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冰冷的感觉,只觉后心湿漉漉,一种可怕的恐惧袭上心头,她的脸变青了,手却坚定地把他扶好,闭目。
泪水静静地落,手已按在他前心。
“流云水袖霸道无比,中者若不放血,一时三刻化为血尸。纵放毒血,三日之内若无双心毒相救,则骨碎肠烂而死!死状极惨。”
她仿佛听到师父在耳边言语。
“或三日之内必须同门之人将内力注入伤者体内,将毒逼出。但毒气逆走,此人虽得救,但同门之人将遭同样结果!”
泪水点点落下,血色渐淡……
“心香,今生已矣,且待来生!”
心香,今生已矣,且待来生。佛言三生石上结缘,虽属虚妄,我宁信之。欲来生结缘,今生且休。今见此绢,则汝我死生殊途,汝莫悲苦。人生事难料,眉自幼惜容颜,不肯动情。如今始知为君死,心犹乐!
流云水袖,中者尸烂肠碎。眉自负丽色,不欲人见死后惨状,汝若怜我,切莫寻我。荷边此人,杀汝父汝妻,流云水袖为害天下,你必除此人,为眉报仇赎过。荷边忍术至尊,须得青琼之助,方可成功,切记!
汝报仇之后,务须珍重性命,将梅花功发扬光大。娶妻生子,不负传承,眉亦含笑于泉下。依依之情,不胜于笔,临决呜咽,此后天人异路,汝且珍重。眉绝笔。”
心香恍恍惚惚地一遍遍看,绢上已一片血泪模糊,血红的泪溅落。他痴痴地抱膝坐在门口,人似乎有些迟钝了,紧紧抓住绢书。
青琼端来汤药:“玉公子,喝了吧!”
心香喃喃:“她不会死的,我们说好永不分离……我活下来,她却死了。是我不好,我为什么要迫她出林,她喜欢隐居山林!”
青琼垂泪:“玉公子,你别这样……”
心香倦倦:“我没事。眉儿不让我死,我就不能死。她的话,我听。要不,她会不高兴的。都说没事了,走开——”他烦燥地喝:“走开——”
青琼哽咽:“玉公子,你?蕹隼椿岷檬苄?
他厌烦:“不要烦我,让我想想……”
他几日内迅速垮下来,没有一丝生气,坐在那儿。不分日夜地一动不动坐在那,神思恍惚地望着外面,一片落叶声都令他一振。
他以为眉儿回来了,他以为她总会重新回到他身边的,他这么热切地等她。
他迟疑着:“眉儿回来了吗?”
青琼流泪答不上来,啜泣。
他愤怒:“不许哭!闭嘴,你哭什么!好像眉儿会死一样……”一阵天崩地裂的声音,他痛苦地捂住心口,血从唇边涌出,他的声音连自己也听不见,不由掩耳大喊:“……停下,什么声音?谁敢出声我杀了他……停下……停下来……”他声嘶力竭地喊,周围静寂,只有他的声音凄厉而疯狂,泪血齐下,脸愤怒而扭曲。
青琼抓住他:“你静下来!没有声音……”
他一怔,停下来,侧耳听:“这么大的声音,你还听不见!你聋了!你听,好大的声音……什么东西断裂了?是断裂……你听,这么响……”
青琼拼命摇头:“没有声音……你冷静一下……”
他浑身一抖,脸色惨白了,血落。
捂住心口,迟疑:“好像……这儿有什么东西断裂了……好痛……这么大的声音……眉儿一定也……听见了……”血汩汩地流出来,人也倒下去。
青琼疾点他几处穴,以内力助他。心香醒来,一跃而起,抓住她的手:“她呢?……”青琼含泪:“玉公子,夫人她不回来了……你不要这样……夫人会伤心的……”
心香站在当场,怔了很久,神色悲凄,缓缓吁了口气,将参汤一饮而尽,转身走入房中,一会儿抱出一具银筝:“走吧!”
泪光一闪,大步走了出去。
他的快乐,从此葬了。今生情爱,如何能了?他心爱的人,总有一天会叫来,他坚信。
伸手轻阖门,他还会回来陪她的。
就在手一触门间,所有的美丽情爱俱在眼前,她的笑语清歌,她的悲喜哀乐……
泪水冲决而出,他哽咽:“眉儿……”
眉儿,等你回来,去过平凡的日子……
青琼无言地跟在他身后,无怨地奔波。
当她把绢书给他时,他看着绢书呆住,然后象垂死的野兽一样哀嚎着……那声音惨厉绝望,所有的声音不在,只有他哀嚎……
那是比死亡更加绝望的疯狂!
但从离开恒山后,他绝口不提如眉,也从此极少开口。只有青琼明白他心情,却也从不问。
一个从小时就爱上的女子乍然永诀,已是人生惨事,何况是舍身易命,令活着的人情何以堪?柳如眉原本是为情而生死的女子,人间似她这般的已极少!
青琼听师父说起过她,知道她是天下间最美丽的女子,又最珍惜容颜。她的性格,原本至死也要美丽的。谁知她如今为情而选择这种死亡!柳如眉,她至情至勇!
