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姐,灯具行的人来了。」
「喔,我待会过去。」她边打手机边朝灯具工人走去。
在等电话接通的空档,一段对话飘进了她耳里。
「你知道吗?我们前几天送一批货到阳明山的一栋私人别墅,哇拷!超有钱的。」
「怎样有钱啊?」
「欸!他光挑的灯一个大概要十万块。」
「那有什么,十万块的灯还好吧。」
「问题是他挑了二十盏,两百万耶,而且还只是一个吧枱间喔,哇拷!贫富差这么多……」
「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是「凛工作室」的东西,哪有便宜的,尤其是他们里面那个什么风的设计师,更会挑。」
什么什么风?江瀞按下停止发讯键。
「这是我们店里的灯具吗?」她客气的走到几只纸箱前。
「欸。」两个闲磕牙的人忙忙住嘴的,掏出货单明细。「请在这里签名。」
江瀞掀了掀纸箱。「我们『设计师』挑的?」
「咦?」丈二金刚的送货员对对货单又对对商品,没错啊。
「对啊,那个什么什么风的,不是你们设计师吗?」
世界上可能有千百万个「什么什么风」,但工作室里绝对只有一个风,而那的风如果她没记错,应该是那名半途出家的小监工,而不是什么大设计师才对。
有什么事情是她所不知道的吗?
她狐疑的继续方才打手机的动作,电话无人响应,看来她得亲自出门才行。
「倩倩,倩倩……」她喊来了总店的人。「我有事出去一下,这里就先交给妳。」
「好,江姐,那……妳手上的图是不是要给我?」
「喔,拿去吧。」她交给她,不忘交代赫威风的指令。
「江姐,有件事,我……我不知道该不该讲?」倩倩嗫嚅着。
「什么事?」通常会问这种话的,只有一种下场,那就是讲。
「呃……前几天我和朋友去一家新开的PUB……就是以前的『未来』。」
「未来?不是暂停营业吗?又重新开张啦?」不能怪江瀞不大惊小怪,这一两年来,起起落落的餐馆太多,而未来早在一年前就已开始呈现半歇业状态,虽然断断续续的改型过两三次,却仍迷不掉关门大吉的厄运。
「它前几天又开了。」
「怎样,他们这次改卖什么,生意好不好?」虽然能预见未来的下场,但总还是同行。
「他们生意还不错,而且重新翻修过。」倩倩顿了顿,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江姐,他们的风格和我们的好象喔。」
「喔,八成又是那个设计师到过我们总店,偷偷地又取经了吧,别见怪不怪了。」
「我不是说总店。江姐,我是说复兴店,我们现在在的这一家。」
不会吧,江瀞很快的环视了一下。改建的工程一直没有对外公开,是不至于到滴水不漏的严谨,但也不可能夸张到可以让同行抢先一步啊……尤其是「凛工作室」的风格,绝非其它同业可以并驾其驱的。除非……看来,她是非得出门一趟了。
第十章
要先去哪里?「未来」吗?照倩倩详细的描述,对于「风格相近」的说法,着实是无庸置疑了。那去山上找赫威风好了,毕竟那是他妹的工作室,再说他应该和这整作事脱不了什么干系。可是……她这样贸然前去,不就等于不信任他及凛凛姐了吗?但事情总得有个「解释」吧,她偏了偏头,决定先上工作室探探虚实,或许就能探出个「解释」也说不定。
都说是「探」,自然是不用啥通报,她微笑的对工作室里的每个人,不动声色的闪到了凛凛办公室的门口。
「……还有这个……」夹杂着金属碰撞的叮叮声。「江瀞八成会气炸了。」
说话的声音是凛凛。「你真打算不告诉她?」
江瀞凝神以待的倾听另一个声音的出现。
「妳说的,她知道一定曾气死。」
料事如神。说话的是个男人,赫威风是也。
「她总是会发现的,不是吗?」赫凛凛的口气似乎在担心什么。
「她不曾发现的。」
「为什么?」
「妳别忘了我只是一个『工地主任』,能有什么『能耐』去设计一家餐馆。」
表面上他安抚着凛凛,实地里,唉--
他看着散在制图桌上的图片,那是凛凛请她底下最信任的伙伴,潜伏在「未来」一个月的成果。不论是照片、速写、菜单,甚至实品,几乎是以整个疯狗为创作雏型的加以改变,要谈上抄袭嘛,倒是可以避开这么强烈的字眼。只是不管如何,总是令人扼腕。尤其是他们特地选在疯狗分店重新开幕的前一个礼拜对外营业,分明是要江瀞吃鳌。偏偏请她吃鳌的人,又全都是她一厢情愿以为「推心置腹」的好友,唉!那种被亲密爱人从背后捅一刀的滋味,比哑巴吃黄莲是更有苦难言几千几万倍呀!
