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他很以这栋祖屋为傲,而事实上也是如此。
他的祖先不但巧妙地利用楼层组合排列成一个立体的游字,更匠心独具地将游字中央的方字,衍生出一座门,正好位于整栋建造的中央,不偏不倚地将游氏的风格,毫不保留地展现于整栋建筑,不偏不倚地将游氏的气派,毫不保留地展现于世人眼中。
然而,他们的小发财车绕过大门,转了个弯,因为货得从后门进。
陈进发扶着推车,而她呢正拿着建筑物的平面图,仔细地辨认盆栽摆设的位置。
前一分钟才感慨于先人的巧心,后一分钟便感冒于它们的多诡。这里头像座迷宫似的,走道分布得密密麻麻,连电梯也不太能发挥功效;明明在C栋走往C5,怎么一出电梯门,转个弯又变成E6?幸好,他们只须在大目标定点上摆换一盆在店里便设计好的花;而那些小盆栽呢,就放在各楼层的茶水间;洗手间的化妆台上则上一株小菊、纹心兰的;至于绿色植物,只要定期来修剪,便算大功告成。
她跟陈进发按图索骥地找了大半天,才把几盆大花搬到这点,她低着头看了花圃锦簇的水仙,及一束束搁在一旁的石兰,弯下腰,她抱起石兰,拿着花剪说:“陈大哥,不如我们分头做会来得快些。这花是要放在化妆室的,每层楼都有指示,所以这图给你,你负责茶水间的部分,至于这盆嘛――”她低头看了看尚余一盆美丽高贵的花,上面注明着:总经理室。你若先做完,这就先麻烦你。我们在总经理室门口碰头,再一道下去免得迷路。”她冷静地编派着,并告诉自己,下次记得多要一份地图,否则真会迷昏人的。
陈进发想想也对,便照温暖所言的执行工作。
诚如她之前所说的,每一层楼的空间识别做的相当清楚,她根本就毫不费力地将化妆室的花一一换完。
“叮咚!”电梯门开,她一踏出门,便感觉这一层楼的气氛有别于它处,黑得发亮的花岗石铺满整个楼层,四周的墙内嵌着利落的前卫钢片雕塑,在廊道的尽头,有扇禁闭的门,上面挂着一道闪亮的门牌――总经理室。
游霁月的天地呢!她有些心悸。
既是他的世界,连秘书室都是在下一层楼,当然就无化妆室,补妆间这个空间了,看着空无一人的回廊,钢片散发出来的森冷,令人不寒而栗。这游霁月果真不懂生活,把一个每天要办公的地方弄得如此僵硬,看着手上剩余的花材,她决定帮他制造些情趣。
她仔细地挑着花,找寻雕塑之间的空隙,比对长短后小心地剪下,将花茎尾部的小水槽拔下再插入栽好的花茎,一幅另类钜作宣告完成。
她满意地望着自己的作品,还不错!她转过身,背对着另一座电梯,又完成第二幅,嗯!仍是满意,希望游霁月有跟她同样的见解及相当的幽默。
叮咚!电梯上来了,应是陈大哥吧,他如果看到这些,不知是何种表情,是瞪目结舌吧。
没错,是瞪目结舌。不过非陈进发也,而是这儿发号施令的主事者――游霁月是也。而且还不是单数,他手里正勾着一个绝色佳人呢。
她悄悄地转回身,暗自祈祷看在有第三者在场的份上,不要发太大的火,至少能让她有点面子。
“你在这里做什么?”
