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别扭呢!
段骁笑意不改,可是他行动如闪电的将小雨拦腰一抱,等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已出了寝宫,来到回廊。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她用一双明眸美目威胁他。
段骁视而不见她眼中射出的“刀光剑影”,一句话便扭转了小雨的注意力。
“雨儿,你瞧!”
循着段骁专注的目光望去,小雨立刻屏息安静了下来。
他们站在一处高楼上,高楼和洱海遥遥相对,在晚风里,幽幽鸟瞰,波光粼粼的海面,美得像场梦。
段骁非常满意她安静的程度,他语音轻柔,仿佛一首催眠的笙歌,“苍山雪,洱海月,下关风,上关花,风、花、雪、月,全在大理。”语意中难掩几许自豪之意。
“你太狡猾了,你把它们形容得像梦一样,欺负我一样也没见过。”她喃喃抱怨。
她极目望去,月色与峰影相融,苍山暗翠如梦般扑朔迷离,远观跟看得见、摸得道的感觉,当然是后者来得踏实得多啦!
段骁闻着她发间香风细细,辽阔无涯的柔情便自心海泛漫开来,他生平头遭感觉到宠惜一个女人的乐趣在哪里,他找到值得他疼爱的对象。
“小雨儿,你还真是心急,我现在不就要带你赏花吗?”他的语气里,除了温柔,还是温柔。
他轻快的移动身形,而迤洒无边的灯海在眨眼之际便哗地涌了上来。
“哇!”小雨忍不住被眼前的景象骇住了。
那灯海,呃,不!看清楚,那一盏盏遥挂半天高的纱罩宫灯中点了不是烛火,也不是夜明珠,里面闪闪烁烁的是萤火虫,成千上万的萤火虫,将黑暗映得亮如白昼。
“你瞧!那盆每开千朵的是‘早桃红’,它旁边的是‘一捧雪’,还有,那种兰花叫‘丹凤髓’……”
红滟滟的冰雪海棠,青葱如翠的梅子,花果飘香的香椽……全掩映在五颜六色的花丛中。
所有的东西逐渐由清晰变得有些模糊了,凉风袭来,白日所有的烦躁全部沉淀了,小雨觉得通体舒畅,她从来没有过这种幸福的感觉,对!幸福,幸福满溢。
她悄悄的叹息,是幸福的叹息。
她把身子缩了缩,像头猫一样,偎向段骁的怀中。
段骁凝睇她脸上梦幻般的笑容,顿觉无限满足。
他爱她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的单纯模样——
※※※
“芭蕉,你看清楚了,外面都没人?”
经过一番“变装”的木清欢小心翼翼的杵在皇宫偏门口,一脸忧心忡忡的问道。
芭蕉是她从汴京唯一带出来的贴身侍女。
“娘娘,你放一百二十个心,马路上连只蟑螂都没有哩!”她伶俐的四下张望,给了她的主子一个鼓励的笑容。
木清欢缓缓的从小门探出头来。“我们不是商量好,不要再叫我‘娘娘’的,等会儿让人听见就不妙了。”
“是,小姐。”芭蕉是聪明可喜的侍女,见风转舵极快,一知道自己失言,马上从善如流的改正。
“那咱们走吧!”
木清欢挪出整个身子,果真四下无人。
那当然啰,根据芭蕉的献计,想溜出宫殿最佳的时刻就是众人皆昏昏欲睡的午憩时间,此时我独醒,守卫最是松懈,才有“落跑”成功的机会。
对于从来没看过世面的木清欢而言,这是极大胆的尝试。
她的父亲位居高官,御内极严,从小她就接受严厉的大家闺秀训练,等到有机会走出大门那天,也正是她被遴选入宫的日子,对于寻常百姓家的生活根本无从得知。
芭蕉几乎是她对外知识来源的源头。
她敢冒险出游实在是受芭蕉每天添油加醋,盖得口沫横飞所煽动。
老实说,她也真想走出皇宫去看看。
“欢姊姊,你很不够意思喔,这么好玩的事居然没有我的份?”“阴恻恻”的声音冷不防的在两个心虚胆小的人耳边响起。
木清欢立刻被骇出一身冷汗来。
“小雨!”她捂着胸口,满脸惊惶未定。
“别吃惊,我不过是尾随你们而来,”她一脸贼贼的笑。“你放心,绝没有半个人看到我。”
这小雨公主还晓得不能泄漏行踪哩!
