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嘉无奈地转回去靠着亭栏,同时露出有趣的笑容。傅子香从未主动接近过彩凤,甚至连话也没说上几回,傅子香私底下曾经向他招供,说她觉得跟彩凤在一起太累了,所以不太喜欢和彩凤在一块儿。
然而,紫瑚才来到傅家没多少日子,傅子香闲闲没事就会来缠着紫瑚,而且非常不识相,明明他和紫瑚正在亲亲我我、你侬我侬,傅子香就是有本事突然冒出来,又突然消失,还顺手把紫瑚也给拐跑了。
不敢?!
不是不想或不会或不愿意,而是不敢?
是吗?是不敢?
卢禾天倏然眯起双眼,随即起身来到她身后,双手重重地握住她纤细的双肩硬把她转过来与他面对面。
「彩凤,我不管你是不是曾经爱过他,也不管你现在是不是还想着他,我要你记住,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妻子了,而且,我比他还要爱你!所以,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更不会让他再抢回你的,你最好把你的心尽早移到我身上来,我保证会让你比和他在一起时更快乐的!」
有好半晌,井彩凤只是无言地凝住他那张认真的脸庞。
其实,卢禾天的五官容貌并不输傅子嘉,整体而言,他也是个相当出色能干的男人,然而,他那双略显细长的眼睛却总是闪烁着阴鸷的色彩,稍嫌太薄的双唇也随时紧抿出自私刻薄的线条,在他身边,她就是无法克制心中的畏惧和不安,更无法感觉到一丝半毫的快乐与幸福。
可是,这个人已经是她的丈夫了!
如果当初她愿意为傅子嘉守清(未婚妻跑到夫家去为死去的未婚夫守贞),甚至为他守孝个一年半载也行,这样她就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了。她实在很后悔,她爱的人是傅子嘉,也只有傅子嘉能够带给她幸福,可是她却自己把机会抛弃了!
现在她该怎么办?
守在这个无法让她得到幸福的男人身边,痛苦的度过下半辈子吗?
或者……
她应该找个人商量一下?
开封城西的顺天门外街北有座金明池,平时是皇帝与达官显贵巡游之所,所以是禁止人们随意出入的,只有在三月一日起到四月八日,这一个多月里是开放任人观赏的,因为皇帝要在此亲自校阅水军的演习和举行各种庆典活动。
在这个淡淡的三月天里,春光浪漫、锦绣处处,百花开放、烂漫如云,虽然是有风有雨的日子,可金明池的游人依然日日川流不息。
特别是金明池、琼林苑、宴殿、射殿、宝津楼、临水殿左进,是各种活动的重心,自然云集了各项买卖营业、赌博杂耍等,搭帐篷、结花彩,景象热闹非凡。
于是,这日里,傅正国夫妇带着两对儿子和新妇( 宋时媳妇不论年限,一律称作新妇) ,还有小女儿也来凑热闹了。
在临水殿往西去数百步有座仙桥,桥的南北长约数百步,远看过去如天上飞虹跨越湖面一般,而桥头有五座殿亭恰巧位在池子的中心处,四周则是砖砌成的亭殿,桥上与殿亭的上下走廊中则排满了各种买卖。就在其中一座殿亭里,傅家三对夫妻各据一方地远眺金明池四周的景物。
可不到片刻,紫瑚就被傅子香硬拉着陪她去买首饰了,说穿了,就是她买首饰时需要有人帮她付银子就是了。
傅子嘉无奈地转回去靠着亭栏,同时露出有趣的笑容。傅子香从未主动接近过彩凤,甚至连话也没说上几回,傅子香私底下曾经向他招供,说她觉得跟彩凤在一起太累了,所以不太喜欢和彩凤在一块儿。
然而,紫瑚才来到傅家没多少日子,傅子香闲闲没事就会来缠着紫瑚,而且非常不识相,明明他和紫瑚正在亲亲我我、你侬我侬,傅子香就是有本事突然冒出来,又突然消失,还顺手把紫瑚也给拐跑了。
也许他应该建议爹娘早点把小妹给嫁出去吧?
