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会少,自古功名富贵有定分,
莫遣容仪瘦损。
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
只恐西出阳关,旧游如梦,
眼前无故人。
只恐怕西出阳关,眼前无故人!”
他以《大石调》唱出《阳关三叠》,声振林间,苍凉悲苦。他怔怔:“阳关自古断人肠。她指柳为姓,那就是这句了!千缕柳色新,柳色青青如黛眉……可是?”
潸然泪下。
这女子脸色惨白,低声:“梅花功当真是人间第一功……”然后抬头:“柳筝是你什么人?她的阳关绝唱怎么会传给你?”
他低声:“她传给我武功……”
这女子点头:“柳筝传人。难怪会抗住七妹的一笑倾城和四哥的蛇阵,如今我这个曲关你不必破了,我不是你对手。等你到了谷中之后,切记千万不要向九姑娘说起你是柳筝传人。她……唉,我们其实都不是坏人,只不过不喜外人打扰,求在这乱世间聊以自保而已。九姑娘也一向心善,只是和冷梅乡有渊源……”
她叹了口气说:“师父死后,九姑娘已是百草传人了,她若知你身份,一定会与你为难……”
他不解,见她不说,也不便再问,告辞去。
看着他离开,一口血喷出,人已倒地:“好厉害的梅花功!当年一曲绝唱,不知何等绝代丰姿!我欲相抗,又怎能望其项背?”
泪下,充满了挫伤!
终于到了一个美丽的瀑布前,小亭纱帷,一位绝艳少女正在一座小炉前煮药,四周少年男女捡叶捣药,一派安详忙碌气象。
那少女见了他,并不吃惊:“你是多年来唯一一个走到这儿的人。阳阳丹随珍贵,应赠有缘人。你是个有勇有智又有仁心的人!给!”
一丸红珠落在他手中,挥手令去。
他拜谢之后欲去,少女又叫住他,沉吟了一下:“你从武林来,应知武林事!武林从前有绝代四人,玉晓晨、华惜香、司空夜、柳如眉四人,如今都怎样了?”
他记起那女子的话,回答:“在下年纪幼小,不知当年的事!姑娘见谅!”
少女点头,自语:“柳如眉那妖姬,应已不在人世了吧?”
梅花客大惊:“你怎敢辱及我师父!”
少女一惊:“柳如眉是你师父?”
“她是世上最好的人!谁也不能在我面前骂她! 否则我拼死相对!”他厉声。
少女粉面生寒:“好,那你就来送死吧!”一道轻烟飞出,他头一昏,又觉浑身无力,软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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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眉怀抱银筝,八女持琵琶疾奏,白纱飞掠,越过山川湖泽,越过林木花园,就仿佛列仙飞升,衣带飘举,长发飘飞,逼心的清寒之气已似铺天盖地的飞雪。
万花飘落、万花飘落、万花轻飘落……
黑发白纱衣,银筝玉颜容。人间开始渺小,虽憔悴,仍难掩绝世无双的容颜。
她的目光,可以令炎夏变成寒极。
在笼中的梅花客大叫:“林主!”
她神色一变,飞纱击处,铁笼被她一带而过,落在近前,柔声:“客儿,别怕!”
侍女上前,剑碎铁锁,放他出来。
九姑娘被这变故惊在当场,此时有人一掠而前:“柳如眉!你欺人太甚!”一闪而来,指似兰花,拂向她。她姿态优美,但招数实在可怕,招招向死穴,式式不留情,性命也不要了。
柳如眉轻叹口气:“去吧!”飞纱将她送回。
那少女倒翻而去,落地,大口大口的鲜血溅在地,众人惊呼扶救。少女挣扎,哀哭:“师父,师父,弟子无能,不能替你报仇……”
手起剑落,众人救不及,惊呼� �
剑被击落地,一朵飞花在腕上,如眉淡淡:“一身武功医术,可救天下不知多少人!杀我报仇,你有的是机会,别辜负你师父!”飘然而去。
少女脸色苍白,失声恸哭。
梅花客上马,赶上柳如眉的车:“林主……”
如眉淡淡地说:“前面有一个庄子,是伤心林的产业,有什么话,住下再说吧!”
飘花山庄时时有人打扫,因地处偏僻处,很少有人知晓。庄中遍植桂花和梅花,此时是冬季,但在南方,依旧温暖如春。而许多树木依旧有绿色。飘花山庄梅枝如画,风吹香自落,沾衣如泪痕。梅花客人喜:“真热闹!”
他生性喜爱繁华、火热、烈酒、狂歌,伤心林的凄清秀冷其实他并不满意,只为了心中一份模糊的心情而眷恋不舍。
如眉见他欢喜雀跃,不由得心中一痛:她必得亲手毁了他,她能下得了手吗?她心中真矛盾。
她是开始觉察命运的残忍了吧?
坐在房中静静打坐,长发散着清香,有一下没一下地拂弦,心里矛盾而畏惧,眼中不时闪过他关切、痛苦的眼,在她病时,他那么热切地呼唤她,她却要毁了他!
