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麽要告诉你?!」烂泥巴火气冲天。
江蜜衣挪动颀长的身躯,站立在烂泥巴的正前面,冷冷的说:「因为我现在奉命要教你如何做个“正常的女人”。」
烂泥巴不再移开视线,她屏气凝神地望进他深不可测的眼瞳中,那双闪闪跳动似有波光万千的眸子,看似真心诚意的求和,可是一转眼工夫又变得凶恶霸道,连说话口气都带著命令,教人听了直想把耳朵捂住。
「你少费心了,我只会做男人,不知道怎麽做正常的女人。」她最後那几个字还故意提高嗓门,带著瞧不起的意味。
江蜜衣被她讪讪的言话略微激怒,「宁儿是女人,你不能喜欢她。」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让烂泥巴明白她是个女人的事实,是不是要把她抓到铜镜前,剥光她所有的衣物,让他看清楚自己的身体呢?
「胡说!正因为她是女人,我才喜欢她。癞痢头曾说女人的身子婀娜玲珑、丰满而多肉,和我们男人是完全不同的。」她学起癞痢头说到女人时那种眼放色光的样子。
江蜜衣闻言不敢置信,少林寺居然有这种色胆包天的出家人,一定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看来那个住持大师也非什麽善类,否则怎会教出这样的徒弟来?
「你和宁儿同为女人,她身上婀娜玲珑的地方你也有。」那一句丰满多肉的低俗形容词,他简直说不出口。「而我是男人,身上有的东西是你们女人所没有的。」这样讲够清楚了吧!他觉得自己像在对一个三岁的小女生谈男女有别的问题。
烂泥巴闪烁不定的眸子在江蜜衣颀长的身躯上下游走,实在看不出他们两人有何不同,除了他饭吃得多、长得比较高以外,他的脸蛋五官是长得不错,还算英俊帅挺、人模人样的,但是她也不差呀!
「你身上有什麽东西是我没有的?」烂泥巴索性动手掀开他的衣服,寻找不同的部位在哪里。
「住手!」江蜜衣冷不防一喝,吓得烂泥巴浑身颤抖了两下。
「小家子气,连看看都不行。上次在山林里,我不是很大方的给你看我的胸部吗?现在才碰了你一下,就鸡猫于乱叫,都不知道谁才是小里小气的娘儿们。」烂泥巴故意用话激他。
江蜜衣到现在才肯定烂泥巴几乎像个在深山密林里长大的野人,因为与正常的人类社会隔绝,所以才养成她完全悖离传统礼教的思想观念。
「总而言之,你不能喜欢宁儿,你应该喜欢我才对!」江蜜衣被烂泥巴一逼急,竟讲出了教自己也吓一跳的话来,难道那是隐藏在内心深处不被人发现的声音?
烂泥巴并没有大大的反应,只是一边玩著连袖的丝襟口,一边闲散地说:「谁要喜欢你,瞧你的五官像结了冰似的,面无表情,活像是人家欠了你几百两银子。」然後她突然停下手边的玩弄动作,正色地看著江蜜衣,「你到底会不会笑啊?笑一个我瞧瞧吧!」
逗了他一会儿,江蜜衣仍是一脸带霜的表情,烂泥巴才识趣地说:「算了,算了,上回在树林里看过一次了,你连笑起来都带著凶劲,像恶霸似的,还是别笑了,免得吓著了我,晚上作恶梦。」说著,连拍了自己的胸口几下,像在压惊似的。
是吗?他的笑容真的如此可怕?江蜜衣陷入一阵沉思。他知道自己很少笑,甚至是从来没有开心地笑过,因为世上没有一个人或一件事可以令他真正开怀大笑。
他和雀衣、蝶衣不同,他们年纪虽小但心胸开阔,而他的心却像被挂在死胡同里,绕来转去就是离不开危墙高瓦,让他的世界越来越狭窄,哪里还笑得出来?
