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霖,你这是替我做心理分析吗?”亮娟看着她,说不出的委屈,还有一些不悦。“我和孟刚没什么,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
“可就难说了。”美霖抢着接下去。
“拜托,以后也不会有任何变化,他是那种……算了,你不认识他,永远不明白他是多讨人厌的家伙,我讲了也是白讲。”
“我只看见你急着下褛,要陪他去看电影。”美霖脸上浮现笑意。
“那是因为我了解他,如果我一直不出现,他会做出非常疯狂的事,离谱的程度,甚至有可能害我们两个丢脸丢到极点,以后连这个地方都待不下去。”
“有这么严重吗?他能怎么做?”
“我又不是他,哪里晓得他要怎么做?”亮娟理所当然的推卸责任。“信不信由你,这个人无法以常理来衡量……我要下楼了,需要买什么回来吗?”
“缺什么我自己会去买,你呀!”美霖完全不相信亮娟说的那一套怪论,热心的推她往房门走,“你就放心大胆去玩吧!人家有车、长得又帅,不管你喜不喜欢他,反正你们要共度几小时。我会帮你记录家长的电话,明天你再去担心学生的问题,今天晚上是你的休闲时合,记住了没有?”
“为什么你让我有种被朋友出卖的感觉?”
“没人收买我,不必用这种怀疑的眼光看我,你的孟刚,呃,不是你的。我懂,反正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美霖推她出门,不厌其烦又叮咛一句:“好好的玩,快乐的玩,不想回来也不要紧,我不会等门的。”
亮娟正要抗议,门已经被关上,她居然被美霖赶出门,除了赴孟刚的约,别无他法。
这样的不由自主、赶鸭子上架,正是亮娟最排斥、最痛恨的事。她宁愿做错,吃苦,绕冤枉路,有时只为了和别人赌气。从小,不知道为了这种倔强脾气,和老爸斗上几千回,现在她又有那种想赌气的冲动了。
“哈啰!孙老师,来不及吹干头发吗?”孟刚斜倚着车门,笑得不怀好意,“这个样子性感多了。”
“人,你见着了,谎话,你也向美霖说尽了。”亮娟火大的怒视他。“再见。”她转身就走,既不往住处回去,方向又与孟刚相反。
“喂!”孟刚慌了,追上去,拉住她的手。“又怎么了?你真是一肚子炸药,无论怎么说、怎么做,反正你都一样爆开……我实在不懂,为什么你跟每个人都处得那么融洽,偏就对我特别苛薄?”
“世上没有别人像你这么疯狂。”亮娟眼底有火焰在烧,她真的很气,“你跟踪我几天了?”
孟刚被她道中行径,笑得有点尴尬,摸摸鼻子,既不回答问题,也不打算解释,只是露出困惑的表倩:“你很不解风情,孙亮娟。当一个女人受到男人的注意,那种心情应该微妙又欣喜,可是你偏偏相反。我费尽心血,想给你一个惊喜,你非但不领情,还怪我侵犯你的隐私……你到底算不算女人?”
“我不算是女人,难道我是男人?”亮娟一时冲动,说出这句古怪的话,自己马上就后悔了。
“很难说哟!”孟刚果然抓住机会,笑容满面的靠近,“我觉得这种事得认真研究一下,才有可能知道正确的答案。”
“早料到你狗改不了吃屎。”亮娟推开他,实在无法对他那一脸的笑容生气。“走开啦!”
“不要。”孟刚亦步亦趋地跟着。
“那你想怎样?”亮娟停下脚步,抬头盯着他。
“我想跟你在一起。”他在笑。
“可是我不想让你跟我在一起。”
“为什么?”
“因为——”亮娟抓抓头。“因为你——”
“我只想听你谈一谈生活,谈一谈从前,然后一起发发牢骚。”孟刚坦白又真挚的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虽然四、五年不见,我们的交情还在,不是吗?”
“总算说了几句人话。”亮娟满意的微笑,看他又伸出手想拥住她,她一把挡开他的动作。“你应该再确定一次,我们的交情到底是哪一种?有多深?”
孟刚大声叹气,不得不举起双手,表示无条件投降:“好吧!我完全明白,你是一块超级嫩豆腐,一碰就碎,我这双贱手,根本不配摸摸你的衣袖。”
“我可是为你着想。”亮娟笑出声,保持与他相隔半步的距离,往同一方向走,是她感到最舒适又安全的方式,“万一你老把手搭在我肩上,习惯了这个高度,等你身边走着别的漂亮女孩,你想拥住她,却感觉高度不对,甚至碍手碍脚……岂不是重大损失?”