“小雨公主,你不能去啦!”芭蕉可怜兮兮的请过安后,终于发出了哀鸣。
“为什么?”这问题是一定要问的。
“我的好公主,你这身衣裳真要穿出去招摇,可就惹事了。”才招摇而已,根本是寸步难行。
不给人当花猴子欣赏就要偷笑了,再要惹得御林军注意,那铁定只有被揪回来的份!
小雨不愧是小雨,世上没有难得倒她的事,她的小脑袋只消转上那么一转,嘿嘿!成谋在胸。
“芭蕉,我们两个个子差不多,衣裳来交换吧!”
“不行,不行!”小芭蕉倒退两步,这下自食恶果了。“我必须陪小姐出去,这事千万使不得。”
她不想变成众矢之的,,忙不迭的挥手。
“芭蕉!”小雨公主叉起腰来。
芭蕉把祈求的眼光投向她的主子,不料却换来一记无可奈何的眼光。
她认命了。
她的聪明才智一遇到小雨公主就不值一文钱了!谁教她是下人!
芭蕉换上小雨那套丝绸衣裳,不禁大皱其眉,她别扭的拉拉往下滑的裨子,完全感觉不出“风光”的味道在哪里。
“欢姊姊,咱们走啦!”穿上芭蕉的粗棉布衣,小雨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俐落起来,挽起木清欢的手,便要走人。
三个人就这样大剌剌地,(其实只有小雨一个人)来到古城大街。
城内由南到北,一条大街横贯其中,五花石板铺路,雨季不泞,旱季无尘,涓涓流水穿街而过,小巷如网,四通八达。
“哇!是赶集耶!”小雨眼尖,发现了宝藏。
大街上彩旗满街,附近满汉藏苗白族的人纷纷从四面八方聚来,马队不断,铃声不绝,以骡马和巴蜀客交换盐铁的活动更是比比皆是,山珍奇药、民俗织绣,还有摆摊的大牛铃,百货纷陈,万头钻动。
小雨一眼就看上了那只大牛铃。
她伸手去拿,可是有一只手动作比她更快。
“它是我先看到的。”小雨发难。
“哦?”
“所以,它是我的。”
那年轻男人一身行商打扮,长得还不算难看,(基于情人眼中出西施的道理,咱们小雨公主的眼中已经没有任何男人的俊帅比得上段骁,不过,这是下意识的反应,她那时灵光时迷糊的小脑袋里还不自知呢!)个子又瘦又高,特别的是没有一般商贾的市侩气息,总之,还不讨人厌就对了!
“我不愿夺姑娘所好,不过,碰巧的是在下也喜欢它。”
去!这话不是白搭是什么?
“哦——”
小雨满脸的失望都涂在脸上。
“小雨,别小家子气了,有缘者得,咱们再看看别的吧!”木清欢怎么看都不觉得那牛铃有什么好。
她的轻声细语、婉然百媚引起那男人的注意。
木清欢不用抬头便感觉到他的视线。
“我不是小气,东西明明是我先看到的。”这种事跟小气巴拉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据理力争才对。
“小雨!”木清欢知道又要有理说不清了,“不如咱们看赛马去。”
她一向受不了人多的地方,为了转移小雨的注意力,只好牺牲自己。
“赛马?”她双眼发亮,“听起来似乎很有趣!”
