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伤害过多少女人的心?
这是她问他的话,他一直认为好聚好散,分开不会有牵挂,自从廖燕燕提出婚姻后,他即切断与她的一切联系,认为她很快便能恢复过来。他太自以为是了,燕燕伤痛欲绝的模样,他太轻率所造成的,他在不觉中究竟伤害了多少女人?难道真如她所言般,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他从未真正下过感情,才会冷漠地以为对方亦如是?
而今,面临自己也在啃噬这份忧苦,为什么不留下她的住处?他太轻忽她在自己心中所搅动的波涛有多巨大,这股不停地巴望着她的渴望,让他害怕极了,若是她不主动找他,他将从此失去她的芳踪——我不勉强你告诉我你住的地方,只求在想起我时,给我电话——这是什么话,若是她不再想起他,该怎么办?
今晚的场合是他最不想参加,却又不得不来。整间酒店被包下,席开三、四百桌,到处挤满了道贺的人。嘈杂、喧哗的声音,令他感到头疼,虽挑选了最后端的桌子,还是无法避免。
「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
不停地,有人追问同样的问题,这已成了寒暄的话题,张闵凯回答得口干舌燥了。
今晚是他伯父最小的儿子的结婚宴喜,他与今天的新郎倌是从小一起玩大的堂兄弟,因而纵使再不喜欢这种闹烘烘的场面,他也得来。
「闵凯,怎躲在这?」今晚的新郎倌朝他走来。「我四处找不到你,还以为你不来呢!」
「你的大喜之日,我怎敢没到。」他握著新郎倌的手。「恭喜你了。」
「何时轮到你?」
又是相同的问题。
「能不能换个新话题?」他叹气。「我今晚已被这问题轰得都快爆开了。」
新郎倌大笑。「那么,换另一个说法,有美丽的女人在找你。」
「别提女人了。」张闵凯的声音懒洋洋的。「我想清闲一阵子。」
「怎样的清闲法啊?」一个娇脆的声音在他身后问。
张闵凯回转过头,身穿白色礼服的王雅云,双手叉腰——与她高雅的装扮很不协调,一副来势不善的模样。
「我帮你找到人了。」新郎倌说。
「谢啦!」
有人叫唤新郎。
「你们慢慢聊。」他说了一声,走开招呼其他的宾客。
「你找我?」张闵凯问。
「正是。」王雅云拉开他身边的椅子坐下。「我有事想请教。」
「说吧!虽然我觉得你不像是请教,反倒像是质问。」
「是请教也好,是质问也行。」她盯着他。「我想知道你对王依雯的感觉如何?」
王雅云直截了当地问。
他闲散的身体,坐直起来。「你知道她在哪里?快告诉我。」
「是我问你,不是你来问我,喜欢她吗?」
张闵凯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坦诚自己。
「没有告诉你的必要,你不嫌太多事了些。」
「她现在在我那做事,我有权知道她的一切。」
她在为王雅云工作,太好了,他正愁找不到她,总算有她的消息了。张闵凯没让高兴形于色,却皱起眉头。
「她会择你而弃我,不会吧?我自认为要比你善于待人些。」
「我听到的可不是如此——」她穷追不舍。「你还没回答我的问话,喜欢她吗?」
「我不想回答。」
「你不想知道她在何处?」
「想。」知道她在王雅云处,便不难找她。「你会告诉我吗?」
「这就得看你能否赢得了吕建豪。」
「吕建豪?」
「王依雯为我工作的时间虽然不长,我对她的工作能力满意极了,可惜——」她停住。
他等着她往下说。
「可惜啊!」王雅云重重地叹气。「她将另谋他就。」
张闵凯反应快速。「为吕建豪工作?」
「不错,就是他。」
「不行!」他立即反对。「不能让她去。」
「为什么不?他付的薪水比我高上好几倍,王依雯的能力虽强,但同样的价钱,我可以请好几个人,没必要为她多花钱。」
「她绝对值得高价。」他有些坐不住。「她可以为你工作、为任何人工作,就是不能替吕建豪工作。」
「为什么不能?」
「你不会不清楚吕建豪,他是声名狼藉的大色狼……」他见王雅云双颊因憋笑而显得鼓胀。「我说得不对吗?」
「据我所听到的,你们的名声并没多大差别,你换女人的速度,也毫不逊色啊!」
她说的是事实,张闵凯一时语塞。
「我没说错是不?」
「我不想解释。」他僵著脸。「不过,我从不动下属的脑筋,和我交往的女人全是出于自愿。」
「怎样个自愿法?」王雅云逼问。「她们也心甘情愿地让你说扔就扔、说抛就抛?」
同样的质问。
他双臂自卫地在胸前交叉。「你今天对我的私事似乎挺感兴趣,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我了?」