所以青琼明白她不欲人见到尸体的心情!
玉心香至死也会爱她,心中永存希望!得到这样一个女子这样的深情,他注定一生会孤独地活着,在情愁中煎熬。
但,或许幸福的定义不同,只要爱过就已足够,不一定天长地久。对有些人来说,生与死已不重要,那人永存心中。
玉心香全力追查,但荷边信夫忽地消失了,在恒山杀人无数之后,似乎一夜间消失了。心香情绪急躁,常常疯狂地查访。
在他,若找不到凶手,就觉得眉儿含愁的眼在心中闪过,眉儿的悲伤是他的痛。
他若不能再见到眉儿,终其一生,他是不会快乐的了!他活着的支柱,只为了有一天,她含笑重新出现在面前,和他重逢。
第九章
北斗门四处寻找柳如眉下落。北斗搜魂,只要这个人活着,除非他不饮不食、不动不出,否则纵使天涯海角也能找到。
但,柳如眉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只有一个可能:她死了� �
中了流云水袖,她是极可能死不见尸的!
所有人都相信柳如眉死了,只有心香仍是满怀希望地寻找她,相信她没有死。
有一阵子,他痴痴疯疯地忽喜忽悲。在青琼细心照顾下,他渐恢复了正常,人却变得平静。是太平静了,什么事已不能令他动心。
然后,他开始了他四处漂泊的生活。
他背着银筝,从此却再不抚弦。
他行侠仗义,但却不再欢笑畅饮。
一晃又到了春暖花开日,他来到了洛阳的别院。“梦园”依旧,但人去池空。
他痴痴地坐在池边,旧事一幕幕上得心头,他依稀记得当年在外漂泊,就在长安酒楼,他大醉,被她一怒掷入花池中。
而后来,他就是在这个园子,向她表白了爱情,得到了她的心。
“玉公子……”青琼惊惶,见他坐在池边无恙,这才松了口气,缓步走近。
如眉下落不明已三年多了,所有人都明白柳筝绝不可能活下来了。她之所以不让任何人找到她尸体,或者是不愿被人看到死后的模样,或是为了让心香有个活下去的希望。
青琼知道她是个有情的女子,至情至性。
那一次她接到柳如眉的召命,匆匆赶到,那时她刚写完绝笔。
空荡荡的庭院;飘忽忽的纱帷;
轻悠悠的落花;雾茫茫的早晨;
她丽妆华裳,长发直顺下来,一直披垂在地上。坐在花中,美得凄凉。
滴滴清泪落了下来,唇角却温柔地笑。
把心香托付给她照顾,等她再抬头时,就只有纷纷扬扬的飞花似眼泪。
她明白玉心香的心情,也明白所有爱恋柳如眉这位绝代女子的人们的心情。世上谁能和她争锋?人间有她,美丽已到了极致。
见过她的人,美女入眼如尘。
她轻叹口气,玉晓晨不为所动,此人心必如铁!
不过,当年的明月夫人若与玉相思相似,应也难怪玉晓晨为之赴死!
玉相思,绝没有柳如眉美丽,甚至也比不上青琼丽质。分开来看,眉嫌过淡、眼似太柔、鼻不够巧,唇不够美,就连肤色,也似太苍白了一些,而身体也太单薄了些。
但整个看上去,你却找不出遗憾。
她缓步走来,恍惚间便是白衣美丽的观音大士,慈悲、怜惜、柔美、圣洁……
她的目光抚慰了任何一颗悲苦的心,连女子也不愿妒恨她的美丽。
她不和任何女子争锋,任何女子也不能将她的美丽黯淡。若说柳如眉美如阳光般刺痛人心,将人间佳丽光彩一举夺去。玉相思便如月亮般清凉着所有的伤口,拂去所有的眼泪。
当年的明月,必也如月般可人。
青琼叹了口气,不知当年柳林主和明月夫人见过了没有?不知和相思姑娘见过了没有?
她们相见,如何感想?
心香抬起头:“青琼,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我想眉儿一时不会回了……北斗门一日不可无主,你不用守在我身边……我已没事了……你回去吧!以后,我路过,会去看你的……”他眼中有深深的秋意……
然后,他缓缓走入堂中,消失在门后。只有柳絮轻飞。这春暖花开日,却使青琼抖战着紧了紧披风,深深地低下了头。
然后,悄然走出了梦园。脸上一片平静,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是有一些事发生过了吧?
是有一些不同了吧?
在今生的有些时候,有些东西是刹那间便已成形,并且牢牢根植于生命的某个地方,当你一回首,你就可以看到它。
而后云淡风轻,当年华流水般冲刷,当你在幸福的今后,以为可以淡忘一切时。或许某一个清晨从梦中醒来,有一瞬间你又看到了那些过往,有一些东西牢牢地立在那儿,岁月也无法使它远去。就在这一时刻,泪满衣襟。
就仿佛沙漠中的树,立于天边,似乎遥远却永远看得见,永不老去。
心香靠在墙壁上,无声无息地抚摸着银筝,无言地望着门外。或许她会飘然而至,将?油纯嘀写觯蝗缍嗄昵暗哪且桓鼍谱淼囊雇怼5蹦昃菩押蟊凰鸨福院笏倜蛔砉?
