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瞧你脏的,擦把脸再吃饭。”花婆婆拿了倏棉布给他,示意他到厨房后 头的水井擦脸。
康谚笑着道谢,嘴甜地称赞桌上三菜一汤的美味家常菜肴。
“好香啊!花婆婆煮的饭菜天下一绝,我整天工作都不专心,只想着快些回来品尝 花婆婆的好手艺。”
这番话逗笑了在场的花氏夫妇。
“快去洗脸,大伙就等着你开饭呢。”
“好,我这就去。怎么不见月牙儿呢?”他打一进门就没见着人了。
“月儿在后头,你顺道叫她过来吧。”
康谚穿过厨房来到后院,正巧文犀月也洗净手脚欲到大厅去,黑暗之中差点没撞在 一块。
“你吓我一跳!”文犀月责怪地低吼。
康谚连忙点燃火熠子,顿时火光照明,彼此总算看清对方。
“你怎么这么脏?该不会是掉进沼泽里去了吧?”
“大概是不小心沾上的,我洗洗就好了。”他晃了晃手里干净的棉布,不甚在意地 说道。
她多看了眼他脸上的灰尘,随手接过他递上的火熠子,说道:“我先到大厅,你洗 净了就快些来吃饭。”
“好,我随后就到。”他笑道,随即自水井中汲水。
文犀月往前走了数步,忽觉不放心,回头看向康谚,就见他笨拙如小男孩般胡乱擦 脸,仔细看还可瞧见他发上残留的泥污未擦拭干净。看不惯他笨拙的举止,她索性折回 头。
“你这种擦法,一辈子也洗不净这张脸,棉布给我。”
康谚挑挑眉,仍是乖乖送上棉布。
文犀月半弯着腰,左手掌贴住康谚带点细胡渣的下巴,粗糙的触感勾起她略微好奇 的玩心,不自觉以手掌轻轻磨擦着。
“月牙儿,你再摸下去可会耽误吃饭哟,花爷爷和花婆婆还在等着我们呢。”
这样算不算被姑娘家调戏?
带着羞赧的低呼,她连忙收敛心神,不去看康谚的眼,逼自己注意脸上的泥污。
沾湿的棉布轻柔地从额际而下,饱满的额头看来颇具福相,浓密的剑眉微微向上扬 ,没有多余的旁支杂毛,轻合的眼皮里是一双灵活会笑的墨色瞳仁,沿着直挺鼻梁落下 ,可见到嘴角两道浅浅的笑痕伴着方正的宽唇。
客观的评论,康谚其实称得上好看的,他的气质合该适合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
有时候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舒服的泥土青草气味,哪天若逼他穿上儒袍手拿褶扇, 想必会是一副格格不入的别扭模样了。
红嫩的唇角浅浅漾起一朵笑花。
“你笑了,笑着的你真好看。”虽是极淡的笑容,但康谚捕捉到了。
连日相处下来,月牙儿老是眉带轻愁不见一丝欢喜,待人接物是诚恳热心,但总觉 得少了一分生气,现下无论她是因何而笑,总是有了进展。
“你胡说什么!”笑花一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又羞又惊的混合情绪。他分明在调 侃她!
“你又生气了,我在赞美你啊。”坐在矮凳上的康谚很委屈地抬头抗议。
“谁要你赞美了?无聊!”掩饰不了自身的窘状,心一横,拿着摊平的棉布大力地 压在康谚脸上,惹得他哇哇低叫。
“你真狠,这般整人。”他故意可怜兮兮地诉不平。
“谁叫你多话!”
忽觉心情大好,文犀月自顾自地摸黑往大厅里走,若她此刻回头看,必定能看见康 谚宠溺的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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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娘、别走……秋娘……不要走、不要走……不要……”睡梦中的人儿极不安稳地呓语连连。
“醒醒,月牙儿,醒醒。”同睡一室的康谚站在床沿,轻拍文犀月白皙的颊。
每到夜晚,睡梦中的她总是恶梦连连。
好不容易睁开眼,气喘不已的急促呼吸鼓动胸膛起伏。
“我……又作梦了。”她吃力地开口。
“嗯,你又作恶梦了。”他拿衣袖拭干她汗湿的额,语气渗着不忍及不舍。
顺了顺呼吸,她这才发现额头上多了一只手。
“你在做什么!”她推开他的手。
答应同睡一间房,只因花婆婆家没有多余的空房,可不代表他可以对她“动手”。
“别误会,我在替你擦汗。”康谚搔搔头,一步步向后退,返到门边那处属于他休 息的一床棉被。
她拉高棉被,盖住全身,往内侧翻动。
“这几天跟你同睡一房才知道你老是作恶梦,难怪脸色一直好不起,你要不要说出 你烦心的事,也许我能替你想想办法。”他温言说道。
“你帮不了我的。”
康谚明白她说的是实话,以他一人的力量是无法帮她报仇,但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她 消极失意下去。
“好吧,不谈你的事。你有没有兴趣知道我的事?”
