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下去!”有两女快步走出,抱起少女离去。余下的人依旧侍立,刚才那一幕似乎从未发生过。
这美丽绝伦的少女脸上有一种似哭似笑的表情,慢慢泪光涌上,来,低声说:“他哪里是要向血令挑战?他是为了那丑丫头才离我而去,他一直喜欢的是她,为什么?为什么呵……”
众女发抖着低下头。她凄清而哀怨地抬头望着天空追问:“我为什么比不上她?我是世上最美的!我的美丽谁能比得上?我富甲天下,可以得到一切……可是,我得不到他……”
她掩泪啜泣:“我得不到他……就是给我整个世界又有什么用呢?他舍了我要那个女人……在他眼中却比不上她美……为什么?为什么?她有什么好?没有人不为我倾倒,只有他……只有他……”
大滴大滴晶莹的泪落下,滴在花上,晶莹夺目。
“我富可敌国!我美丽绝代、天下无双!为了他,我宁可忘了我的身份地位和武功!只要他肯,我就可以陪他到天涯海角。他只要对我微笑,我就舍弃了一切跟他走,做一个平凡的女子……可是他却不肯留下来……我为他肯把心交给,他却去找那个女人……为什么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呵……”
她埋首在花中啜泣:“只要他肯……我就不是柳如眉……甘心做他的使女奴婢……抛舍一切……可他却头也不回地走了……去找另一个女人……那女人又哪里比得上我了?我可以让天下人跪倒在面前,可我不稀罕……我只喜欢他……”
她呜咽着不能自已。
渐渐地停止了哭泣,一字一句:“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那下贱女人……”
然后,她一动不动地坐在花中,开始发抖,低下了头。柔弱的肩头在风中抖,晶莹的泪下落。她吃吃地笑,笑到不可抑止,落泪。
阵风来,卷起花瓣和纱衣,也吹起她的长发,她吃吃地笑着抖着……泪水纷纷…… 在这美如仙境的庄园,有这样一个美绝人寰的少女,她的哀伤令人心碎……
花帐。飞花。美女。春水。
是一幅梦中的故事,绝不可能是真实的……
大殿上,明剑焦怒:“快说快说!”
“喜棚直搭到山下,爆竹从早到晚地放。上百个大姑娘又唱又跳,大缸的好酒流水般地喝。礼炮响,拜天地,不是小人饶舌,小人一生里没见这么排场的婚礼。
他从城里找了四十个制衣高手。一连做了半个月,制成各色新衣九九八十一套,都是京里新款。师傅们走后,众姐妹准备装箱笼,布置喜堂。后来京师名厨也上来,帐房先生、打杂差人,总之各色人都有,小人一生没见这么多人聚到一个山头来,只是一些贺客穿得再体面,也和凶神一样,不像贺喜的,倒像山大王……”
明剑怒极反笑,笑了一会:“他妈的!这小子倒合我胃口!若不是夫人生气,我早和他干上三百碗!嘿,小丫头嫁他也不委屈!只是……”他抓抓脑壳,“这可难办,总不成丈人杀女婿!”
有人献计:“主公,莫如上山看看再说!”
他对这位姑爷诸多好奇,一路血令追杀被他逃掉,犹能好整以暇地办了喜事!而且姑爷一表人材,血令门上下反而跟他亲近,不肯卖力追杀!
投鼠忌器,主公早欲罢手,碍于夫人面子,勉力作出追杀样子。私下里老头儿做梦都笑出声呢。
明剑心里得意强掩饰。
武林杀手无不以玉家马首是瞻。门拉开,八位少女华裳彩衣坐在一位少女身边,少女坐在帘后。
百花绕衣香,明眸断愁肠。一动不动地听完众人的回话。
然后和婉地说:“那么就算了。没有走漏风声吧?你们可以走了!”众人行礼。就在刹那间香风一掠,美妙的筝声一响而逝,帘未动,如幽灵般的身影已回到帘中,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道门已拉上,遮住了帘子,和帘内美得夺目的少女。一动不动地任门徐徐拉上,掩泪轻轻啜泣……
仁厚香尽人缈……。
而八位少女头也不抬,层层纱门徐徐拉上,把秋色关在门外。
门外有人跌落,似乎还没明白过来什么,便已被飘忽而来的人影碎了灵魂……
倒下……眉心已有一朵梅花,人已死去。
他们料不到天下最美的少女竟是天下最神秘的高手。
梅花泪!梅花有泪君惜取!她练成了传说中的武功。
而这些人连照面也没打一个,便被她一招断送。秋风黄叶,吹过他们的脸,他们死也不瞑目,死也不明白。
几个侍女一言不发地将尸体拖走,然后清扫地上的血迹,提水冲刷,洒香薰地……
柳筝柳如眉平生最爱洁净,即使杀人时碰都未碰到对方,也必要在百花池中洗浴更衣。她远离丑恶和肮脏,她从来不肯对倾慕于她的男子稍假辞色,认为世上的男子几乎都是粗鄙和肮脏的。唯有例外的就是号称公子如玉的玉晓晨。
可惜世上的男子只有玉晓晨不为她的柳筝所动,却也并不爱她!