「喂,“江密医”,你发什麽呆?别难过,笑容难看没关系,对著镜子笑它个几回,多练习会有改善的。」她以为刚才的话伤了他的心。
江蜜衣瞧了一下周围,确定四下无人,一把抓握住烂泥巴的两边细肩,四眼相对,用一种石破天惊的认真态度,两片坚毅的薄历紧抿了几下,犹豫著该如何开口。
烂泥巴盯著他具压迫性的锐眼,浓密的眉毛快纠成死结了,那两片有点好看的嘴唇就只是抖了抖,却吐不出半句话来。她屏息以待,气提得高高的不敢呼出,就怕打扰了他即将出口的话。
「“江密医”,你再不快点说,我就要窒息而亡了。」真难过,听他说个话居然弄得要死不活的。看来他不但要练习微笑,说话更要加强,否则这样下去,他话还没说出口,听的人都死一大半了。
江蜜衣被她这一逗,更加无所适从,因为他从没对女人讲过这样的话,可是方才烂泥巴那句「谁要喜欢你」委实令他难受。
「难道……我身上……没有一点……吸引……你的……地方?」费尽全力总算说出口了。
烂泥巴也跟著松了一口气,带著明显失望的语气说:「我还以为是什麽天大地大的事情呢。」她想挪开身子,肩膀却被江蜜衣的手掌掐得死紧,就像被两道铜墙铁壁夹住似的。
「当然是没有!万一有的话还得了,会被师父逐出少林寺的。」烂泥巴明快果断地回答。
江蜜衣不相信曾教梧桐镇的媒婆踏破绣花鞋,天天登门求亲的他,会对烂泥巴产生不了一丝作用。
「好了,好了,你别再这样看我了,免得人家看到了会以为我们不正常。癞痢头曾说过,两个男人是不能相爱的,他说那叫“斗剑”,是违反自然法则的。」烂泥巴很认真地对他提出忠告。
江蜜衣摇头叹气,她还是以为自己是男人。究竟要如何让她相信她是女人?他感到无力地垂头丧气。
突然,烂泥巴的肚子里传来一阵阵咕噜咕噜的叫声。她惊叫一声:「哎呀,我今天到现在还没吃半粒饭呢,你们这是什麽待客之道,想饿死人啊!」
江蜜衣禁不住再叹口气,看来要教会她做女人,真是比登天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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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壁饰繁复、木质讲究的饭厅里,宋玉环、江蜜衣、江雀衣及江蝶衣等全围著一张精心雕琢、经过仔细裁切而成的大理石圆桌,一家四口正安静的准备用餐。
或许是太沉静了,宋玉环觉得有些不对劲,好似少了点什麽……什麽吵杂的声音。她一阵东张西望,环顾四周,「咦,蓝泥香主呢?」她突然叫了起来,发现贵客居然不在场。
宋玉环询问的眼光投向坐在她右手边的江蜜衣。
江蜜衣一想到烂泥巴头就疼,那个小野人简直是他的恶梦,刚才还听她大喊肚子饿扁了,真到了吃饭时间反而不见她的人影。他依照惯例转头看著坐在他旁边的江雀衣。
江雀衣收到讯息後,抓起苏州云坊针织的餐桌巾看了一眼又盖下,再低头到饭桌下探巡一番,抬起头来耸耸肩,表示没找到人,然後再将眼神抛向隔壁的江蝶衣。
江蝶衣正襟危坐地看著手中的(左氏春秋),无视於他人的存在。直到江雀衣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他才略有所悟地发觉气氛不对,可是他仍满头雾水,不知大家都在练什麽功。嗯,问娘一定知道!他再把眼神丢回给宋玉环。
坐在椅子上气得全身发抖的宋玉环终於明白,她脸上原本白皙纤细的肌肤不是岁月催人老,而是被她三个儿子气老的。
「你们不要再给我装蒜了,快去把蓝泥香主找出来!」她握紧拳头往大理石桌上一拍,桌上的五菜一汤全惊吓得跳了起来。
有母如此泼辣,莫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梧桐三侠」回到家怎能不变成「江家三虫」。
正当三人欲起身寻找蓝泥时,宋玉环盯著不像平时食用的伙食,想到家中所有的丫画不是全都返乡了吗?还有谁留下来没送走?!於是,她又尖叫了。
「今天的晚餐是谁准备的?」
江家三虫被母亲一提醒,也觉得不对劲,难道是陈管家或是其他的男仆?