他笑了,记起她说把他泡在酒桶里。
这儿,是他最美丽的梦乡。
太多的快乐在这儿开始,这快乐会结束吗?不会,他知道这儿处处有他妻子的影子!
他将时时归来,在每次漂泊之后,他总会回到这儿来的。就像千曲百折、终归大海的江水。他就是那千万里滔滔的江水,无论多少曲折阻挡,他总要回到他的眉儿身边,眉儿是他此生不渝的海洋。
他静静地叹口气,想起少年时,他十二岁,被碧姑姑带着去见她,层门徐开,她坐在花中微笑着拈起一朵花,开始传他梅花功。
他从此就进入一个武功的新天地。
也进入他人生的新天地,他在刹那间已全心全意爱恋上了那个美丽女子,一生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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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琼茫然地走着,她不想回北斗门。本来她的生活平静如水。
她以为她依旧可以回到最初的平静中去。
但她忽然发现,她将再也回不到当年,回不到那个春天,回不到那个脚印……
有什么已改变了心境!
她忽然厌倦了那种朝看日出、暮看晚霞的快乐淡泊的生活。只因为支撑那种快乐的心境已不复存在,她纵然回到北斗门,也无从感受那种心平如镜的快乐。
只因为她心已乱!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心中乱如麻!必须理清一个头绪,否则她的心无法平静。
她走了一山又一镇,人们惊奇地看着这个鹤氅羽披的美丽少女,这个彩霞般高华的神仙人物。青琼却不闻不见,只是茫然地走。
心空荡荡地痛。
当她饿时,就采摘野花山果;渴时就饮些泉水山溪;倦时,就倚在树边歇息;醒时,就继续走向远方……
她自己也不知要去哪里,只是若停了下来,就开始痛心。一幕幕记忆,一声声话语使她窒息,她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行。
除了这样不停地走,她能怎样?
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忘记!这样就不会痛。她要走到很遥远
的地方,那里没有痛苦……她就可以忘掉自己、忘掉别人……
有没有那样的地方呢?有吧?只要她不停地去寻找,总可以走
到。
她越走越荒凉,四周静悄悄的。山花、鸟语、溪流和小鹿。她依
稀记得从前在山中和鸟兽为伴,日月如梭,山中却不知岁岁年年。
她发现鞋已磨损,脚上已有伤。除去鞋袜,将纤柔的足掌浸在清
凉水中,冲刷灼痛的足。坐在石上,一阵灼痛在心中,热泪涌出,哽咽
着茫然心碎。她的、她的美梦啊……
她啜泣着用手掩住脸。
今夕何夕?人生多的是欲说还休……。
这时,刺耳的笑声惊动了她。
她看到巨石之上,四个黑衣人在冷笑。其中一人冷冷:“想不到
一代美女、世外剑?桑倍匪鸦辍⑻烊四烟拥谋倍访胖骶尤换崧淦浅?
这般模样,真可怜可惜呀!”
她心一凛,这人笑意中有一种阴冷,令人不由自主开始心寒。
“你们是什么人?”她喝。
黑衣人一掠而前,怪笑:“许门主居然不认得我们了?这可就奇
怪了!”
青琼心中一沉,记起来了:“你们是鬼域使者!”四人笑了起来,笑
声令人心寒。
另一人笑:“咱们跟上你很久了!谁也想不通许门主失魂一般,
咱们以为在搞什么鬼,原来是痴痴癫癫春心动了……”
许青琼气得脸色苍白。
一个淫笑:“梅花客不要你了,那也不必这么伤心嘛! 咱们兄弟
和你快活快活……”
青琼纤指一弹,他惨叫一声,身子一麻,倒在地。众人大惊,一声
喝,扑了上来。
她突发“极天针”,众人猝不及防,饶是武功极高,也不及救,使一人受了伤。
北斗门武功本为抗辱,一出手便是无情,绝不留情。而青琼身为掌门,更是杀手中的杀手,三人合围之下,犹自能一拼。
但三使是鬼域一流高手,青琼单打独斗尚可对对付,三人合围不免势单力孤,一百合下来气都喘不上,别说发针了。一个踉跄,被刺中手臂,立时三柄剑指向她的咽喉,她冷冷住手。
为首那人冷冷地逼问:“解药呢?”
青琼冷笑:“极天针哪有解药?若不能用内力逼出,三个时辰内武功全失!”
为首之人命令:“老二,去救老四!”
出指点住她穴,一双眼冷冷地打量她,对一直没作声的那人说:“老三,你看呢?”
那人看也不看她:“交给少主!”
老四此时针已被逼出,恨恨道:“没那么便宜,这臭丫头敢暗算我!我一定放不过她!交回去会给我域绡怨,反正已结了梁子,先奸后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