「对你的事我才没有兴趣,要不是依……算了,因你曾雇用过依雯,我现在则是她的上司,所以对你的事忍不住也想得知一、二。」
「拥有她是你的幸运。」可惜他却留不住她。
「恐怕再过不了多久,就要把这分幸运拱手让人了,我出不起吕建豪的价码。」
「再高的价钱也不能让她去。」他强烈地说:「她这一去无异羊入虎口。」
王雅云事不关己地摇头。
「我不想管闲事,你要认为不妥,何不自己去对她说?」
「我会。」
「动作最好快些,今晚她也来了,吕建豪正积极地在游说……」
一听王依雯的人在此,他迫不及待地站起身要走,王雅云叫住他。
「别急,你知道她在哪吗?楼上、楼下好几层,你能找到她吗?」
「她在哪?」
她用嘴指着楼上。「在上面。」
张闵凯急急地走上楼。
王雅云看着他的背影自语地道:「看来这小子并非没有感觉。」
今晚来参加的宾客实在不少,张闵凯必须不断地拨开人群,才能移动身体走上楼。楼上一样的嘈杂,要在上百桌的人群中找个人很不容易,他逐桌地走过去,不时有人与他打招呼,他无心交谈地随意点头……她在何处……他看到她了……
吕建豪不知讲了什么有趣的事,她笑得很开心,颊上的酒涡若隐若现的,一股酸味涌了上来,张闵凯快步地走到他们身后。
「什么事这么高兴,能一起分享吗?」
谈话中的两人,同时抬起头。王依雯对他的到来,似乎并不讶异,没有惊讶的神色。
「嗨!张经理。」她淡淡地说。「又见面了。」
吕建豪则不悦地表示。「张闵凯,我不欢迎你。」
两个男人像两头备战的公牛般互瞪着对方,他们曾起过冲突,对彼此的印象相当恶劣。
张闵凯转望向她。「我有话说,能离开会吗?」
她尚未出声,吕建豪已忿忿地站起来,与他脸对脸地相峙。
「你又想来插手。」
「你还记恨上次的事?」
吕建豪曾热烈追求一位女孩,而她对他不理不睬,转而与张闵凯交往,张闵凯事先并不知情,吕建豪却将这笔帐记在他头上。
「我不会忘记别人给过的好处。」吕建豪怒声地说:「嘉嘉呢?被你甩掉了是不是?现在又来与我争。」
「不论以前或现在,我从未打算和你争什么。」
「那你又来做什么?」
「我有些话想和依雯谈。」
「在这也可以说!」
「我想私下与她谈。」
「有什么事不能公开?」吕建豪讥诮。「得鬼鬼祟祟地躲着说。」
「不用劳驾你多事。」他冷冷地说。
「有话在这说。」一直沉默的王依雯出声。「我们在这谈。」
「看吧?」吕建豪以胜利的口吻说:「她还是比较喜欢这里。」
张闵凯看了她几秒,直问:「你要受雇于他?」
「没错。」吕建豪代答。「我已经正式聘请她为业务经理。」
他看也不看吕建豪。「我没问你,少开口。依雯,回答我。」
她微点下头。「是的,吕先生开的条件很优渥,我打算为他工作。」
「不能替他做事。」当吕建豪不存在似的,他没矫饰地直言。「他是恶名昭彰的猎艳高手,你为他工作,无疑将自己陷入险境中。」
吕建豪的脸因忿怒而涨得通红。「张闵凯,你再胡乱说话,我可要动手了。」
张闵凯根本懒得理他。
「我可以付同样的价钱。」他开出价码。「请你回来继续为我工作。」
看不出她脸上有何表情。
「为什么?是满意我的能力,还是基于男性自大的心理?」
「我信赖你的能力。」他平静地说。「也为你的处身着想。」
「你什么意思?」吕建豪大吼了声。「何以三番二次地和我抢人?」
他冷静如恒。「我没跟你抢,是你太不识趣,她本就属于我的。」
「她属于你?」吕建豪怪叫。「她已经同意到我的公司上班。」
「你实在很聒噪。」张闵凯不睬他,拉起王依雯的手。「我们找个地方谈。」
她没动,用着清澈的眸子看他。「你说我属于你?」
「我的工作上需要你。」他斟酌字句。「我希望你能从回工作岗位。」
她脸上漫起一片乌云,甩开他的手。「我没空闲,你可以找任何一个女人为你工作,她们会争先恐后地等着你召唤。」
「不是任何女人,我只要你——」他舔了舔嘴唇。「该怎么说才好?」
「要我替你说吗?」王雅云来到他身旁。
「你不会懂。」张闵凯喃喃地说:「连我自己都搞不明白。」
「我是事外人,看得比你清楚多了。」王雅云很笃定。「可要我试试?」他没作答。
「不反对就表示你同意了是不?」
王雅云指着张闵凯,对着王依雯说:「他想表达的是他喜欢你。」
话一出,两人同时震动了下。她抬着企盼的眼眸看他,张闵凯彷似失去说话能力般的呆立着。王雅云的手肘推了他下。
「说啊!告诉她你喜欢她,不要她为吕建豪工作。」
吕建豪想出声,王雅云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手挡在他的身前。