「是——我」
那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像嘴巴塞满了糖葫芦。江蜜衣觉得十分耳熟,还在努力思索著曾经在什麽地方听过这声音,烂泥巴已从伙房和饭厅间的圆拱门冒了出来。
她端著一碗扒光了一大半的饭,右手的筷子还正夹著一块肉,嘴巴含的不是冰糖葫芦,而是满口的白米饭,连两颊都沾了一颗颗的饭粒。
就看她囫囵吞下塞满嘴巴的饭菜,然後嘻皮笑脸地向大家说:「是我煮的,还合你们的胃口吗?」
在场每个人全看傻眼了,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彷佛站在眼前的是一只猪,而不是人。
「哇,从来没吃过那麽硕大肥圆的白米饭,真是好吃极了,所以多吃了好几碗。嘿嘿,你们不介意吧!」说完,她拚命地往嘴巴扒饭,像个饿死鬼投胎似的。
宋玉环看得鼻头一阵酸,她不知道这些年来那个老不修和尚是怎麽虐待蓝泥香主。没教她正确的性别观念也就算了,毕竟他那个鬼地方是个男人窝;可是没让她穿好吃好就太过分了!她可是千金之躯的蓝泥香主,桃花苑未来的继承人,桃花神剑的後代传人,将来的武林至尊,居然沦落成吃不饱穿不暖的小可怜。
又想到那天她踏进江家庄时的破烂穿著,几乎与街上的小乞丐没有两样,宋玉环的母性被眼前这一幕给整个激发出来,连眼泪也滴洒下来了。
「属下怠慢,请香主恕罪。」她边哭边跪下谢罪。
母亲的举动把江家三兄弟给搞胡涂了,他们不知道娘为何对蓝泥香主如此必恭必敬,动辄下跪。
「你怎麽哭了?我煮的饭菜有那麽难吃吗?」烂泥巴捧著饭碗走到宋玉环面前。
「不是的,以后这种烧饭做菜的小事叫下人去办就行了。」宋玉环擦拭著眼泪。
烂泥巴也跪了下来,「对啊,在少林寺里,我就是专门负责挑水煮粥的下人啊!」
宋玉环一听,气得直想冲到少林寺去找那个老和尚算帐,顺便放把火将少林寺烧了。那个老家伙居然敢叫蓝泥香主做这种粗重的工作?