唉!老天爷终究离她太远,他平地一声雷的吼声,震得花都微微颤抖起来。她正想从容说明时,一声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对呀,你是谁,怎么可以随便进来,还破坏我爹地的作品。”
她爹地的作品?!温暖倾身看清作品旁的一排烫金字――
贺
游氏大楼整建竣工,冀鸿图大展。
唐永熹 谨志
是唐永熹的作品,怪不得眼熟!没办法,老爸从事建筑,她多少也耳濡目染地知晓一、两名艺术家,尔后,拜老哥纵横媒体界之赐,不用猜也知道那娇滴滴的女子,不就是唐永熹的掌上明珠――唐吟吟小姐。今日有幸一睹芙蓉真面目,实在是她的福气呵。
这唐吟吟撇开家世背景不说,光鲜的外表倒是满炫目的。
美若天仙的容貌,高挑的魔鬼身材,那艳光四射的打扮,像只开屏炫目的孔雀般。原本吸引众人眼光的模特儿生涯已经够宠幸的。偏偏老天特别垂爱她,又赐给她一幅甜的腻人的嗓子及柔得像团棉花糖的娇媚,让她在主持服装秀的节目又划上一笔。天知道,当她每次出现在荧光幕上时,有多少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又有多少男人想得到她的青睐,一亲芳泽,看来,有人登上卫冕宝座了。
她下意识地耸耸肩,这样背对着也不是办法,除了那寒气渐逼得人背脊发凉不舒服不说,她可是来工作的,经由秘书室通报管道上来的,是他来的不是时候!温暖撒赖地想,不过这可是头一遭呢。她转过身,客气地哈着腰。
“小姐,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令尊大人的作品,只是觉得冷冰冰的,无冒犯之意,如果你不喜欢这样,我拿下便是。”她欲转身拿花,从头到尾没瞧过游霁月正眼,仿佛他并不存在。
“等会,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儿。”游霁月看着她的背影问。打从他一出电梯,便看到娇小的她乐在其中地忙上忙下,心口不知怎地竟猛烈撞击起来。
近来是稍微疏忽了她,可是她总会听话地打电话报平安,但也仅止于报平安,交谈几乎没有,正打算今天下午无论如何都要见上她一面,他已经有些捱不住这样日子。怎料,她就这么地蹦在眼前,他应是蒙主恩宠地,只有旁边没这个腻人的唐吟吟就更好了。
唐家跟游家是世交,游泽中跟唐永熹之间更是濡沫之交。由于双方皆单脉,早就有意将两个后生从中撮合,只是游霁月总以事业为重搪塞着,应付两方的压力,唐吟吟倒也识趣,除了偶尔要他陪她出席一些晚宴外,并没什么过分的要求,或许是她的事业也正如日中天。
二十八岁的她在意识到模特儿生涯正步入退休状态,于是便急于开拓另一番事业。她是生存于聚光灯下的,就她所知,目前崛起的煦阳传播是游霁月的死党兼换帖,善于人际关系的她岂会错失良机,当然是三天两头地往他这儿跑,巴着他介绍。方才,他们便是和徐昶扬吃完饭,双方交谈甚欢,正喜滋滋地邀游霁月晚上一同出去庆祝,顺便聊表谢意。结果经他方才那么一吼,打断了她的行程说明,只好媚媚地勾着温暖瞧。
他可管不了那么多,挣开手臂上八爪鱼的缠绕,跨步逼近她。
“说啊!你怎么在这儿?”看她胭脂未施的,那头一向乖顺的秀发有些微乱,再看看她一身简朴的T恤、牛仔裤。外罩一件大布袋的工作服,还有那遗落在周遭的花材、花器,小手上套着污水的布手套……
“我是花坊派来工作的。”
废话!他当然知道,可是怎么只看到她一人?他是不用管美化这类工作,却也知道,是个大肚子及一个壮丁在做这些事,不消说,部属们口中的便是陈进发夫妇。他四处梭巡了一回,除了那只华丽的孔雀及这只苦哈哈的小毛鸭,别无他人,天!他是着了什么道,弃大美人不顾,只想狠狠地吻昏她。
“只有你一个,嗯?”这种粗重的活,她那千金之躯,亏她负荷得了。
“呃,不是,还有……”真是叫天天灵,呼地地应,叮咚一声,一辆推车从电梯内闪出,这次错不了,是陈大哥。“他。”她指向他背后。
陈进发推着小车,扬起头看到三角鼎立的画面,暗叫不妙,一路点着头,到游霁月面前,才呐呐地叫:
“游先生,你好,在忙吗?”
“呃!还好。”他客气的回应。
“这位是?”唐吟吟不甘遭人冷落地出声。
“哦,我是花店的负责人,敝姓陈。”他看看无辜的温暖,又看看杀气腾腾的游霁月,清清喉咙说:“游先生,她没给你们添什么麻烦吧?”