「不关你的事,别作声。」
已经开始上菜,张闵凯仍然文风不动,同桌的人受于他们的影响,没有举筷,静静地观看他们,与四周热闹的气氛迥异。
「你快走开。」吕建豪不耐烦地喊。「不要在这妨碍大家的食欲。」
王雅云责怪地瞪了他一眼。「不是叫你少开口吗?」
「我有权说话。」吕建豪上前一步,大声地说:「我们已经谈妥,她已同意为我工作,你们还在罗嗦个什么?」
「她不会为你做事。」张闵凯终于找到声音。
「你没有资格替她做决定。」
吕建豪的脸成了猪肝色,他将以前追不到女友之事,视为张闵凯的横加阻挠,现在他又来与他过不去,他握紧拳头,准备随时挥出去。
眼看两个男人,气氛弄得僵硬,有一触即发之势。王雅云不想在公共场所惹事,引来侧目的眼光,她拉着王依雯的袖子。
「这里的火药味太浓了,我们是来喝喜酒的,找个好气氛的地方用餐去。」
王依雯走了一步,回过头用着幽怨嗔怪的眼神看张闵凯。
「跟我开口说喜欢,有那么难吗?」
张闵凯吞咽了下口水。
「不是——」声音嘶哑。「只是——」
只是——他从不曾对任何女人说过「喜欢」二字。
沈正修感到十分疲惫,不是身体,而是心理上的极度疲乏。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赁居处。掏出钥匙,插入门锁里,忽然惊觉到附近有人,他张望了一下,有道人影蹲缩在阴暗的墙角。
「谁?」他喝问。
人影瑟缩了一下,没有出声。
他走了过去,看见一个脸埋在双手中的女人,看不清她的面貌,只见她双肩不断地抽动,并发出低微的啜泣声。她在哭?她给他一种熟稔的感觉。
沈正修弯下身问:「你是谁?出了什么事?何以在这哭?」
她抬起头,脸上虽纵横交错着泪痕,仍可看出是一张清秀的脸孔。他的身子如遭电殛般的退了几步。
赵倩菱,一个他最不愿见到的女人。沈正修一言不发地折身走开。
「正修。」她呼喊。
他没有停步地走回门前,打开门想走进去。
「正修,别不理我。」
急切的叫唤由身后传来。她伤透了他的心,至今犹未痊愈,他不想再与她有任何瓜葛,沈正修跨进屋里。
「别走。」
随着慌张声,伴随着一个重物落地声。他忍不住地回过头看,只见她仆倒在地上,双眼痛苦地看他;他大惊地走过去,伸手想拉起她伸出的手,但手伸至一半,硬生生地停在空中……也是相同的景象,他们初见时,正因她骑车不慎摔倒,他刚巧路过地扶起她,所不同的是当初她是个少女,而今却是个少妇……
「好痛。」她抚着肚子。
循着她的动作,他的眼睛落向她突起的肚子——她怀有身孕,心中五味杂陈,分不清是怎样的滋味。
「我好痛。」细小的汗珠不断地由她额上冒出。
纵有再多的不满,也不能坐视一位孕妇不管,他拉起她。
「谢谢。」看得出她在强忍着痛。
「会不会动了胎气?我送你去医院检查。」话就这么溜出来,沈正修不由暗怪自己多事。
「这是常有的事,肚里的孩子已被磨练得很有耐力,休息会就没事了。」赵倩菱恳求地说:「能让我进屋坐会吗?」
明知该拒绝,他还是硬不下心肠。
「进去吧!」
沈正修与她保持距离地让她先进屋,他跟在她身后进去,并打开灯。
「请坐。」
赵倩菱没坐下,眼睛缓缓地扫过屋内,涌起阵阵愁绪。
「一切都如以前般,没有改变。」
有,墙上、桌上已卸下她的照片。
「工作忙,没时间整理。」他淡淡地说。「反正待在家的时间也不多。」
「有三年了。我好怕你已搬离,就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眼中浮上一层水雾。 「我没有地方可去,怕爸爸难过,家也不敢回。」
没搬走是因为希望有朝一日,她能知道地方回来,但不是在这种情况下——避难时的歇脚处。
不该介入她的生活,他还是问:「他欺负你?」
他指她的丈夫。
「嗯!」她痛苦地点头。
「夫妻吵吵就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休息会,待会我送你回去。」
「不要,我不回去。」赵倩菱的神情激动。「他根本不是东西,根本不把我当人看待,我才不回去。」
「我不能让你留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被说闲话。」沈正修虽表同情,但不想招惹麻烦。「别让你的丈夫有话说。」
「我才不管他怎么想。」泪水挂在她的颊上,可怜兮兮的。「你不会让一个无处可去的女人流落街头,对不?」
「不行!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