当然、当然!趁着小雨心动的当下,木清欢和芭蕉默契十足的把小雨“挟”出了小摊子。
咱们憨憨的小雨公主就这么地被拐出场。
第五章
一望无际的赛马围场。
来自滇西各地的民族骑手参与赛马,在围观者的吆喝加油声中各展雄风。
小雨占了个子小、身子灵活之便,硬是挤进了水泄不通的观众席前。
为了安全起见,观众席前有到一个人高的栅栏。
小雨想也不想的爬上栅栏,极目晀望起来。
满坑满谷的人,也难怪木清欢和芭蕉打死也不肯靠近一步,宁可杵在人家的屋檐下站岗。
她身长脖子,努力想看清尘土飞杨中的骠马和骑手,眼前还是一片“雾沙沙”呢,震动山谷的欢呼声已经响彻云霄。
原来胜负已分,获胜的小伙子出尽了风头,小雨听不清他在场中央嚷嚷了些什么事情,只晓得他语音一落,观众席的人又鼓噪了起来,吵闹、吆喝和互相拥抱,各式各样的叫嚣声轰得她耳膜乱烘烘,精神也为之一振,热血更是为之沸腾。
“漂亮姑娘,这杯是你的。”一个满脸胡髭的中年人,传来一杯芳香扑鼻的液状东西,直直拿到小雨鼻端。
小雨看了四周一眼,几乎人人手捧一杯,各种不同的容器。
看大家喝得起劲,她高兴的接过,道了声谢。
“喝呀!”那汉子怂恿着。
小雨靠着杯沿,沾沾那琥珀色的液体。
嗯,还不太坏。
她一口喝光!
“姑娘好酒量,再来一杯,这可是咱们大司马游爷赏的好酒,不喝白不喝!”
不喝白不喝!这话还真得小雨的心。
她的杯子又被倒满了。
那酒味香缭芬芳,甘醇中带着清冽,好喝极了,小雨热热烈烈的一趟玩下来本就口渴,如今有饮料解渴是再好不过了,更何况又是免费的。
她杯子一空,涓滴不剩。
“再来!”她自动乞讨。
“爽快,咱们来干一盅!”那汉子捧着酒瓮,显然被小雨的酒量折服了。
“没问题!”
他牛饮一口,小雨一杯,不一会儿吸引更多的人围过来都想敬她一杯。
“你们走远点,好热呀!”小雨嘀嘀咕咕的发牢骚。奇怪,怎么她全身觉得暖洋洋,而且,头还有点沉重。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双手搂上她肩胛,遥远又陌生的声音骤然响起:“你醉了。”
小雨只觉得喉头一片干涸,接着昏沉沉的无力感就征服了她,那些声音在她耳边叽哩呱啦聒噪的声音……唔,好像愈来愈远了……
“郎兄,你从哪里找到她的?”游铁刀和他的坐骑站在离人群有段距离的树荫下。
他把小雨的脸看得一清二楚。
“赛马场。”
“她怎么只有一个人在这里?”游铁刀喃喃自语。
“听游兄的口气,你认识她?”
他不止“认识”而已,他根本是曾在她的“淫威”下客串了好几天的打杂兼仆人。可她为何落了单,段骁呢?
“她喝醉酒了。”
“什么?”他应该看出来的,她那一身浓浓的酒味,阵阵扑鼻而来,一张小脸红得像苹果似的。“哪个不要命的人灌她喝酒的?”
“游兄猜错了,”郎冀十分不可一世的笑,“是她找别人拼酒的。”
要不是有那“牛铃之争”的缘分,又见她一个姑娘家陷在人墙里,他才懒得管事呢!
但是,游铁刀的表情怎么好像见了鬼似?
真是烫手山芋,该把她“扔”到哪里去比较好?他堂堂一个大男人抱着一个小女子同行,这像话吗?
他还犹豫不决,马蹄达达,一匹清奇骏马飞奔而来,鞍上跳下一人,正是段骁。
他表情严肃,发丝微乱,两簇火苗在眼中炽烈的跳动,扩大成慑人的怒意。
“把雨儿还给我。”
“殿下!”