游霁月闭口不答,倒是唐吟吟开口了。
“哦,没什么,一阵小误会,老板娘。”她妄下判断地指向温暖。“是老板娘吧,好心地想制造一些效果。”
哈!真是太感谢唐千金吟吟小姐了,给她这么好的台阶下。既然人家这么认定,顺水人情的她赶紧靠向陈进发的方位,点头示意,还是唐小姐识大体。
此地不宜久留,她不想让游霁月这个炸弹炸开西洋镜,再被嫉妒的冷箭射死,于是急急地拉着陈进发移花接木一番后,匆匆告辞,留下满肚怨愤的游霁月,及沾沾自喜于识人眼力一等的唐吟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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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待在图书馆够久了。
下午发生那段插曲后,她不敢自恃游霁月会不顾一切地杀上门来,也不想多做解释,或许,她正吃醋着。
她承认当她看到游霁月和唐吟吟状似亲密地昵在一起时,她那五脏六腑的确翻搅着。唉!哪个姐儿不爱俏?更何况,他们站在一起颇有天作之合的壁人样,罢了!注定要痛的,早些尝到也好,免得作茧自缚地捆死自己。
来店里找不着,他自然不可能放弃地找到家里,最多打个电话轰个两声,然后再撂下一句――你这个WARM!呵,她竟然突然怀念起这声音,鼻头酸酸地,不会吧?!温暖,自小笑容可掬的你可不曾轻易掉泪的,你总是泰然处之地看着人间事啊,怎么仍破不了情关呢?她用力吸吸鼻子,打个电话回家,说是同学聚会,不回家吃饭,她开始游荡。
图书馆,知识的殿堂,却找不到她想要的答案。她本容易醉于书中世界,今个儿却乱得再也无法静下心品尝文字之美、大地之丰,才两个小时,她觉得够久了。
她信步走在街上,夜色笼罩下来。冬天,昼短夜长,商家为了招揽生意,藉过年之意,亮出年终回馈名义的霓虹灯,到处可见五颜六色的布条旗帜,卖春联的摊贩,和糖果糕点、南北货的摊贩,原本就热闹的街,更是挤得水泄不通。每个人受这浓郁的过年气氛感染,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除了她以外。
她在人群中钻动,想找寻个神似的背影,安抚自己……许久,她终于向自己妥协了,掏了掏口袋,打个电话给他吧,如果她真在意的话。
电话响了十多声,没人接,她知道游霁月是一个人住,没人接就代表他不在,美人在抱,他是不会想有个WARM的。就这样,硬是不去按下心中那熟悉的手机号码,何必呢?破坏人家的良宵,还落个自作多情的奚落。唉!这个年实在难过。
不知在街上晃荡多久,看看时间,该回家了,免得家里的人操心。她是他们的温暖,不是吗?即使没有了游霁月,她仍是温暖大家心房的温暖,不能再垂头丧气的喽,她沿着红砖道漫步着。
答!一滴水抖在身上,她伸出手,答!又是一滴,要下雨了吗?她看着这条漫漫红砖道,除了两旁的行道树之外,没人任何挡风遮雨的遮掩物。没听到她的请求,霎时这雨就下得又凶又急,即使她立刻拔腿狂奔,仍不能幸免地淋了身湿。
落水狗是这个德性吧?她闪进公车站牌。但这雨来得实在太突然、太猛,路人闪躲不及的情况下,早已将公车站小小的雨篷挤得水泄不通,加上大家几乎都是出门购买年节用品才遇到这场大雨,所有的空隙早已被大包小包所填满,所以她虽躲进了雨篷,却是三分之二都淋着雨呢。
她掏出手帕,抹抹脸上的潮湿,看着路上的车流,呵!这情景仿佛曾见过――一辆银灰色的车停了下来,探出一张脸,问煦阳在哪?她痴望着每一辆酷似的车,希望会出其不意地在她跟前停下来,然而,随着车子的呼啸而去更加深了失望。奇迹没出现,雨仍无情地下着,无情地打在她身上,她知道一件事――再也不会有人对她咆哮,不会有人对她的耳朵吹气呵痒,不会有人对她宠爱地等在花坊门口,不会有人……天啊!她是这么地想他的一切,难道早在花圃相谈的那一年,她就已经交出了她的心吗?难道这就是爱?
雨势渐渐趋缓,她知道,脸上的那片潮湿是她止不住的泪,她低低地饮泣起来,为游霁月,为她自己,为这般青涩甜美未果的初恋。
她步下公车,一身的湿冷经过公车上冷气大肆凌虐后,她有些头重脚轻地拖着身心俱疲的步伐,看样子,这年真的得在床上过了。
走到巷口,下意识地找寻着,还是落空。这个游霁月真的彻底消失了,她在冀望什么?不能再想了,家就在眼前,要力图振作,如果她再如此自弃自艾加上一身狼狈,可是会引起温家恐慌的。她顺了顺头发,拉拉T恤下摆,试图让自己看来像只是淋了一场大雨,她伸手欲握住门把开门,门却像装了自动 感应器似的霍然打开。
乍现的光,让她看不清来人的长相,只当是温煦,她软软地趴向他……好舒服的胸膛,她从不知道老哥的胸膛这么舒服。她像找到依归似的紧紧偎向他,一旦压力舒解,她的眼皮便重重地往下沉,真的好舒服啊!她在意识到自己就要化成一摊水时,那熟悉的“你这个WARM”却隐约传来,哈!简直是无药可救了,都这个时候,竟还想着他!她虚晃两下,终于没了任何意识。
第四章
他静静地审视着她宛若婴儿般的睡容。
除了发烧的体热红通通地布满她原本白皙地小脸,她看起来是那么平静,那么无忧,那么惹人怜地象个沉睡的天使。他握着她冰冷的小手,试图借摩擦温暖着她。
于 温暖,这个深深地温暖着他心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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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下午,自温暖慌乱地窜出大楼后,他便心神不宁地无法定下心,尽管唐吟吟喳呼地说个不停,他的一颗心还是挂在那个WARM身上。
“霁月,你说这样好不好?霁月!”唐吟吟不依地喊,自从在廊道上遇见那对花店的夫妻后,他就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她和他认识这么多年来,从来没看过他的失常。
“哦,对不起,我分神了,你刚说什么?”基于两家交情的道义,他还不到敷衍她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