文犀月没开口。
他知道她在听,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我是个孤儿,从懂事起就跟着师父练武了。 师父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了,一直到现在我还没遇过比他老人家更好更值得我敬重的人。 ”
文犀月悄悄翻过身,朦胧的月色淡淡洒落一室银白的浅光,依稀可看见康谚分明的 脸部轮廓。
“你师父现在在哪儿?”她悄声问。
“他老人家在天上享福呢。每回我看着夜晚的星星就仿佛看见师父在对我微笑。” 他的语气不具一丝哀伤,仅有虔诚的希望。
“你的师父离开你,难道你一点都不难过?”
康谚抬起右臂枕着头,清清的男性嗓音响起:“师父是我唯一的亲人,他老人家辞 世的那一天我哭了。老实说我的伤心并没有持续太久,我相信师父在天上享福的同时也 不希望看见我失魂落魄,所以我很快的调适了心情,太沉沦于自我的哀伤是愚笨的人。 ”
“你的话是故意要说给我听的吗?”
康谚精明的眼神一闪而逝。
“我只是在陈述我的看法,你要想到别的地方去我也阻止不了啊。”
文犀月呼的一声掀开棉被,坐起身。
“康谚,你知道我的事了?”她猜道。
康谚翻身,背对着她,坏坏的笑着。
“我在等你自己对我说呢,你不说,我又能知道什么。”
盯着门旁的人影好一会,不愿泄露太多秘密,收回目光,再度躺回床上。
他老是有意无意说出令人狐疑的话,每回深入询问,他又一副吊儿郎当的嬉皮笑脸 样貌,想气也气不起来,反倒被耍得团团转。
“后来,你就一个人行走江湖吗?”不否认自己对他的背景产生好奇,往后或许还 有好长一段时间要相处,多知道点他的事也是好的。
“接下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四处捉拿通缉犯营生,顺道游走名山胜景,这种生存 方式再舒服畅快不过了。”
“游山玩水的生活啊!”她轻叹道。
“你羡慕我的生活方式?”他带着倦意的口音问道,早上的劳动工作消耗他大部分 的体力。
“羡慕又能如何?我是没办法再回复到无忧的心态了。”这句话她说得极轻,像在 说给自己听的。
微粗的鼻息规律地传动,文犀月张大的眼沾了些许轻愁。
“你睡了啊?”
没得到回答,她侧躺身子看向门旁的人影,静静凝望了会,眼皮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
有他在,她就能安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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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谚和文犀月在梓朝镇待了半个月余,而今镇上居民也已恢复了健康,再无需要帮助了。
文犀月很慎重地将花婆婆赠予的衣裳摆进布巾里。她的私人物品本就不多,充其量 不过是康谚买给她的衣物。
收拾完包袱,抬眼探向房门口,就见康谚嘴上叼了根小草,百般无聊地倚在门上。 这名漂泊成性的男子就连收拾物品也颇有一套,几乎成精了。
“整理好就走了,花婆婆在外头等着。”康谚吐掉嘴里的叶片,以眼神示意。
文犀月不舍地打量房内简单的布置,待了十余日,这儿已让她产生了家般的感情, 花爷爷、花婆婆以及镇上的居民都待她极好,说舍得是假。
“产生留恋是无法随心所欲畅游山水哟。”看出她的心思,他话中有话的提醒。
“你不要说得像什么都懂似的,我不过是在做最后的检视,看看是否遗漏了东西, 谁要你多管!”
一口气反责回去,她忿忿地推开他,迳自往外走。
康谚无所谓的耸肩,尾随其后,走进大厅。抬头一瞧,却发现小小的斗室中挤满了 前来送行的镇民,而早他一步出去的月牙儿已被不舍的花婆婆拉去说话,这等阵仗他可 没遇过。
“康相公保重啊!”
“有空别忘了来看看咱们!”
“是啊!别忘了大伙儿。”
一些年轻的青年陆续上前对康谚话别。这些日子,康谚已成了年轻人的领头人物。
“月儿,保重身子啊。婆婆真舍不得你离开,要是能在镇上住下来该有多好。”
花婆婆眨了眨濡湿的眼,句句充满了不舍。
“老伴,说什么傻话,你这样子,是让月儿为难了。”花爷爷扶着妻子,温声劝道 。
“花婆婆,月儿会永远记得您的,别难过了。”文犀月拉起花婆婆皱纹满布却温暖 的手,真诚地说出承诺。
康谚适时走上前,说道:“我们差不多该上路了,时间晚了恐怕赶不及太阳下山前 到邻镇去。”:文犀月应允了声,随着康谚步出花家门,镇民们依依不舍直送两人抵达 镇外,最后还是两人好言相劝才让众人离去。
天空万里无云,文犀月舒展手臂大大吸了口气,有种久违的新生气注入她枯萎许久 的心灵,忽觉心绪平缓,沉重压力少了些。
“你看起来快乐多了。”沉闷的哀愁,淡掉了。
调了调肩上的包袱,她伸手摸了摸脸颊。
“我没在笑,你有病啊!老是胡说,不懂你怎么看的。”
“不懂的人是你。走吧,有好长的路要走。”他轻推她背部,催促着上路。
“你没考虑过租辆马车?老是用走的不累吗?”这件事她早就想说了。
“我再考虑看看,到下个城镇再决定。”他迈步向前,惊讶月牙儿的转变,她已经 会向他要求了,是好迹象不是?