「哟!原来傅二都使也来啦!」(对各种官名,宋人往往压缩成两字相称,如节度使就通称节使,如岳飞当时人一般称他为「岳节使」。唐宋另一个习俗是人们可以排行相称,如韩世忠排行第五,人称「韩五」。)
从那讥诮的语气声调,傅子嘉一听就猜到是谁了。他不自觉的深深叹了一口气,而后慢慢回过身来,果然是卢禾天满脸不以为然地伫立在他跟前,而站在卢禾天左肩后的人则是井彩凤,后者正以无限幽怨的眼光瞅着他。
傅子嘉差点受不了的翻白眼。是她自己愿意改嫁给别人的不是吗?现在又用那种眼光看他做什么?难道她以为他还是那个得随时随地小心翼翼伺候她的未婚夫吗?或者,她自认为有资格里外通吃?
不晓得他如果开口直言,请她把那种视线移个九十度会不会太失礼了?
「真巧,卢都使和卢夫人也来了。」傅子嘉无奈地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招呼道。
「是啊!真巧不是吗?」说着,卢禾天很夸张的东张西望了一下。「奇怪,听说傅二都使已经娶了一位亡妻和妾室,怎么如今却只有傅大人一个人在这儿呢?难不成你那妾室被你的亡妻招去喝茶闲聊了?」
傅子嘉很奇怪地注视他半晌。
「紫瑚和子香去买首饰了。」他实在不明白,卢禾天已经娶到彩凤了不是吗?到底还要他怎么样?难不成真要他辞官退隐?还是希望他再去鬼门关转一圈?要不大家干脆摆明了单挑一场算了!
「买首饰?向这种摊贩买首饰?」卢禾天轻蔑地斜睨着他。「你们不是这么寒酸的吧?你不是加薪又赐邑了吗?应该到潘楼街的界身巷去买!那儿的珠宝首饰才是上等货,知道吗?」
傅子嘉耸耸肩。「无所谓,子香又不贪心,紫瑚也不爱戴首饰,除了我给她买的一对珍珠耳环外,就连我娘给她的首饰她都不戴,总是说戴那些太累赘了。」
卢禾天哼了哼。「我看,是你给她的首饰太寒酸,让她不好意思戴出来吧?」他转眼瞄了一下井彩凤。「瞧瞧我给彩凤买的首饰,样样都要百两以上,这种首饰来配她才合适,对吧?」
傅子嘉心里明白卢禾天是在炫耀,所以,无视于井彩凤哀怨的视线,他兀自配合着称赞道:「果然不同凡响,卢都使对少夫人的心意也由此可知了!」这样应该可以了吧?还是要再多讲两句肉麻话才够?
「那是当然,能娶到京师第一才女,我自然要小心呵护着,」卢禾天得意洋洋地说:「这样说起来,你那个妾室随便买两样给她就行了,听说她也不是什么官家大户出身,能有个便宜的首饰戴戴就应该很满足了才对,是吧?」
傅子嘉但笑无语,心里却直叹气,天啊!饶了我吧!这个人怎么如此幼稚呢?
「而且,你知道彩凤很挑食的吧?」卢禾天又说:「所以,我每天都亲自监督厨房开菜单,每餐都配合天时气候做出她最爱吃的精致菜肴。告诉你,像她如此优雅的女人,就需要如此小心的对待,明白吧?」
「是、是、是!」傅子嘉虚应着。哦!他快昏了!
「特别是她的体质皮肤都很纤弱,所以,她的服饰布料都……」
来人啊!有没有耳塞子给我一副?
傅子嘉真想转身落跑!怎么打仗时,卢禾天就不使出这一招来吓跑辽军呢?哦!对了,言语不通喔!