「她的个性我恨了解,只要别让她知道,或许就没有想象中的棘手。」
赫凛凛耸耸肩,试着安慰彼此的说:「要是你不把图给他们,至少今天……」
话隔了一道墙,便全都变质走样。
忽地,江瀞再也受不了这种在背地里打探的煎熬,她剌剌地开了门。三人的震惊程度在一剎那间旗鼓相当,但僵持局面不过三秒,胜负即便分晓。
引信是桌上的图片,爆发的是面无血色的江瀞。
「赫威风,你……你好样的!」
就说嘛,他的监工能力简直驾凌了设计师的水准,难怪工作室的人从头至尾不露面,赫大设计师都已「屈就」现场做监工了,她江瀞应该蒙主宠幸的感激涕零了,不是吗?
是个头!她翻取图片,别的不说,光是BAR的设计,就嗅出浓烈的「赫氏风格」,至于其它虽没BAR来得抢目,总也是延续其主题。不是她风度差,见不得人家好,做生意嘛,也不是光靠装潢就能大发利市,更何况,他的设计特色是保持其精髓,但从各角度看来,却没有任何复制之虞。这是他的能耐,也是他的生财工具,挡人财路,这款有失厚道的事她是不会做的。既然她如此的「通情达理」,是不是就不该生气……谁说的,她就是气!
气什么?气他的背叛。
背叛?难道他们的合约里有注明什么条例不成……还合约咧,她和他之间还需要「合约」这种鬼东西才能达到共识吗?她就这么不值得他信任,以至于他要「打死不承认」他是工作室的首席设计师?以至于他要「偷天换日」的接下另一个case……难怪他有两三个礼拜不见人……哼!原来他是到另一个场子去了。或许她对他还不到掏心掏肺的生死相许,但她一直都是相信他的,也愿意相信他对她是真心诚意的,而如今看来,她和他的共识显然有段极大的落差。
「你……你真是好样的!」她实在想不出第二句话来表达她内心的痛。
「我怎么好样的?」知江瀞如他者,绝对明白她心里正在想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我,你想两边跑、两头赚,那是你高杆、你超人,你想怎么设计、怎么运筹帷幄,也都是你的自由;但,赫大设计师,盗亦有盗……」她指着桌上本是她订的那组餐具。「这种作法,未免太不入流。」
「不入流的事还多着呢。」果真让他给料中。她心里所想的和事实完全是两码子。
将错就错吧!大不了她火大几天,他再好好去说。
瞧他这么大言不惭的无所谓,更是让她一把火的窜烧着她的四肢、她的脑袋和她的心。
「你……好!道不同不相为谋,赫威风,我们到此划清界线吧。」几乎是忍着痛,一字一句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在一旁的凛凛眼看苗头不对,急忙的开口:「江瀞,有话好说……」
「我和她没什么好说的。」赫威风不领情的接了凛凛的话,举步走到江瀞跟前。
「不是要划清界线吗?那妳现在可以走啦。」
「我……你……」他不解释吗?至少要辩白一下下吧,这种任性负气的回答算什么。
「走啊,别再待在这儿,让人看了心烦。」他看也没看她的,踱至另一边。
走就走,她江瀞这么点骨气还有,只是本在心里隐隐抽动的疼痛,却已蔓延全身,她必须握紧拳头,必须咬牙切齿,必须微扬着脸,才不会让眼眶里的泪水因忍不住痛而落了下来。
「哥,你在干嘛?」一阵摔门声后,凛凛不解的问。
赫威风举起无力的双手,徒劳的想抓住一丁点江瀞的气息。
她是那么的委屈,却又倔强,如果可以,他真想狠狠吻掉她眼角泫然的泪,告诉她这一切的一切,全是为她好的谎言。
「凛凛,我会在山上待一阵子,江瀞的场子就麻烦妳找个人去收尾。」
「暧,不是啊,这……暧,哥……」
这下可好,两个当事者带怒、带怨的全走了,她即使想居中调解也爱莫能助,更何况她还是想不透,她哥干嘛无聊到去背这黑锅,搞得大伙乌烟瘴气不说,还平白无故气跑一个姣好啵棒的嫂子……
「叩叩!」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凛凛,你要我调查的事,结果出来了。」进来的人是被派遣到「未来」卧底的。
「快说来听听。」
「未来的老板其实就是这次负责case的设计师。」
「你是指陆宽正那四个人?」
「嗯,妳知道他们?」
「不是很清楚。」台湾这种小组工作室何其多,她也是看了前几期的杂志才知道有这号人物的。
「两三年前,这四个人曾经声名大噪一时。」两三年前……她人在国外吧。
「为什么是曾经?」
「因为他们设计了疯狗,改写了台北夜生活的历史,当时人称『梅花餐』。」
疯狗?她开始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什么叫『梅花餐』?」
「他们五人做的工作和餐厅有关。」
「等等,你刚不是说他们是四个人吗?」
「再加上疯狗的经理啊,据说他们可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比手足还要亲呢。」
如今这种局面要说什么?自相残杀?还是兄弟反目?