虚应的答覆她一点也不满意,小跑步追上前,一把扯住他衣袖。
“等等我!”
第四章
早晨,康谚才刚用完早膳便迫不及待拉著文犀月到衙门前的告示板旁。
昨儿个抵达王家镇时已是初更时刻,匆匆选了家客栈,安顿好两人疲倦的身体。
原本该租两间房间的,谁晓得消瘦快速的荷包再也掏不出更多的银两,迫不得已, 只能租一间厢房同睡了。
老实说,两百两银子供两人花用少说也够用好几个月,不过上了梓朝镇一趟,荷囊 一下子瘦了大半,这会儿他不找事做也不成了。
“你在这儿躲太阳,我到告示板前看看有没有生意。别乱跑,我一会就回来。”
叮咛了几句,康谚立即跑步上前,仔细看着能赚赏金的缉凶画像。
文犀月状似悠闲地挥挥袖子煽凉。她明白康谚的工作,并未加以干涉;现今唯一能 赚钱的人是他,同时他的功夫似乎挺高强的,危险这类事八竿子也扯不上他呢。
街头一阵人声鼎沸引起她的注意。她偏了偏头向前探,就见一名富公子装扮、身着 锦衣华服的男子,大摇大摆横行在街道中央,四、五名奴仆打扮的壮汉狐假虎威,粗鲁 斥喝街上行走的百姓,全然恶霸架势。
这类欺人的恶霸她见过好几回,在她和秋娘四处躲藏的日子里,有一次就差点让人 强抢了去,幸而秋娘懂武,勉强打跑那些登徒子。
扁扁嘴,十足厌恶地转回头不愿再看。
文犀月遗传了娘亲魏红云武林第一美人的绝色容貌,即使少了锦衣华服,穿着平民 衣料的她仍不掩其美貌。她知道自身的好样貌,也尽力掩藏光华,太过动人的相貌只会 招致他人心怀不轨,这一点她谨记在心。
矮胖的恶少一双细小如豆的眼珠子不断张望着,眼珠转呀转的忽地停在一抹纤瘦落 单的身影上,嗤嗤淫笑。
“小姑娘,一个人不无聊啊?”初见文犀月容貌,胖恶少大大吸了口气,看不见瞳 仁的小眼顿时瞪大了两倍。
见美人不说话,兀自冷着张脸,胖恶少讨好的涎着脸笑,又往美人踏近一步。
这名胖恶少名叫王永财,其父王春福是王家镇上的首富,名下土地占了王家镇的一 半,镇上一半以上的居民是王家的佃农,因此王永财仗着家大势大鱼肉乡里。
据传连官府也和王家有交情,结合金钱、权势,王家的人没人敢反抗。
面对一张色淫的肥脸,文犀月只觉恶心,不轻易显露表情的脸孔更冷上三分,不愿 再待下去,她闪过身旁的讨厌人物,欲去官府寻找康谚。
王永财见状,手一抬,五名家仆立即围成一圈,将人困住。
色心已起,王永财决定要强抢美人回去做妾。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他要定了。
“让开。”文犀月冷冷斥喝,高贵气质尽展,化作人墙的家仆也不禁后退了几步。
色胆包天的王永财楞了楞,随即又回复不可一世的狂态,故作潇洒地上前。
“够傲,我就喜欢这种美人。小姑娘,跟本公子回府作客,包你荣华富贵、山珍海 味、绫罗绸缎吃用不尽,这等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
“我拒绝,请别挡着路。”
“嘿嘿,小姑娘,别不识好歹,今儿个你非跟我走不可。”
“光天化日之下,你难道不怕我大声呼救,我的同伴随时会出现。”臭康谚,跑哪 儿去了!
她有些恼,恼康谚。
“小姑娘,就算喊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在这个地方谁敢插手本公子的事!”
说完,王永财睨视十尺之外面带惧意的镇民,一旁的家仆神气活现,仗着主子的权 势洋洋得意。
文犀月早看出镇民的惧意,就算她给强抢走了也不会有人挺身为她主持公道。
这会儿倒挺想念那名离开不到一刻钟,上衙门找赚钱路子的无赖男子。
“让不让路?别人怕你,可不代表我怕。”天气热得烦人,她已耗尽耐心。
见美人推开人墙欲逃,王永财肥掌一抓,正抓住美人纤滑柔嫩的玉指,软绵的触感 迷去他不属于良善的色心。
“好软、好软!光是摸了手就这般销魂,到了今晚只怕更舒坦哩!”淫秽的暗喻惹 得一旁的家仆哈哈怪笑。
“拿开你的脏手。”怒气攻心,她只想杀了眼前不堪入目的下流色胚。
“不放不放,我那舍得放哩!”
她力气小,压根儿挣不开被制住的手指,又急又怒,脱口而出:“康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