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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培玠率先走上前,伸手向两人,却立刻被凤骁阳一掌拍开。
“别碰她!”满脸泪痕的凤骁阳说话的声音反倒异常地冷静。
“让我看她。”也许她还有救。
“谁都不准碰她!”
“凤骁阳,你冷静一点,让我--”
“滚!”
“季千回、冷焰、燕奔。”邢培玠一一点名,同时使个眼色,双手也探向衣襟左右,各取出五根细针。
“上!”一声短喝,四道身影齐袭向他。
季千回以鞭困住凤骁阳右腕,冷焰用剑鞘点中他左臂,燕奔则趁隙以齐眉棍隔开凤骁阳与殷若瞳,使力一横,猛击凤骁阳胸口,终于分开两人。
失温的黑眸含恨扫向拆散他和殷若瞳的三人,凤骁阳眼中射出厉光。
为什么?连她死了还要硬生生拆散他们!
“你们……惹火我了!”
该死!凡是阻挠他和若瞳在一起的人都该死!
“他疯了!”躲过一掌的燕奔哇啦哇啦大叫,不忘回他一句。
“他本来就是个疯子!”季千回抽鞭护身。
“闭嘴!”跟这两个人合作只会坏了自己的耳朵。冷焰不满到极点。
邢培玠顾不得战友,蹲在殷若瞳身边,快速将手上十根细针分别打入她的涌泉、百会等十处大穴,再扣腕把脉,另一手则掀开她的眼察看。
“放开她!”他在做什么!与三人交手纠缠的凤骁阳发现邢培玠蹲在殷若瞳身侧,立时怒气填膺。“不准你碰她!”
话一出口,凤骁阳在原地旋身,菩后劲而先发,左右两掌先后击退被他内劲吸附而来的季千回及燕奔,再侧身一脚踢退上前接应的冷焰,之后纵身扑向邢琣玠。
“你不想救她就杀了我!”邢培玠怒极,朝他厉声一喝。
凤骁阳硬是煞住身势,蓄而未发的劲气反击自身胸口,引发一阵腥甜上涌,口吐鲜血。
也因此让他熄了发狂的怒气,找回些许冷静。
“你说救她?”
“她还没死。”邢琣玠瞪着他。“论医术你不亚于我,如果不是心乱如麻,你应该诊得出她的脉象。她还没死,你听清楚没有!”
凤骁阳推开他,抱起满身是血的殷若瞳,掬起皓腕,轻压脉络。
失神的黑眸在顷刻间燃起希望。
邢琣玠没说错!“若瞳没死,没死……”他又笑又哭,狼狈的泪再度流了满脸,顺着先前未拭去的泪痕滑落殷若瞳紧闭的双眼。“有救……有得救……”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只要还有一丝气息就有得救。
“天未弃我,你没有离开我,没有离开我!你听见了么?听见了么?天未弃我!
上天仍把你留给我!仍然把你留给了我!你听见没有?”
“呜……”眼见此景,季千回忍不住鼻酸,在旁悄悄落泪。
“这些话等救活她再说也不迟。”总要有人提醒他正事,邢培玠自愿当那个可能会被迁怒的人。“你也应该诊断出她身中何毒了吧?”
凤骁阳抱起殷若瞳,白发遮住了脸,让人看不见他现下是何表情。
转身欲离开的脚步被邢琣玠出声阻断。
“你打算怎么做?”
他回头,唇角扬起睽违已久、原属于他专有……看得人刺目、不悦的闲适微笑,悠然给了答案……
“到江南。”
※ ※ ※
“……这就是你昏迷的这半年多来所发生的事。”说了这么久,真是渴死她了。
季千回替自己倒了杯茶,仰头饮尽。
“他……哭白了发?”但……她曾偷瞧过他,他仍是一头乌丝,不是么?殷若瞳不解地望着她。“他并没有--”
“平时他用染汁染黑白发,怕吓坏下人。”
“原来如此……”
他为她白了发……
“其实我心底一直无法原谅他那么对你,可自从那日见他为你悲痛发狂的样子,我便知道他是真心爱着你这个妹子的,纵有千般不是,他到底是个至情至性的汉子。从那天起我便服了他,当他是主子,对他就像对你一样。好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么?”
“……”殷若瞳无言,或者,该说她因为心疼凤骁阳哭得像个泪人儿,以致无法成声。
“别、别哭啊!”季千回急了。“要是让凤骁阳知道是我惹你哭,他准会劈了我,别哭哪!”老天爷!这妹子睡了半年多,好不容易醒来,没想到还是这么爱哭。“姊妹求你了,别哭,千万别再哭了!”
“我害得他这么苦……”她不值得他这般用心良苦,不值得的!“好傻,他真的好傻……”
“他是傻,可你也不聪明啊!”两个大傻蛋正好配一对。季千回暗想。“你肯为他死,又怎知他也肯为你死?在这半年里,他鲜少离开沁风水榭,白天在院子里抚琴唱曲儿,就因为答应过你要唱给你听;夜里到西厢房来看你,就算再怎么累,也只肯坐在这闭眼假寐。没见过像他那么傻的男人哪!”