「那后来呢,既是这么棒的组合,这两年怎么没听说他们有推出什么『钜作』?」
「少年得志大不幸哪!先是四个人打着疯狗的旗帜四处接case。妳知道的嘛,设计这种东西……呔!复制一两个也就算了,要是一窝蜂,任谁也吃不消,加上他们把大多时间都用在自我膨胀上,不充实、不创新的结果就是被淘汰出局,结果就这么简单。」
「照这么说来,这回他们再度复出又挹注大笔资金,应该是有十足的胜算喽。」
「错,他们即使是有再好的图,再精良的设备,但他们还是少了一样东西。」
「疯狗的经理?」
哈!这下她全懂了,懂窃图者的身分、懂疯狗和未来的关系,最重要的是她还弄懂了她哥和江瀞之间的莫名其妙,她懂了,懂了……
「疯狗复兴店」重新开幕了。
没有缤纷的五彩汽球,没有堆到下一个街口的花篮、花圈,没有促销的特色企画,安安静静的在圣诞节前开幕。
一如疯狗的执行长。
安安静静的翻阅着桌上的财务报表。跟装修而比起来,业绩呈稳定成长的现象,可见疯狗的忠诚客户持续增加,尤其是在强敌环伺的逆境中,能有这样的表现,足以堪慰连日来她所花尽的心思。
但天知道,她花尽所有的心思,并不是真为了要应付什么见鬼的「未来」,当年的手下败将,有什么好担心的,那,那她拼什么命,拼命加班、工作,老是第一个到公司,最后一个离开公司,一刻不得闲的搞得全店里濒临爆炸状态。她应该要停下来,至少让伙伴们松口气,纾缓一下压力,但……她更清楚只要她一停下,哪怕是一秒钟,先炸掉的人绝对是她自己。
被谁炸掉?被某个熟识的身影。
他总是不设防的就能完全攻占她的思绪、榨掉她的体力、精神,甚至还要赔上几串泪水及无数个翻来覆去的夜……她束手无策。
更该死的是,造成她这般窘况的罪魁祸首在和她「大吵」一架之后,便逃之夭夭的看也看不到任何影子。凛凛姐前前后后曾「代表」工作室到工地负责剩下的工程,每当她看着彷佛相似的脸孔,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又因某种矜持而强忍下来。
就这样日复一日,从之前的激动忿怒,慢慢地转成无奈懊恼,最后就成了现在这副寡欢的相思样。
「江姐,工作室的人来了。」有人来通报。
「喔,叫倩倩跟她说是哪里漏水。」软趴趴的声调,一点朝气干劲都没有。
「她已经看过了,可是她还是要找妳。」
江瀞无奈的走到卖场,果然看到满面笑容的赫凛凛。天杀的!连笑起来都像极了那个杀千刀的,她的脚步又沉了些。
「嗨!江瀞,怎么啦?看起来这么没精打采的。」
「没事,可能是开幕这两天太忙了。」她向服务生要了一杯茶。「漏水的状况,倩倩都跟妳说了吧,没什么大问题吧?」
「嗯,问题是不大,但如果放着不管,日积月累下来,搞不好还是会出人命。」
「出人命?凭一根小水管漏水能出什么人命。」她虽然不专心,但好歹也听出这种话是在吓唬人的。
「耶!可别小看小水管滴滴答答的,就像一对情侣,平常拌拌嘴什么的,有天如果吵起来,也挺烦人的。」
喝!她是在影射她和赫威风的事吧?
「暧,用说的,妳铁定弄不清楚问题出在哪,不如我们去现场看看。」她拉着她往外走。
看水管漏水?当然不是。用膝盖想也知道她会被拉去哪里。
「凛凛姐,先说好,我绝不去赫某人住的地方哟。」
「赫某人是谁?我不认识,走啦,走啦!」赫凛凛开始「施工」了。
「施工」地点出乎江瀞意外的在「未来」的停车场。
「凛凛姐,妳这是……」冬暮的夜色在傍晚时分染遍了天际。昏昏暗暗的露天停车场,靠着几盏水银灯,明亮了不少视线。
「妳仔细看喔!」赫凛凛小心翼翼的绕着车。「有看到眼熟的吗?」
不知葫芦里卖啥药,但江瀞还是依言认真的行事。「咦?那不是……阿正的车吗?」
她记得阿正的车牌号码,也确定车的颜色没错,而在阿正车旁的好象是阿盟……
啊,还有大个的进口车也在……怎么?阿正他们四个人是这里的常客不成?
「认出来了?有没有想要问的?」赫凛凛开出了停车场,停在「未来」的对街。
「妳也认识阿正?」同行,难免,但也没听她提及过。
「不认识。」
「那妳怎么知道他们曾在这儿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