夜风中,恐怕只有天上未眠的一轮明月才听得见吧?!
罗映雪连著好几天都忧心忡忡的。
沈寒不知是吃了什麽炸药,事事和赵之恺唱反调;而赵之恺对沈寒的意见则一律加以否决,好几次把她气得连午餐都吃不下。公司里的同事一面倒地偏向赵之凯,沈寒简直成了众人挞伐的对象。
「映雪,你好可怜喔!沈副总一定常给你气受吧。」几位同罗映雪交好的年轻女职员总是带著同情的口吻安慰她,教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终於忍不住冒死进谏——
「寒,你该对赵总客气一点的。他的合约年底就到期,据说很多同行都出了高价,虚位以待。」
「他最好赶快滚!等我升了总经理,副总经理的位子就让你接。」太好了,明年就不会再看到那个人渣了。
「你又不在乎职位,我不懂你什麽要意气用事?」
「我意气用事?」老天,她真的众叛亲离了吗?那只笨猪心机倒挺深的,人後把她欺负得泪涟涟,人前却是一副道貌岸然、忍气吞声的模样。「你难道没看见不管我提什麽方案,他连想都没想就全盘否定吗?」
罗映雪抱著视死如归的精神,很不客气地吼了回去,「你听一听那卷录音带就知道了!」她听完外销业务说明会的隔天,就把录音带交给沈寒了,她八成没拿出来听。
沈寒被她的怒气吓著了。她一向只参加主管会议,那种由赵之恺唱独角戏的报告场合,打死她也不肯出席。而且自从上回谈生意发生摩擦後,她根本不想听到他的声音,那卷录音带便可怜兮兮地躺在抽屉里,过著不见天日的生活。
「映雪,你今天好凶。」沈寒气弱地抱怨著。映雪又没交男朋友,不知哪来那麽大的火气?
罗映雪一本正经地看著她,「寒,从前你被韩树诚骗得团团转,身为你好友兼下属的我,一直觉得自已该负很大的责任。我老是鼓吹你,那样好的男人,无论如何要好好把握。事实证明我们两个都看走眼了。你相信我,出了事後,我掉的眼泪绝不比你少。为了将功赎罪,现在我可是睁大了眼睛在帮你留意公司的一切动向,即使说了不中听的话惹你生气,我也在所不惜。」
沈寒心里好感动,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也偏向他那一边呢。」
「怎麽可能?」罗映雪上前搂住沈寒的肩膀,「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事二夫嘛。」她正经没两分钟,又调皮了起来,暧昧地对她的主子猛抛媚眼。
「你老是这样!」映雪每次被问到怎麽不交男朋友,就说自己只爱沈学姊一人,不过像她这种一看到帅哥就魂不守舍的标准色女,会有人相信她的话才怪。
罗映雪的脸色变得比春天的天气还快,一下子又推开了沈寒,神色严肃地告诫著,「不管,你今天一定要乖乖地把那卷录音带听完!」
「好啦,好啦。」她好像在威胁小孩子吃药喔!
「喂,你相不相信打是情,骂是爱?」得了沈寒的允诺,罗映雪又好心情地开起玩笑。她好整以瑕地交叠著双臂,带著狡黠的笑容将眼神瞟向隔壁的总经理办公室。
沈寒一会过意来,拿起桌上的报表纸就往她脸上砸去,「我最爱你了!」
沈寒犹豫了一会儿,勉为其难地打开抽屉,拿出映雪交给她的录音带。她戴上耳机,转至适当音量,开始「折磨」起自己的耳朵。既然答应了映雪,再怎麽苦不堪言也只有忍耐了。
其实,不看那张脸,那个人的声音还算好听。不过,他的讲词未免太无趣了,一板一眼的,都没穿插任何笑话。
沈寒忘了自己并不爱听笑话。以前念书时,她最讨厌的就是哗众取宠、只讲笑话而不上正课的教授。唉,谁教赵之恺碍她的眼?她处处挑剔也是其来有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