“我从来不会主动拥住女孩的肩。”孟刚理直气壮。
“是,你搂的是腰。”
又被她说中。孟刚没回答,只是瞪她一眼,却换来她清脆又得意的笑声。他知道他会输,从小到大,他是七十二变样样精通的孙悟空,上天下地无所不能,可惜亮娟永远是不动如山的如来佛,尽管他一个觔斗翻越十万八千里,络究还在她手掌心。分别四、五年,他以为他更会翻觔斗了,没想到她也功力大增。唉,真的输给她。
“不必恨得咬牙切齿,早告诉你了,我不是普通女生,我叫孙亮娟,从三岁就打过免疫预防针的那个孙亮娟,想起来没有?”
“少得意忘形。”孟刚走到车门边,替她打开车门,“你早晚会落入男人手中,是我,那也就算了;万一是个上不了台面的驴蛋,别指望我会救你脱离苦海。”
“多花点力气担心自己吧!大情圣。”亮娟丝毫不领情,甚至扮了个鬼脸。
“女人!”孟刚嘀咕着,绕过车头走到驾驶座。“不知好歹、不识好人心的臭妞妞。”
“你说什么?”亮娟等他坐好,故意问。“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好吗?”
“好话不讲第二遍。”孟刚发动引擎,忽然变得快乐了:“好汉不赢头盘棋——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连下十盘,你也未必会赢。”亮娟提醒着。
孟刚又是一阵嘀咕,把车子开到快车道上,完全不理会亮娟有何反应,就这么穿梭冲刺,在马路上发泄心情的郁闷。
天色完全暗下来,霓虹灯一盏盏放光,城市很大,人潮喧嚷,而他们两人久别重逢,却一再的勾心斗角,跟十岁的时候没有两样。
亮娟突然觉得疲倦了,轻声说:“你记不记得?以前你常常爬到老龙眼树上,坐在最弯、最粗的枝椅上,叫我坐你身后,假装你是计程车司机,每次都问我要上哪儿,你要载我去……”
孟刚开车的速度立刻慢了下来,眼神充满幸福的光彩,他也轻声的说:“你只知道隔壁村,不管哪一次问你,答案都一样:司机,到自强新村,就是光复新村隔壁那个村子。”
他们同时发出笑声,又同时沉默,回忆像一张大网,轻轻笼住车厢,两人之间的对立,渐渐化为共同的情绪,一样的乡愁、一样的惆怅、一样的茫然无依。
“人生,好烦呀!”亮娟叹息着。“赚钱、花钱、结婚、生子、变老、生病、寂寞……真不知道这样忙早忙晚,为的是什么。”
“要是一直不长大,该有多好。”孟刚完全领会她的怅然,他的感触更深,“我们永远是那么亲近,互相看一眼,就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你下一步要做什么?”
“你呢?”
“我好像挡不下去了,也许很快就结婚。”亮娟说得认命又可怜,“婚后我还是上班,然后生养孩子,把孩子送回老家托妈妈带,我还得继续上班。”
“你不会等我,对不对?”
“等你干嘛?”
“等我挣够钱,带你远走高飞,环游世界。”
亮娟笑了,但眼中有泪光,他以前经常这么说,那时候他多大?八岁还是九岁?她比他小一岁,可是此时此刻,她二十五,他二十六,但是她的时间已经捉襟见肘,不够用了。她不是那种自信亮眼,独自过一生的女人,这点他也清楚。
“我不会等你,没有时间了。”
孟刚无声一笑,那侧脸,黯然又孤单。
“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孟刚,一直都是,将来也不会改变。”
“我知道。”孟刚喉头梗着,“我——”
他想说他也不会改变,可是说不出口。
第四章
碎肉两斤、高丽菜一大颗、韭黄两把、葱半斤、姜一块、胡椒粉、味全酱油、芝麻香油、工研乌醋……
亮娟的购物车里,精确的堆放她明天早上包水饺的材料,难得周末下午她不回家,时间忽然多得从手指之间流泻出来,这是她兴起动手包水饺的原因。
“孙老师!”一个男人客气的碰了下亮娟的肩膀。
亮娟正在拿面粉,回头一看,露出友善又意外的笑容,很亲切的回答:“你好,冯先生,你也来买菜吗?”
冯新群笑着摇头,把手里拿的罐装咖啡向她展示,他连篮子都不需要。
“我听从你的建议,找了个菲慵照料家事,虽然不能取代母亲这个角色,不过,对小平来说,生活起居已经不成问题了。”
“真的?”亮娟了解的点点头,“立平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他会明白你的苦心,我想他应该不会再反抗你。对了,立平呢?没跟你一起出门?”
