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威风轻啮着她,两手顺势的滑过她的颈、她的肩。哇!瞧她绷得咧,他或轻抚、揉捏或摩挲,一点一滴的试图消除她的紧张与不安,终于她整个人呈放松姿态的摊软在怀里。彷佛在云泥之中翻转,找不到出口的依缠,湍湍地化成情丝缚住当年的爱情逃兵。
但,逃兵就是逃兵,单凭他这一时半刻的缠绵是无法让她束手就擒的。看,她又开始拒捕了。
江瀞的理智在几分钟后恢复供电,电一来,她便推开了他,自己也向后跌了两三个踉跄。
她胀红着脸,久久没有言语,因忿怒,更因方才那一吻。而他呢,像个没事人似的继续品茗。
赫凛凛进门就看见了两个极端情绪的人。
「凛凛,妳回来啦,江小姐等妳好一会儿了。」赫威风笑嘻嘻的努了努嘴。
「等我?」赫凛凛指指自己又指指她,用嘴形问:「你带她来的?」
不能怪凛凛大惊小怪,这工作室不但是他们兄妹赖以为生的饭碗所在,它的更大功用其实是她老哥花了在美国挣来的所有积蓄,从选地、买地、画图、起造所完成的巢。平时她也是除了来向他拿图,或是和他沟通业主的想法外,很少上山来。
据赫威风的说法是山区的路不适合独身女子来来往往。但她与他兄妹多年的默契却是告诉她,她老哥摆明是不想接触太多人事物,所以工作室盖了一年多以来,根本不见任何访客,江瀞算是拔得头筹。
「她很欣赏妳,」他走到妹身边,拍拍她的肩。「说是有一大笔生意要和妳谈。」
「欣赏我?」她转头看向潮红褪去,却依然嘟着脸的江瀞,搞不清楚老哥葫芦里卖什么药。
「是啊,难得江小姐如此诚心,妳就和她谈一谈吧。我上楼了。喔,别谈太晚,天黑之后,山路危险。」他偏着身,又朝另一人说:「江小姐,我先失陪了,祝妳的不可能全部变成可能。」人就这么消失在长廊尽头,一直到她们的谈话告段落,夕阳西下的余晖把白墙染成一片金黄,他都没有再现身。
「嗯,就这么说定,我下个礼拜一会先过去看那两家小的分店,评估看看再说。」赫凛凛在手册上记录下个礼拜的行程。
「好,那我们约下午四点,在复兴路那家店。」两个小时下来,赫凛凛明快不拖泥带水的行事作风很合她的胃口,一点也没有外传的「刁」,她喜孜孜的说:「我真是喜欢妳,尤其是妳设计的这工作室,让我更期待我们的合作。」
赫凛凛收拾着桌子,半抬起头,正打算解释这工作室的真正主人时。「呃,这房子其实是我……」
「凛凛,妳们谈完了?」赫威风的出现,阻断了她的话。
「嗯。」一切都在她老哥的安排。之所以接下江瀞的case,当然也是有部分相谈甚欢的因素,但大部分还是幕后的那只黑手默许她去接工作室开工以来「最大」也「最热闹」的case。问他为何破例,他也只是淡淡一句:「当年的学生嘛。」问他是否要告知设计者正是他,他说:「就以工作室之名去谈吧。」他是否担心着什么,她不加追问,极力配合便是。
「谈得还好吧。」他换上一袭改良式黑色唐装,配上深色牛仔裤,和室内陈设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味道。「有没有怠慢您呢?江瀞小姐。」
「我们聊得很愉快。」是幕垂的气氛?是沉稳的嗓音?是衣着的改变?江瀞有些屏息,为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某种不知名魅力。
「那就好,我还真担心江小姐不习惯工作室的做事模式呢。」
她不习惯的是他老是操控她一切的模式吧。她停了一声:「不劳费心,一切都谈妥了。」
这时,赫凛凛也收拾得差不多,当他们师徒俩是在作揖客套的,加入他们的谈话:「你们慢慢聊,没事我先走了。哥,『片段回忆』的估价单我晚上再mail给你。」
「好,路上小心。」
「我会的。江瀞,我先走喽,下星期一见。」
「我跟妳一块儿走。」经过那一吻,她对于两人独处有些微不自在,甚至挫败的感觉,所以早就算计好,无论如何要巴着赫凛凛一起下山。
「嗯?」赫凛凛用眼神询问着她哥。是不清楚他们师生之间的,呃……情谊到何种程度啦,所以还是先问一下好了。
「也好,」他应允。「我晚点还有其它事,凛凛妳就帮忙送江小姐一程,小心开车,走时把门带上。」
江瀞第二次目送他的背影离去。现在是怎样?她居然有种遭人遗弃的委屈,却又无法上前扯住遗弃她的人,只得哀怨的杵在玄关。
「哥,那我们走了。」
「赫威风,再见。」没有用尽全身力气,但在二楼楼梯口的他还是听得出她竭力嘶吼的压抑。
火车头美少女……他低笑着,他铺好铁轨等着她朝他冲撞而来呢!