「……我都很体贴的挑在她心情最好的时候,让她弹琴吟诗给我听,这是我日常生活中最大享受……」
哦!让他死了吧!
傅子嘉偷偷的斜眼望着池面,正在考虑着要不要跳下去的时候……
「夫君、夫君,快!你快来吃吃看这个脆筋巴子……」随着一连迭的呼唤,紫瑚飞快地跑了过来,一手抓着一个油纸包,一手捏着一块脆筋巴子就往傅子嘉的嘴里塞。「哪!是不是你吃过最好吃的?」她舔着手指头期待地瞅着他。「快嘛!是不是啦?」
后面的傅子香则抱着大包小包地跟了过来,她先挑了挑柳眉瞥了一眼卢禾天和井彩凤,随即把所有的油纸包全往傅子嘉怀里一放,她只拿回了一个小包包。
「哪!二哥,这些都是你爱吃的,紫瑚一直买个不停,真不知道她是要买给几百人吃的。」
「乱讲!」紫瑚抗议。「也有爹和娘,还有大哥和嫂子爱吃的啊!」说完,她又转回去盯着傅子嘉。「怎么样?」
傅子嘉点点头。「的确够入味,又脆又有嚼劲,嗯!晚上又可以和爹喝两杯了。」
「是吧、是吧!比满香楼的还好吃吧?」紫瑚得意地笑着,同时把傅子嘉怀里那个最大的油纸包拿给傅子香。「这个菊花糖糕也好香,你拿给爹和娘,还有大哥和嫂子,看看他们要不要先填填肚子。」
「哦!我也要吃。」傅子香说着,立刻取出一块来咬了一大口,同时往另外一边走去。
傅子嘉则用下巴指了指自己怀里。「这些呢?」
「啊……怎么那么多啊?买的时候倒不觉得,那……」紫瑚两眼一扫,随即看上了一旁的矮墩子。「就先放这儿吧!」
当她忙着把傅子嘉怀里的油纸包一一挪到矮墩子上放着时,傅子嘉瞧了瞧卢禾天和井彩凤,结果就如他所料的,卢禾天看傻了眼,井彩凤更是哀怨不已,甚至眼神中还带着一些指责。
什么跟什么嘛!她可以嫁人,他就不能娶个美美的妾室吗?
傅子嘉在心中咕哝着,同时把紫瑚拉过来,再咧出一抹客套的笑容。「两位,她叫紫瑚,是我的妾室。」然后用一双眼睛狠狠地盯住紫瑚,非常用力地想传达出警告的讯息。「紫瑚,这两位就是龙卫左射厢都指挥使卢大人和他的夫人。」
紫瑚双眸眯了眯,随即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原来这位就是卢都使和卢夫人啊!」可她的语调却不怎么甜美。「紫瑚可真是久仰大名啰!」
卢禾天情不自禁地脱口道:「她就是你的妾室?你怎么可以委屈她作妾?要是我,哪管她的身分是高是低,我……」
「关你屁事!」紫瑚脸上的笑容甜美依旧,口气却冷冽、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我高兴作妾你管得着吗?就算我喜欢作婢女,每天舔他的脚趾头,你又能怎么样?还是多管管自己的老婆吧!教她别老用一双媚眼盯着别的男人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想勾引男人来玩玩红杏出墙那一套呢!」
瞬间,所有的人都变了脸色,卢禾天难堪地怒瞪住井彩凤,井彩凤则羞愧地垂下苍白的脸蛋,傅子嘉则是气急败坏。
刚刚他盯她盯得还不够用力吗?还是用一只眼睛不够?