“千回--”殷若瞳蹙起蛾眉。“骁阳不傻。”
他只是。只是爱惨了她。
“哟,这下肯叫他的名字了?”季千回调侃道。
殷若瞳病白的双颊教羞怯染红,又羞又恼地瞪着她。“你欺负我。”
“有凤骁阳给你当靠山,谁敢欺负你啊?”又不是想死。“等我再说完这事儿,你就知道他有多傻了。”
“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你还记得你死--呸呸!你昏迷前,要他答应你帮凤怀将的事吧?”
她点头,也想起当时并没有得到他的应允,这让她差点抱憾而死。“怎么了么?”
“他做了。”
做了?殷若瞳侧首看她,不明白这话是何意思。“能再说得详细点么。”
“姊姊我这大半年可累惨了,就因为你这几句话,凤骁阳派我待在雷京注意朝廷的动静,只要哪有乱苗一兴,就得立刻回报。这些日子以来,他当真暗中助了凤怀将好几臂之力,完全就因为你那几句话。”哼,要不是这样,承天王朝能这么安稳么?
就只有那凤怀将,成天只想着要毁了这个才能高于他的弟弟,小人肠肚!她暗骂。
“他……他真的帮了?”
“还不只一次哩!”她强调。
她来不及听见的答复,他用行动做给她看了。殷若瞳又惊又喜,同时也对他的痴傻又怜又爱。
他还是一样,只要她说的,他总会为她做到。
绝丽的容颜忽地抿起笑,想起有回赏月时,她笑说想要天上那轮明月,他说要上去摘给她,吓得她紧抱住他不放。
也亏他想得出来--下一刻,他便带她到湖畔,真的送了她一轮映在湖面上的明月。
“总之,你理理他吧!”季千回劝说的声音拉回她的心神。“他等了你大半年,苦撑这么久,就只为了救你,结果你却避他、躲他这么一整年。你也知道这天上人间除了你之外,他谁也不在乎、谁也不理,可为了你,他暗中帮助凤怀将;为了你,他干涉不属于他的事,难道这样你还不明白他的心意?”
“好姊姊,我还会不明白么?”殷若瞳握住她的手,真切地笑着。“可是这一段路累了太多人,冷公子的心上人如今已魂赴幽冥,邢公子又离开沁风水榭,你要我怎能无视于他们的痛苦,只顾着自己的快乐?”
在她醒来的这一年间,着实发生了不少事,季千回和现下也在沁风水榭作客的曲翔集凑成一对儿;就连一向漠然的冷焰也爱上了唐婉儿,可她却剜心而死,而邢培玠也为了救心上人凤嫦娥,离开了沁风水榭。
虽说凤嫦娥是凤怀将的妹妹,可骁阳也不该派人杀她……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啊?娇艳的丽色堆起疑云。“你还不知道么?”
“什么?”
“唐婉儿现正住在东厢别院,邢琣玠也带着凤嫦娥回沁风水榭了。”
殷若瞳一双秀眉皱起不明了的波澜。“怎么回事?”
“唐婉儿没事,邢琣玠可是江湖人称冷面判官的神医哪!再加上凤骁阳不输他的妙手回春之术,岂有救不回之理?虽说唐婉儿是剜了心没错,可谁说剜心就一定非死不可?”
唐姑娘没死?“如果这样,为什么要隔这么久才--”
“那是因为唐婉儿必须回唐门,让她兄长把仅剩的毒性化去,这一化就花了一年的时间,唉,就说凤骁阳自找罪受呗,想整整冷焰才故意不说,弄得冷焰一年来像疯子似的。
“至于邢琣玠那个讨人厌的家伙,若不是他被凤嫦娥迷了三魂七魄,泄漏了消息,也不会发生这些事儿,不过他也的确为凤骁阳卖命不少,总之啊,你的凤骁阳是故意逼他离开,要不,凤嫦娥早--唉唉!怎么又哭了?”
“我……我一直错以为……以为……”殷若瞳泣不成声,一个劲地猛摇头。
原来,骁阳之所以假意派人杀凤姑娘,是为了逼邢公子去救她脱离险境。
她误会了,她又误会他了!
“我真傻……为什么到现在还是看不清他?明明就想靠近他,告诉他我好想他、好庆幸自己又活了过来,可却……却傻得一直在躲他,呜……”她一直在折磨他,一直一直在折磨他的真心。
殷若瞳,你好可恶!这么对待一个真心爱你、等你的男人!
“还来得及的。”季千回抱住她,心中大石总算放下了来。“现下什么事儿都解决了,只要你能放宽心去找他,不就又在一起了么?”
“我……我还可以么?”
“当然可以!”除了她,世上还有谁能应付难缠至极的凤骁阳?“我巴不得你快快找他去,天晓得你不理他,让我们这些旁观的闲人有多辛苦。”
“啊?”她面露疑惑之色。
“可别又误会了。”季千回赶紧解释,免得又把刚解好的结给打回原形。“我是说你不理他,他老是想东想西、脾气大坏一会儿叫我们去剿山寨、一会儿去整荒地,一会儿又到南蛮去医怪疾,天南地北乱转,谁都受不了。”
“呃……这么严重?”