第五章
PUB改装的事情,在赫凛凛准时赴约下,进行得相当顺利。从勘察原有地形、格局到沟通理念,甚至预算问题,都逐一的讨论出个结果,现在就等着她回去画图之后,再继续往下讨论估价明细、施工日期等工程面的问题。
像是放下心中的大石。星期一,江瀞的例假日,她睡得比以往都沉。
「铃……铃……」电话却不要命的在她刚入睡的四小时后响了起来。
她和江漓虽同住一屋檐,但生活作息不同,也让他们不想干扰对方的各申请了一支电话,此时响得满天作响的那支电话除非打错,否则真的是找她的。
她闭着眼,从被窝钻出来,这个打电话的人最好保佑有比睡上一觉更重要的事,否则……
「喂,找谁呀?」被人吵醒,这口气算是「温和」的了。
「找江瀞。」真是找她的,而且还是精神抖擞的声音。
「你谁啊?」
「赫威风。」
像闹铃在她脑袋顿时弹开般,嗡嗡响得她精神为之一振,为分辨梦里梦外的,她朝时钟看了一眼:七点半。
是梦,最好是快点醒来,如果不是梦……嗟,他不要命了吗?
「江瀞,喂--妳醒了吗?」不觉得这话问得有些迟吗?
「请问赫先生,如果你在凌晨三点多才上床,经过短短四小时,请问你醒了吗?」
「妳每天都这么晚睡吗?」他从凛凛处得知,原来这小妮子是台北有名的PUB执行长,而据他所知PUB所属的「丰果集团」旗下有好多餐饮分店,她倒是挺有一手的。
「你七早八早打电话来,就为了做这种问卷调查,……等等!」她从床上坐起来。「你怎么会有这支号码?」
「和业主保持良好的沟道,是工作室重要的『室规』之一。」
「那在早上七点半把业主从被窝里挖起来,也是贵大工作室的『室规』吗?」
「嗯,本来是没有这项规定,不过为业主健康着想,好吧,敝工作室就加入这条规定好了。」
「好你个头!」她没好气的嚷嚷:「业主健康咧……早上七点半起床,赫威风你干脆拿把刀把我杀了。」
「不晓得十五分钟的时间够不够江小姐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要杀就杀,问那么多干嘛?」她一只脚已经平放在床上,等着下一秒挂他电话。
「当然要问,因为大约十五分钟,我就会在妳家楼下。」
「卡」的一声,如她自己预期,她挂上电话。
就是要故意气他的。十五分钟后,江瀞乱着发、穿著睡衣,带副矬矬的眼镜,顶着一张臭脸,坐在客厅瞪着电话怪客赫威风。
他仍是一身黑色系的打扮,刚刮过胡子的嘴角衔着早晨的舒爽。
「妳这样的打扮,是在等我吻醒妳吗?我的公主。」说完,真的倾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赫威风,你赶个大早就是为了来吃我豆腐啊。」江瀞微皱着眉,卷起袖子擦额头。
「我也希望我的目的仅止于此。」他伸手拉下她,拨拨落在她颊边的发。「但奈何公务缠身。」
「那你还不快去办。」只是大清早的,有什么公务可办的?!
「就等妳喽,除非妳要这身打扮去看图。」
「看图?」
「疯狗复兴店及大安店的图,执行长大人。」
初秋的早晨,山间的凉意扑得人飒飒然,鸟啭虫鸣的自然乐曲,凭添几分惬意。
小草野花上的露珠,休闲跳跃的麻雀,飞舞追逐的蝴蝶,她咬着他买来的烧饼油条。天哪!这景象、这玩意,她八成有十年没见也没吃了。车开得很慢,她发现他竟逐一向下山的一些爷爷婆婆打招呼。
「你认识他们?」
「还好,他们大概每天都会来运动……」
「我真佩服这些老人,可以每天早上四、五点就起床、爬山什么的,要我啊……」她突然串连起某件事来。「欸!你该也不会是……」她指指窗外鱼贯下山的老人又指指他。
他笑而不答。
「哇塞!赫威风,我不晓得你未老先衰的这么严重耶。」她挖苦他。
「嘿!别为自己的不正常作息开罪。」他一向早睡早起,无意间也达到养生的某一项好处,至于江瀞的晏起习惯,是他从她的职业推敲得来的,今天之所以「冒死」来吵醒她,难道是想矫正她的生活作息?不,他没当老师已经好久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早就洗手不干了。哦?那还真的是单纯到只想拿图来给她看喽?!看图?哈!什么时候不能看,想也知道这十成十二是个借口,那……那是为什么?很简单哪,他想见她。
啥?就为了这个?!不怕被江瀞一掌劈了吗?不怕,他转头看看倚在车座,呵欠连连、星眸半闭的女子,如此慵懒、妩媚,就算他现在再吻她一次,他也不怕。
「呀!你干什么?」江瀞冷不防的又被偷袭,直觉的想拨开紧贴脸颊的双唇,偏过脸正好又给他逮到浅尝芳芬的机会。
「下车按铃服务。」他把车停进车库,她文风不动,又问:「下车铃坏了吗?那再按一次。」
「你敢。」她一掌摀住自己半边脸,一掌抵住他的胸膛……哇!看不出他斯文的外表,敢情是个练家子呢。
他伸手松开她的安全带。「没有敢不敢,只有要不要。现在,妳要不要下车?」
「除非你答应不吻……不行,这范围太小,答应不碰我,我才要下车。」
「哦?」他状似取舍的犹豫了一下。「没办法,我只好把图拿到车上来看喽!」
「你,你……简直是个流氓!」开什么玩笑,几大张的图,叫她窝在车里怎么看?「碰」的一声,她气呼呼的下车并甩上车门。
还是会惊艳每一次的相遇。她指的是和他们工作室。
坏情绪总不会维持太久。只要她踏进工作室那一剎那,便会被周遭新意的氛围带向另一种超然的情境。在不锈钢镜面的长桌角落,她发现平铺着几张纸,应该就是它们吧,她期待已久的改造平面图。
「上哪?」他扯回她的步伐。
「看图啊!」这人明不明白「一日之计在于晨」啊,这样东拉西扯、南亲北吻的,等她看到图会不会已是斜阳西下啦?!