“还是听从你的建议。”冯新群有点自嘲意味,“我无法阻挡母子之间的亲情,所以,只要茵玫愿意,她可以在周末假日接走小平。”
“真是太好了!”亮娟真心的说:“父母亲的态度,对孩子的影响钜大,能够听你这么说,我真的觉得好高兴。不过,你可要记得提醒立平的妈妈,千万不要为了补偿心理,为立平买了一大堆华丽却不实用的玩具,而且,不能太宠立平,否则会有管教上的差异。孩子的眼睛最灵精了,他可能会利用爸妈的弱点来达到他的要求,这是最容易出现的问题。”
冯新群苦涩一笑。
“是,孙老师,你说的完全对,只是我……唉,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实在没有办法心平气和的跟背叛我的前妻说话,更别提要讨论管教小平的事了。”
“哦!”亮娟暗骂自己一声猪脑袋,为什么专挑不该讲的话来说,现在只得道歉:“对不起,冯先生,我整天面对小朋友,不知不觉变得爱说教,你可别见怪。”
“哪里,你是好意,我道谢都来不及呢!”冯新群看一下表,很诚恳的说:“已经快六点了,我们一起吃晚饭好吗?我真的很不喜欢一个人吃饭的感觉……当然了,如果你有其他事要做,我并不勉强。”
亮娟只觉一阵怜悯之情,离了婚的男人,表面上似乎很自由,其实比女人凄惨得多。
“只要有人请客,我是不会推辞的。”亮娟轻快的笑着,“不过,我买了一堆生鲜材料,只能去简单的餐馆吃客饭,没办法陪你吃两个小时的法国大餐。”
冯新群也笑了,显得相当愉快:“既然你非要帮我省钱,就别怪我太小气,这附近有家排骨面,很有名的,就到那边用餐吧!”
亮娟很大方的接受他的提议,推着购物车去结帐,当她拿出自备的购物袋,又引起冯新群的叹服。
“不愧是个好老师,身教重于言教,处处都注意到了,我这个没有环保概念的爸爸,真不知道怎么告诫小平那些爱护地球的大道理。”
“你不要这么客气,冯先生,习惯是慢慢培养的,你工作忙,当然没有时间注意细微小事,只要观念确立,以后养成少用塑胶袋的习惯,那就好了。”亮娟又发现自己犯了老毛病,自我解嘲的说:“看吧!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我简直害了严重的职业病,你就别再喊我孙老师,叫我亮娟就好。”
“亮娟。”冯新群欣赏的一笑,“亮丽娟秀,名如其人。那你也不该叫我冯先生,应该叫我新群,新的一群人,想不通我老爸怎么取名的,我的名字很八股,就像小学课本里的应用题,比如:“新群有三个苹果,吃掉一个,还剩多少个?””
“那是小明、小英或是大华的亨利,新群已经很不错了。”亮娟忍不住笑道:“你不知道,我爸是荣民,讲话有很重的乡音,他喊我亮娟的时候,语调和喊我妹妹亮媛一模一样,常常他只呼唤一个女儿,却两个都跑到他跟前,他还怪我和妹妹耳背呢。”
冯新群被她逗笑了。上次在嘉德兰幼儿学园发生的不愉快,早已烟消云散,原以为孙亮娟是不知天高地厚,只会照本宣科、好管闲事的女老师,想不到她也有坦率随和的一面,而且,现在看她那副古板的黑框眼镜,再也不是故做学究状,反而朴素可爱了。
“冯先——新群。”亮娟非常别扭。“我看我称呼你冯大哥吧!你说的那家店往哪一边走?”
“啊!不好意思,我应该带路才对,往右边,就在巷子口,我可是从学生时代就常来。”
“是吗?那真的是一家老字号,你一定清楚什么东西最好吃,我只要跟着你点菜就对了。”亮娟边说,边把购物袋背在肩上。
“你的东西重不重?我帮你提吧!”
“不用不用,我很习惯了,今天这包东西已经算轻的,平常上下班,要准备各种书籍、教材,那才真的够分量呢!”
“原先我还以为幼稚园老师最轻松,每天只要带领一群小孩唱唱跳跳,什么事也没有。”冯新群佩服的说:“现在我才知道,其实你们很辛苦的,那么多琐碎的工作要做,一比之下,我们这种普通的上班族,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哪里,你实在太客气了。各行各业赚的都是辛苦钱,反正我只喜欢陪小朋友,看他们一天天成长、进步,工作起来一点也不觉得累,不过,园长若是肯加我的薪水,我也会很高兴的。”
他们边笑边走,已经来到巷子口,果然是家名店,门庭若市,还得等一等才有桌位。
“生意真好!”亮娟惊叹着:“一定很好吃,下次我也要带我室友来。”
“你跟朋友合租房子吗?”
“嗯,可是那间套房很小,两个人住实在太挤了。我一直想换个地方,偏偏看中的租金都太高,付得起的,距离嘉德兰又太远,真的很伤脑筋。”
“我有个大学同学,目前开了家房屋仲介加盟店,我帮你问问,应该很快就有回音。”冯新群显得非常热心,“不如这样吧!你把心里想的条件列出来,比如地段啦、租金啦、坪数大小啦……我叫他帮你找。”
“可是,仲介公司的收费不便宜,光进店里翻一下租屋的资料,就得付钱,我列出条件请他们帮忙找,那不就更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