她也许一生将会为此心碎!
她也记起他的狂喜和热泪……
脚步轻轻:“林主,是客儿!客儿想问问林主……”
她轻声:“进来吧!”
梅花客走入,坐在她她面前,凝视她:“林主,你瘦了好多!你觉得……好些了没?”
她推筝一旁:“我没事的!客儿,你要问我什么?”心香嗫嚅:“我想问林主,伤心林和百草谷有什么过节?为什么他们要报仇?”
如眉倦倦:“他们的师父和我比武!药仙妖女输给了我。当时彼此年少气盛,实在有些过份了!她从此发誓住在百草谷,永不出谷……”
当年,药仙妖女爱恋着司空夜,而司空夜痴恋着她,她却苦恋着玉晓晨,这是怎样的故事呵!而她只因为那女子几句伤人的话,就逼迫那绝色女子一生幽居在谷中� �
许多事都错得好厉害!
梅花客安慰她:“林主,你别太多想!事情已过去这么多年了!她人也死了,许多事就让它过去吧,人不能总为从前伤心。对了,我这次遇到了一个女孩子,好奇怪,我们像是从前见过的一般,她帮了我!是云山院的慧心少掌门!”当下说了经过,没注意她脸色转白。
“她长得真是美!像天女一样!很慈悲很清秀,像是明月一样……”
“住口!”她叱:“我恨这个名字……我不许你提起明月两个字……”
过了一会,她平静下来说:“出去吧!”
第二天一早,如碧来请他:“少主,小姐要见你!”他来到梅林,落梅飘香,雪帐在风中拂起片片红梅,他觉得像她,像她衣上的泪。
如眉坐在帐中,看花飞花落。
他站在一旁,不敢作声。如眉长发低垂,绿衣清冷,眼神中有一抹恍惚,自语似的:“又是一个飘雪开梅的日子,好象许多事才似昨日……和师父在冷梅乡……师父……,为什么我们有相似的命运?还在此园开,梅花是旧栽。朱颜谁相怜?无风雪自埋。客儿,有一天我死了,就把我埋在梅林中,日夜能看到梅花……”
他震惊:“林主!你死了……我怎么办?我不会让你死!”她苦笑:“别傻了!每个人都会死……”
他坚定:“那我一定陪你!不会让你孤单……”
她恍惚地:“不,我是注定孤单的!客儿,我有一件东西,保存在云山院。那是一对玉蝴蝶中的雄蝶,你身上有枚雌蝶。你见过的慧心,就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带她来见我!”
梅花客脸色苍白,迟疑:“林主,林主……,我要离开吗?我不想……”他心中如刀割:“我不想娶妻,林主……难道我做错了什么?要赶我走?”
如眉低叹了口气:“这一切是早就安排好的,我不能改变。如玉,带少主准备……”
望着梅花客离去,她低叹:“我知道你们心里怎么想!但这难道不是天意吗?他遇到了她,那个和明月一模一样的女子……使我明白了……老天也在帮我……”她的心里却充满了苦涩。
如碧凄凉:“可是小姐,客儿是个好孩子!怎么忍心将他推上死路?小姐……”
她哽咽着掩面:“我知道……我教他琴棋书画,诗词曲赋,武功文事……我一点点在说服自己,他是无辜的……。可是,坚持了这么久……我知道一开始是怎样的,可慢慢走样了……他们那么像,我快分不出他们了……我也分不出自己了……我怎么忍心下手毁了他……可是上头在安排……”
众女已是一片哀泣。
她们早知道结局,但心却似乎要—同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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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酒家,值此乱世,依旧繁华热闹。梅花客人似美玉,一袭黄 衫更衬得人似玉树临风。但此时却将玉山倾倒了。他在外流浪两年,人已不似当初的天真少年。在武林中也颇有了名气。但他心中的愁闷却无人解得。
他长歌豪饮,借以排解心中哀伤。
喃喃:“红酥手……梅花瘦……,林亦伤心人亦愁,嘿,她为谁而伤心?梅花客啊梅花客……你永远只是个孩子……可是,为什么让我远远看着你也不许……这么卑微的心愿啊……”
他哭哭笑笑,举杯狂饮,恸哭失声。然后,他醉倒了。
他醒来,庭台精美,人竟是在床上!
头痛欲裂,一位紫衣少年走入:“你醒了?没见过你年纪不大,酒量不小!”
他惊奇:“怎么我在这儿?”
少年一笑:“这儿是我的地方,放心休息!公子贵姓?我送信给你家人可好?”
他摇头:“我家里人不要我了!我叫梅花客,兄台怎么称呼?”
“我无名姓,叫我天道吧!”
他一惊而起:“天道刑杀?”
少年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
他叹口气:“紫衣紫甲,身背巨弓,座下紫雕,那不是才怪!我师父说过!”
“尊师是哪位高人?”