“段兄。”两人异口同声,但只有郎冀的脸扬起一片惊讶。
段骁两个跨步,便从郎冀的手中“夺”过小雨的身子。
这时候气喘吁吁的木清欢和芭蕉也从后面赶上来了。
木清欢略嫌削瘦苍白的脸,因为运动浮起十分漂亮的玫瑰色,替她的织丽更添上一缕动人光彩。
游铁刀为之惊艳。
段骁在宫中找不到小雨,二话不说的找到木清欢居住的“潇湘馆”,不料还是扑了空,他又急又恼的匆匆提调一队御林军出宫沿街找寻,寻寻觅觅,这才找到木清欢主仆二人。
这两个傻傻站岗的主仆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一见到段骁跟见到救星一样,早就忘记“东窗事发”的严重性。
段骁听完她们的“告白”,板着脸疾蹄而来,这一来,“恰巧”的望见令他十足喷火的一幕。
游铁刀盯着他主子那充满火药味的表情和捧醋狂饮的模样,心中浮起了一层很不好的预感。
好家伙!这不知死活的郎冀可踹到蜂窝了。
“段兄,这位姑娘……”郎冀“非常”不识好歹想探问小雨的身分。
他当然好奇啰,段骁要娶妃的消息可说是早就沸扬的传开来了,他从西夏赶来为的也是要参加他的大婚典礼,而不日就要做新郎官的人,此刻却在这里为了一个小女孩伤神懊恼,个中原因,可就很值得人深思了。
“小雨是我的太子妃——霓裳公主。”
郎冀一凛,哈,居然!
但是他娶的不是平伦公主吗?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霓裳公主?
他的脑海不由得浮出一个大问号。
“段骁……我……头疼。”
原来安静趴在段骁怀中的小雨忽然睁开扑朔迷离的醉眼,按额呻吟。
她不止头疼,更难过的恶心和晕眩一阵一阵接踵而来,浑身难受透顶,就像有千百只铁锤对着她猛敲似。
段骁无暇“讨伐”两个好友,丢给他们冷冷一瞥后,全神贯注在小雨身上。
游铁刀和郎冀有志一同的发现,段骁那原本紧绷的肢体和五官在望向小雨的瞬间换成无限柔情。
段骁爱怜的摸摸她微汗的额,声音温暖而有权威。“嘘,安静,我就送你回宫去。”
“不是……我……想吐。”
“想吐就吐吧!”
“殿下,我来代劳吧!”游铁刀魂飞魄散,他的主子可是一国储君,虽然小雨是他的未过门妻子,但真要被她吐得一身那可成何体统。
“关你什么事?”段骁才不领他的情。
“殿下,小雨姑娘要是弄脏了你的衣服……”他还是不知死活的唠叨。
“衣服算什么?”他扬头,来意不善的瞪了表错情的游铁刀一眼。
“是的,殿下。”他踢到铁板了。
像是回应他的话似的,小雨头一偏,立刻吐了段骁一身。
段骁浓眉轻蹙,一只手不忘轻拍小雨的背。
“铁刀,你让御林军先回宫去。”
他必须先安顿好小雨再说。
铁刀面容一整,立刻执行命令去了。
“郎兄,如果不嫌麻烦,我们先到大司马的府邸再叙可好?”
郎冀优游一笑,自是乐得跟班,“客随主便。”
“铁刀,”段骁看着返回的游铁刀,“我想借你的定海府半天可好?”
游铁刀躬身朗声:“殿下还跟属下客气什么?”
“好,你带路。”
“是。”
※※※
“芭蕉!”
小雨以为她喊得很大声,不料只是喉咙吐出一串模糊不清的呓语。
她翻身,立刻感觉到一个头两个大,仍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什么叫做宿醉,她终于尝到了。下次就算打死她,她也绝不沾一滴酒!
喔,不!连下次都没有!
她躬起身躯,掀掉丝被。
这房间陌生得紧。摆设虽不若皇宫富丽堂皇,但一几一凳仍教人看得出是大户人家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