「香主,请到饭桌来用餐。」宋玉环扶起烂泥巴请她入坐。
烂泥巴却连连推掉她扶持的双手,并谢过她的好意。
「不用了,你没让我吃剩菜剩饭,烂泥巴就已经感激不尽了,更何况我向来都是自个儿在伙房里吃饭的。」她吃得一副乐陶陶的满足样,好像在哪儿吃饭并不重要,吃得饱才是最要紧的。
「蓝泥香主」宋玉环越听就越心疼,不知该如何做,只好用哀求的口气求她。
「烂泥巴,你就听娘的话,过来坐下吧。」江蜜衣走近烂泥巴身旁,将黏在她嘴角的饭粒一一挑下,心里著实不舍她受了这麽多苦。
当他那双黝黑深邃的大眼瞅著烂泥巴,并细心为她取下饭粒时,烂泥巴也抬起如翦水的秋瞳回视他的关切,不敢擅动,似乎有些受宠若惊。
「天啊,那个老和尚真不懂得怜香惜玉。」自喻为大情圣的江雀衣大放厥词。
反倒是年纪和烂泥巴相仿的江蝶衣沉默不语,安静地看著大哥为烂泥巴挑掉脸上的饭粒,脸上表情异常复杂。
烂泥巴目不转睛地盯著江蜜衣,露出难得的乖巧温驯,「可是……我已经吃饱。」
「真的?」江蜜衣追问,看她不像在说谎。
烂泥巴用力地点头。
「好吧,香主吃饱了就好。看香主你弄得一身污黑,我陪你去洗身,换件高雅的衣服。」宋玉环也起身。
「又要洗澡了?不必,不必,我昨天才洗过。下次洗澡的时间应该是在过冬後吧!」她摇摇手,然後屈指算了一下。
「哪有姑娘家这样虐待自己身子的?」宋玉环被烂泥巴的话吓得张大嘴巴,不敢置信。
但她可不能真顺著香主的意思,意志坚定地强拉她进澡堂净身。
只见烂泥巴视沐浴洗澡为畏途,死命地抓住门柱不放,任凭宋玉环怎麽拉也拉不走。
「除非叫宁儿来陪我洗澡!」烂泥巴喜欢宁儿帮她洗澡的感觉,全身轻柔舒适像在云朵上嬉戏一般。
宋玉环喃喃地念著宁儿已经返乡探亲了。
突然,从宋玉环的身後冒出一句话。
「我陪你洗!」
说话的人正是江家的大儿子江蜜衣。
「大哥!」江雀衣及江蝶衣同时惊呼。原来他们的大哥和蓝泥的感情已经好到共洗鸳鸯浴的地步了。
宋玉环睁大眼,定睛在她认为是梧桐镇第一号大帅哥的江蜜衣身上。这个见到黄花大闺女就闪人的大儿子居然说了句人话了!看来是她这个做娘的太不了解自己的小孩了,平常看他在女人面前闷不吭声的,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是闷骚型的,和她一样,想当年她也是用这招勾引他们的爹。哈哈!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好啊,好啊,顺便再帮我把把脉,看看胸前的肿伤,它好像越肿越大了,是不是该吃点药?」无邪的烂泥巴不但拍手叫好,松开了门柱,还跑到江蜜衣身旁,拉了他就往澡堂冲。
「太好了,那我马上吩咐老刘准备洗澡水。」宋玉环笑嘻嘻地步出饭厅,乐得连饭都不吃了。
而江蜜衣异常的反应及诡谲的神情则像是吃了秤坨铁了心,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让烂泥巴知道她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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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气氤氲的澡堂内,负责烧水的仆人老刘忙进忙出的提冷水又提热水,一桶一桶的倒进足以容纳两个人洗澡的大木桶里。他探手试试水温,似乎还凉了些,再添加一桶热水,又试了一下温度,觉得差不多了,欲退出澡堂时,适巧碰见江蜜衣偕同烂泥巴走过来。
「大少爷,热水已备妥了。」老刘向江蜜衣谦恭地弯腰,一抬头撞见正冲著他微笑的烂泥巴。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烂泥巴打躬作揖的向老刘致谢。
老刘连忙掩嘴浅笑著离开澡堂,那笑容隐隐透著玄机。他是看著大少爷长大的,大少爷自小勤於习剑,致力於侠客之行,维持地方正义,自然忽略了儿女私情,蹉跎了婚姻。今日见他携回美娇娘,并共浴於室,他老刘有幸能为两人备水沐浴,真是比谁都高兴。
「那个老人家好像挺快乐的。」
江蜜衣当然知道老刘笑容里的含意。现在整个江家庄上上下下的人都在议论纷纷,说他们大少爷不爱梧桐镇上的名媛淑女,独钟情於身分特殊的野丫头蓝泥,且早已将他俩视为一对,只有烂泥巴还不识自己的庐山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