也许只为他心有所属才会抵抗住她夺魂的筝曲。这也注定了她的不幸和悲剧。
梅花筝曲如今只能痛断人肠。
她记起了前年,绝代的她在江湖上一出现便已倾倒众生。怀抱银筝飘忽来去,侍女如花筝如梦,绝代梅花已倾城。那时她傲睨天下,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
玉池温水热气升腾,纱帐在热气中微动,花瓣在泉中翻动。在水中花中,人静立成玉雕冰像。她每在一处居住,必要有花池,而她自惜容颜,那更是比什么都甚。
她一动不动地出神,恍惚记起了去年和玉晓晨初遇时。那时她名满天下,不知多少人以一面相见为荣。为追杀一个负心少年,她不慎落入全套,几乎为人所辱。
她在师父面前立誓杀尽天卜负心人� �
她帅父情场失意,性格偏激,从小就使她厌恶世上男子。她是被师父从千万个女婴中挑选出来加以培养的,她练成梅花泪后着力杀天下负心人。她的侍女多是救来的,只有八位贴身近侍是从小服侍她的婢女。
在她入江湖以来,从不理会武林诸多琐事,一切都由八侍打点。
那一次,八侍被引开,从无江湖阅历的她中了圈套,就在危急时玉晓晨偶遇,出手相救。
当时惊魂初定,看到他白衣似雪,展颜一笑中跨马而去。那笑容阳光般迷人。
她知道自己变了,别人看不出,但她自己是明白的。她可以改变一切来得到他的欢心!但她从此后却忘不了那个人了。
她在侍女的帮助下知道了他的一切。
她匆匆地赶去,在竹花林外,他无言地望着一座破败的小屋出神,那神色又温柔又爱恋,无言地吹箫,诉说着不能言传的爱恋。
她心中升起酸涩,但那屋子似乎多年没人居住了,她心中释然,那必是他童年的亲人了?
他洒扫干净,住下。她伴在他身边,那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三个多月的相处,他从没对她越轨,和她互相印证武功,只当她如妹妹,从不肯用情,也没冒犯她,但她却迷上了他!
她一生中唯一的快乐呵� �
有一天,他们论及武林各门派,说起各种武学优劣。后来他问:
“武林中有谁能熟知世上所有的武功呢?各门派武学尽在胸中?”
她想了想:“从前听人说,把世上武功都收集来的,举世只有一位大手笔,就是血令门主明剑。他所建的藏锋楼,囊括世间奇学。他只缺几种武功而已,梅花功是其一。据说他妻女均无武功。明剑血令追杀无人逃,天下只有他是你的对手!”
他第二天就告辞了。她以为他找明剑去了,谁知他是去找心爱的女人去了……
心爱的女人!心爱的女人!……
她失声痛哭,眼中几乎在滴血……
无力地扑在池沿上,疯狂泪涌。
她是如此的爱他!爱到心碎如割!……
然后她止住了哭泣,美丽绝伦的少女从长发与花瓣中抬起哀怨和布满着仇恨的脸,一字一句:“我绝不许!我绝不许她抢走!我不会放手,哪怕用一切来换取!哪怕死……” 她脸上是绝望和怨恨:“这一切注定那个负心人的痛苦……不要怨我……,是你造成的……”
她咯咯地笑着,压抑着浑身的颤抖,压抑着悲哀的呜咽,串串泪如星般晶莹……
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抗住柳如眉筝歌一曲!
世上只有一个人逃过血令追杀!
玉公子玉晓晨!
所以他被柳如眉所爱!
所以他得到了血令主人的赏识!
谁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要绝代美女柳如眉,而为了明剑的女儿
而引来血令追杀!
但不管怎样,一年后他携妻子回到华阳山时,玉夫人已身怀六甲。明剑夫妇欢喜万分,华阳山上张灯结彩。不久后,明月生下一个美貌男孩,明剑喜极,取名明血令,立成血令门少主。玉晓晨唯有苦笑,却不敢抗议。
一住两年,快乐无比。
明剑爱明血今如掌珠,一刻不离地霸占。所以当明月告诉丈夫自己又有身孕之后,玉晓晨无论如何也不敢再留,在四侍相助下逃离华阳山,回了玉家。明剑在得知女儿又生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孩时,心痒难忍,让妻子修书召女儿女婿。玉晓晨上过大当,无论如何也不肯踏入华阳山半步。对这个酷肖自己的小女儿爱若心肝,取名玉相思。
明剑无奈,笑骂而已。
不意有一天,华阳山的至宝明血令失踪,华阳山找得天翻地覆,不料人已被玉晓晨偷回,改名玉心香。
明剑暴跳如雷,但斗智斗力总被二人识破,在大骂“女心向外”时只好低头,决定玉心香为明玉两家共有,十岁后送还父母。
玉晓晨在躲过柳如眉追杀后,深知如眉之能,携妻女消失于江湖。知道他们去处的只有明剑夫妇。从此,玉公子不再出现。
时光匆匆如流水,武林中渐淡忘了当年倾城倾国的少女,淡忘了丰神如玉的少年。
而在深山一个温泉畔的亭台水榭中,美极的少女手中一束幽兰静静开绽着。她唇角有一个美丽的笑容:“我终于练成了梅花无泪!”