「妳的图不在这儿。」他没放开她的边说边往长廊尽头走。
不会吧,又耍她!
转过长廊,出现一座楼梯,她跟着拾级而上。
第几次了,她被他带进的世界,震慑的忘了今夕何夕。
屋子的光源来自船形斜状的天窗,窗的正下方放着一张绣着龙凤图样的黑丝绒贵妃椅,呼应着红漆斑剥得相当艺术的两座明式书柜。上头歪歪倒倒堆了些书,木刻、青铜器、小雕像……没什么依序,倒凭添几分寻宝的美感。但若要说真正的美感,她选择挂在天花板上的那盏……呃,宫灯吧,就是古代皇亲贵族的什么宫什么厅上会挂上的那种雕龙镌凤,八角玲珑,手工细致到一般老百姓都挂不起的那种富丽堂皇的灯具。当然风华褪去早已不复当年的雍容华贵,不过,她就是爱那股沧桑之美。
「这灯能用吗?」其实是想问这灯能卖吗?要上哪儿买?
「当然。」他意思性的示范给她看。
「那这个呢?」她指向另一座立灯。她看过电视里的清装剧,天一暗,这种灯都是丫鬟、家仆拿根长长的小火把逐一点燃。
他又开了开。
「还真的能用呢!」「江姥姥」惊叹着,开始逐一研究仿若末代皇帝场景般的摆设。
「喔,原来这些瓮是椅子呀!」她弯腰看了看几个民族色彩的大瓮。
「欸,这墙的颜色也真好看呢……」
她沿着墙,观览屋子里的稀世珍品,嘴巴不断的发问、赞叹着,心想搞建筑的真的比搞吃的有看头多了,这屋里的古董好说也值市价几百万。
「咦?这玩意儿……」她退后几秒,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这面挂在墙上古色古香的门板不正是……
「赫威风,是它吗?」她眼里闪烁着「他乡遇故知」的光采。
「夏天乘凉,秋天赏月。」两人默契十足的异口同声。
「真的耶!」她趋前搬上它。「小花园的门,我就这么轻轻推开它。然后--」彷若又回到那个惬意午后,她捡拾着闪过脑海的回忆,也是那天,赫威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闯进她单纯的学生生涯,抓起她平静心湖的漪漪浪花。迄今十年了,他的再次出现又会带给她什么呢?是涛天巨浪?狂风骤雨?或是什么都不带……
她不经意的望向一张偌大的古董桌,上头铺着报纸大小的几张纸,她自嘲的耸耸肩!至少目前他带给她的是工作上的脑力激荡。
赫威风已静静欣赏她的言行好一阵子了。难得他们能和平相处五分钟以上,更让他偷笑的是他们对那扇门的记忆居然仍停留在重叠的状态,不枉他费尽思量的从学校搬回来。在盖好这房子后,为配合门片的感觉,特以中国风来设计二楼的摆设,不讳言的,他常面对它独自一人的沉思,迷信的希望有一天能「芝麻开门」的迸出袅袅身影,一解他多年的相思之苦。而今,瞧她见那扇门的「辛酸」,看来他离唱独角戏的日子应是不远才是。
「疯狗的图,没错了吧?」她趋向大桌边求证说。
「嗯,局部的立面图。」他端坐起来,一派上班谈公事的正经。「妳看看有没有拂逆妳当初的想法。」
「你设计的?」她瞄了瞄,图是手绘的,在计算机当道的今天,手绘图并不多见,也因此显得有些珍贵,尤其是这绘图者就线条色彩角度上的拿捏,毫不逊色于计算机绘图的作品,更显出设计专业及其水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