「紫瑚,你给我闭嘴!男人说话时女人少插嘴!」
紫瑚噘了噘嘴,随即用力一哼,「不说就不说嘛!」接着,她猛一扭身走到另一张矮墩子上坐下,「我要把你的小菜吃光光!」她一边嘟嚷,一边真的打开油纸包,拿出一块莲花鸭啃给他看。「哼!你们晚上喝酒就配花生吧!」
傅子嘉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你把肚子吃爆了也吃不完那些,紫瑚。」他轻叹一口气。「我们早说好了的不是吗?」
「我心里不爽嘛!」紫瑚理直气壮地说。
「我知道,但是……」傅子嘉掏出方巾来帮她拭去嘴边的油渍。「你答应过我了!」
紫瑚闻言,不甘心地瞪了一下卢禾天,再看回傅子嘉。「好嘛!我吃完这块就不吃了。」
「谁跟你计较这些呀?」傅子嘉啼笑皆非的说。「紫瑚,不管你如何想,如果你尊重我是你丈夫的话,至少答应我的事就要做到吧?」
紫瑚想了想,然后很夸张的叹了一口气。「知道了,夫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这才乖嘛!」傅子嘉摸摸她的头,随即转向井彩凤歉然地道:「对不起,紫瑚一向口不择言……」
「谁说的?我选了好久才选到那些最狠的字眼呢!」紫瑚低声咕哝。
傅子嘉蹙起眉。「……又欠缺管教……」咦!她又想干什么?
紫瑚哼了哼。「谁敢管我?」她低低的嘟囔。
傅子嘉瞪了她一眼。「……有得罪之处……」不是他说了算吗?
「那都是事实嘛!」紫瑚小声抗议。
傅子嘉咬了咬牙。「……尚请多多海涵。」这小妮子……
「海涵?」紫瑚瞟一下金明池,「这里现成有一潭池,先将就着用吧!」她低声建议。
傅子嘉猛然转过脸来怒瞪着她。「紫瑚!」
看他真生气了,紫瑚不禁吐了吐舌头,忙指着另一边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啊!夫君,爹和大哥都来了耶!」
傅子嘉忙转过头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果然见到傅正国和傅子青正匆忙的走过来,大概是某人去通风报信的吧!
傅正国和傅子青远远的就看见卢禾天脸色铁青,于是,一靠近他们,就三言两语地把卢禾天拉到另一座殿亭去看水殿表演。井彩凤本来是应该跟着去的,没想到她却低着头装作不知道卢禾天已经离去了。
太假了吧?紫瑚冷笑着用看戏的眼神在一旁凝睇着他们,想看看傅子嘉打算如何处理这种状况。
傅子嘉轻咳一声。「呃!卢夫人,卢都使已经上那头去看表演了,你是不是……」
螓首仍然低垂,「我可以跟你谈谈吗?」井彩凤打岔道。
「呃?」傅子嘉不觉愣了愣。咦?从什么时候开始,彩凤也会作类似打断人家说话这种没有礼貌的行为了?「呃……当然可以,卢夫人有什么事就请说吧!」
「这里不方便,」井彩凤从眼底下偷偷觎着他。「可以另外找个僻静一点的地方单独谈谈吗?」
傅子嘉闻言,更是讶异地瞠大了眼。彩凤一向注重自己端庄的形象,怎么会做这种逾矩的要求呢?他愕然片刻后,随即皱了皱眉。
「这个……恐怕不太好吧?」他张望一下四周。「其实这里也没什么不好啊!大家都去看表演了,我们的谈话应该不会落入其它人耳里。」除了紫瑚之外!他再次用警告的眼光发射过去好几炮,紫瑚两手一摊,表示她是无辜的小孩。
井彩凤轻叹,瞄了一下紫瑚,又犹豫片刻后,她才用一双哀怨十足的瞳眸定定的注视着他。
「你该知道我是不得已的吧?」她细声道。
是啊!为了你自己的将来不得已的嘛!
傅子嘉在心里暗暗嘲讽着,表面上了解的笑容却很适时的摆置出来。「我知道,我没有怪你,真的!」相反的,他还很感激她呢!
「可是……」井彩凤观着紫瑚,又迟疑了一下。「现在我好后悔,因为我好怕他,在他身边,我根本无法安心,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