笑容在她唇间枯萎,泪水滑落在绽开的兰花上,殷红似血,鲜艳而凄美。
她的衣白如冰雪,而从中飞出的尊贵,世人已为之屏息。她的脸无瑕而美丽,清亮的眼中却有一抹哀伤,任谁都会为之断肠!
银筝飞出悦耳的曲子,她清歌: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里余,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念面安可知?
胡马倚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以远,衣带日以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置勿复道,努力加饭餐。”
而她脸上有哀苦之色,筝曲凄凉惨淡。她反复吟唱,筝曲长歌如哭,她一遍遍哀歌,弦断。
伏筝哀哀,心碎得无法说出话来。一滴滴红色的泪滴在雪白衣袖上,鲜艳如雪地红梅,也凄艳如红豆一般。她的悲哀如此深沉!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梅花功练到梅花泪,不算梅花功的最高成就。原来梅花无泪……梅花无泪,只有血了……只有血了……”
她低声:“我终于练成了梅花无泪……。可是我高兴吗?我从小渴望练成梅花无泪,拥有绝代不老的容颜,在一生的时光中,永远美丽年青。我终于实现了……可是我永远美丽有什么用呢?……我将为谁而美丽?……”
她哽咽着伏在银筝上悲恸:“思君使人老……,可我却永不老……思念你的心反而更加痛……晓晨晓晨,你明白吗?为了你,我可以做一切……可是……可是你不顾而去……为什么……”
低声:“自从你娶了她,我日夜从梦中哭醒,……那段日子,是个噩梦吧?”
她痛苦地捂住心口,凄凉而惨淡:“我几乎要疯狂了……我如果能把你抢回来,牺牲了性命也在所不惜……可我没有办法,只能躲入这伤心林中疯狂地修习武功!只要我能胜过血令明剑,就可以杀死那女人……那你就属于我了!……你就属于我了……我苦练了三年终于练成……我终于可以得到你了……可以得到你了……”
静坐在花间,侍女惊恐而至:“小姐……不好了……原来武林出了大事!咱们却不知……”她脸色瞬间如雪白,捂住心口艰难地:“难道他……”
惊恐地望着侍女。
侍女喘口气:“一月前……血令门主……怀抱夫人尸体……自焚而死……武林如今追杀玉相公……”
柳如眉抖声:“为什么……”他怎么会是凶手?为什么?这怎么回事?……”
这时一个声音冷淡:“是我杀了那个贱人……”
众人一回头,无声无息走来一个女子。这女子脸似芙蓉,发却雪白,看不出年岁。
“师父!”如眉惊骇无比。
这女子无力地握住她:“眉儿,你坐下来……听我说……”
她恍惚:“我杀了梅雨柔……我以为她一死,剑大哥自然会爱我了……当年若不是她……我又怎么会伤心一生?”
如眉呆住了。难道上天注定?
她低声:“其实我和梅雨柔当年都修习梅花功,她是师妹……我们住在冷梅乡,逍遥自在地生活。庄前有个大瀑布,梅开无数。有天许多登徒子闯入来强行求婚,一言不合斗了起来,内中有不少好手……我们守住险关,侍女伤亡很多……乱世间强者为尊,我们快撑不住。剑大哥赶来相救。我们本互为有情,他向我求婚。我疑心他,他百般解释,我不听……还骂他……割袍断义……他又失望又伤心地走了……”
她低头惨然:“其实我当时就后悔了……指望他再来找我……他没有……从此真的浪迹天涯。雨柔劝我,我不听。她离开冷梅乡去找他……我心里好妒嫉她……我找到她,逼她走……她不惜自废武功也绝不回头……剑大哥也护她……我羞愧又悔恨……其实我真的喜欢剑大哥……”
如眉流泪:“师父……”
她凄凉:“多年来我度过的日子,就像一场噩梦。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从前,终于我忍不住去见他,他们很恩爱,很恩爱。为什么?这一切为什么?剑大哥爱我,我却活在地狱中,他不爱那女人,他们却夫妻恩爱?我几乎要发狂了……上天待我们师徒这么苛……我约出师妹,责怪她女儿伤害我徒儿……那实在是当年重现……一言不合,我以梅花功伤了她……她至死也不肯回我一招……我知道她可怜我……我最恨她这种假仁假义……我不要她的情意……”鲜血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