他摇头:“家师不愿人知道她的事!”天道一笑,也不多问。两人一见如故,谈得投缘。梅花客一年来游历颇多,见过不少人和事,对这样一位美少年一见心折。
他知道这就是名闻天下的天道刑杀之首,如今一见,不但人如玉树,而且谈吐平和从容,没有一丝倨傲,和威名并不相同,不由得对他好感备增,惺惺相惜。
“天道兄,为什么只你一人?”
传说天道刑杀相伴来去,如今仅一人,另二人呢?而且他也好奇另两人是何等模样。
天道微笑:“天刑、天杀两个不耐看山光水色,已先走了。我不喜欢忙碌,也不喜欢四处打打杀杀,忙完份内事,就喜欢坐在没人的地方愣神!所以他二人老说我做人太闷!”
梅花客展颜:“你倒和我师父挺相……”脸亡忽掠过一抹痛苦,恍惚中出了神。
回过神来,见他明亮的眼闪过一丝理解,心中忽地就有些感动,泪光一闪,低下头。
天道缓缓递给他一杯茶,声音平和:“我的身世很简单,我从小被送入一个秘密的地方练功,一起训练的有二十多人,有一个师姐很美丽,她为了救我而死!她喜欢芍药,所以我也喜欢!她死的时候,像一朵谢了的芍药。我心里永远看得见她,她像仍在我怀中。我没有很伤心,因为我觉得她一直在我身边。我总能见到她的笑脸。她一生都在!”
他眼神中充满了平安和善意,使他看上去像仁慈的神,充满了慈悲和光明,给人安全。
心香看着他:“我觉得有你这个朋友,很安心舒服。”他在这儿住下,日日和他弹琴论剑。这一天,二人正在对弈,听空中雕鸣,一只巨雕飞落,刮起一阵大风一般。天道取下一个系在雕颈上的锦袋,看了一眼纸条,淡淡:“我主公有事,得先走一步。这庄子你尽管住吧!以后或许仍可一聚!”
跨上巨大紫雕,扬长而去,潇洒自如。
第三章
不久之后,梅花客知道天道匆匆而去,是为恒山会盟之事。
恒山会盟其实是一场武林争霸!
天宇主人郑雪竹!放眼天下,谁与争锋?在武林,你可以蔑视一切,但却绝不能蔑视天宇,蔑视郑雪竹!
天宇的地位不是说出来的!而是以血泪和死亡铸成的! 天宇,是武林的主宰!
郑雪竹的地位更是以血凝成。
天宇一度沉沦过,在几位庸碌无为的主人的主持下,天宇衰落了很久,无复霸主地位。到了郑雪竹之父手中时,稍有改观。但不久之后恒山会盟输给了血令,郁郁不乐。几年后就离世。八岁的郑雪竹成为天宇主人。
八岁继位,他大胆选拔了一大批少年高手,不断将有潜质的少年送出培训。
十岁时,平息了几位叔伯的叛乱!
十二岁时,亲率帮众收复了所有天宇旧地!
十八岁时,郑雪竹展示了性格中可怕的一面。小小的少年当众斩了胆敢蔑视他的几位元老,处死了想恃势凌主的几个高手。他成 了武林中最可畏的人!天宇所至,人人俯首!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二十八岁的郑雪竹威慑天下!
对于恒山会盟,天宇主人应志在必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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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客也听说恒山比武,但一向好奇的他如今却醉在酒楼。他性格原本明亮洒脱,为什么要用酒来作贱自己呢?
他抱着酒坛子走在深夜的洛阳街头。乱世之时实行宵禁,他却在大街上纵酒狂歌,立时引来了衙役。他踉跄着将众人打倒在地,踉跄而行。
风一吹,不由大吐特吐起来,酒便醒了几分。他怔在那儿,泪水轻轻……
一个柔和的声音:“客儿,我真是失望……”
一条手巾递上来,他如被电击,抖战着抬起头。比白雪更洁美,比百花更鲜艳,那个女子长发披垂,白衣飘举,眼神薄责。
他狂喜:“眉儿——”话一出口,立时脸色惨变着,急捂住口,眼中现出惨切的了然来,他呼出了梦中的名字,也明白了自己的情感。
所以他就更悲痛,掩口已不及。
僵立在那儿,惨切而悲哀地看着面前绝艳无伦的长发少女,看到她的淡然。
如眉被她所看到的形象惊呆了,皱眉掩住鼻,将他一提而起,飞升而去。他急叫:“林主……我……”
如眉叱:“住嘴!等会有话问你!”
来到一座华院,进入精舍,将他掷入花池中,他被呛了两口水,湿淋淋的完全醒了,羞愧万分:“林主……”她不理,命人将一桶桶热水倒入进去,一袋袋花瓣倒进去。
叱:“下一次再被我看到,我就把你泡在酒桶里!”一转身:“洗完后,马上过来!”
他垂头丧气,知道她最爱洁净香花、清泉洗浴,如今自己的肮脏之态被她看到,心中一定失望了。
如云拉开门,笑嘻嘻:“少主,你怎么这副样子?只怕你洗后,小姐得让人清洗池子了!这样就有几天不能洗了,你看她不生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