“还有更严重的哩!”想起自个儿被耍得团团转的事,她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呜呜……这天上地下也只有他凤骁阳敢这么欺负她季千回了,连曲翔集都得要让她三分,就他一个敢这么欺负她。
“可是……你仍然留在这里。”
“咳咳……”季千回咳红了俏脸。“那、那是因为你在这儿。”打死都别想让她承认,自己其实很欣赏那阴阳怪气的家伙。
“邢公子他们也是,都留在沁风水榭。”她说,通透依旧的心已经想通一切。
他们--其实都是欣赏骁阳的,否则不会甘心任他作弄。
“骁阳认识你们是他的幸运。”而她--却是他不幸的源头。
“别愁眉苦脸了。”这傻妹子恐怕又多想了什么。“他谁都不要,就只要你,有了你,他就会安安分分的,我们大伙也有好日子过了。”
“可是我……我伤他那么重,他、他还会要我么?”
“他要,打死他他都要!”季千回正色道。
“可若真的如你所说的,他为什么不自已来解释,反而要你来告诉洗这一切经过?”
“我是偷偷来的。”季千回看看四下。“他有多心高气傲,你还不明白么?要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告诉你他为你痛哭失声,甚至白了头发,今后在你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再说,他也不是爱卖弄功绩的人--说难听些,以他这个性,注定老是被别人误会,也只有你才能看透他的真心,明白他行事背后的用意。”
“恐怕现在我已经没有那么了解他了。”疏远了一年半多,她还能像过去一样当他的知心草、解语花么?
“他没有变,除了更爱你之外,他还是以前的凤骁阳。”就连可怕的地方都没变。季千回暗暗补充,没敢说出口。
“他还会想见我么?”她对他那么冷淡生疏,他会原谅她么?
自醒来后,她从未正眼看他,只因怕一看就守不住佯装的冷淡,怕看见他专注的凝视后,会忘了自己是害惨他的祸水。
她是那么无情地对他,如今他还会理她、要她么?
她不敢奢想。
可……好想见他!此时此刻,她真的好想见他!
“千回!”
“啥事?”
“骁阳……”酡红的双颊含羞,不敢看她。殷若瞳咽了口唾沫,嗫嚅间:“他人在哪?”
季千回笑眯了眼,快快答道:“净心池。”
第九章
黄昏将尽,一日又将过去。
银白色的身影孤寂独坐,上身靠着石柱,斜坐石亭栏杆上。
她又……冷淡了他一日。
勾在指间的酒壶贴着下唇,任酒倾倒入喉,半数溢出唇角,湿透了半敞的襟口。
抬起另一手抹去唇边酒沫,凤骁阳喃喃低吟……
“月胧星淡,南飞鸟鹊,暗数秋期天上--锦楼不到野人家,但门外、清流迭幛……一杯相属,佳人何在?不见绕梁清唱……人间--人间平地亦崎岖,叹银汉,何曾--何曾风浪……”低吟到最后,消了音、头一斜,倒在栏杆上寐睡。
扑通!酒壶随着垂下的手掉进池中。
寐睡的人未见清醒,似乎是真的醉了酒。
殷若瞳来到净心池,看见的就是这幅情景。
好心疼。
走近他,或许是因为醉酒,凤骁阳并未被碎步声惊醒。
心……真的好疼……
一直不敢看他,怕管不住自己的心,今日看他,才知他瘦了好多。
她折磨自己,无法忘却自己是导致天下异动的元凶,不敢让自己得到快乐,却没想过这样会害苦了他。
是她自私,只为了让自己的良心过得去,一味地以为自己只会招祸于他,拒绝深思他之所以那么做的用意,是源自于爱她、想留住她,才不惜如此大费周章。
“如果能忘就好了……”她俯身,悄悄将手贴在他左胸,感受那熟悉的温度。
“对不起……我怕又会害了你,所以不敢靠近你,是我的错……”
“你还会爱我么?”她问,只有在这一刻她才敢问,因为怕他清醒时问出口,将会得到冷淡的拒绝。
“你瘦了好多……”素手移抚消瘦的颊,静静贴着。
凤骁阳眉头一皱,握住颊上的冰凉,睁开蒙胧的双眸,眼前一切迷蒙似在梦中。
是在梦中么?若不是,她怎会正眼看他?
感觉掌中的冰凉往后一缩,他心一惊。“别!别走!”
“骁阳?”
睡得迷糊的凤骁阳笑了笑。“你唤我的名字,终于唤我的名……”
他起身,想抱住梦中幻影。
“小心!”殷若瞳想搀住他,却使不上力,只好让他倒靠向自己,也让他趁隙抱住她。
“别离开我……我受不了……”
“我不会离开,再也不会。”反手抱住他,殷若瞳不由自主地又是哭又是笑。
他爱她,仍然爱着她!
“我好苦……”好香……她身上总带股馨香,在梦里,这香味如此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