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桃随意地瞟了眼,慢慢地脸色缓和了,默不作声地将画收下。看在他有意悔改的分上,她就不再跟他计较,她这叫“有容乃大”。呵,她很聪明嘛,上回沅彧姐姐教的成语她会用耶。
宋尔儒轻吁口气,同沅彧交换会心眼神。
倏地,其他的孩子蜂拥上来,吵着要宋尔儒帮他们作画。
“我也要!”
“画我啦。”
“我比较可爱,比较好画,我先。”
“俊俏大哥是世上最好看的美男子,所以先画我啦。”
“先安静的人先画。”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四双眼睛直看着他,小手指着自己,希望自己就是下一个。
“人人有份。”见他们兴奋地欲开口尖叫,宋尔儒立刻附上但书,“但得让我安静地画才行。”
闻言,他们立刻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声音。
是她看错了,误将他视作与时下一些含金汤匙出世的富家公子仗着家世耀武扬威,原来他竟是这样和善好相处。
沅彧温雅地笑着看他为孩子作画,其实他的加入倒不算是件坏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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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树上有数只小鸟,叫声啊嗽,凉亭里的人儿手持锐刀削着竹片,口里哼着小调。
屋顶上躺着一个人,眯着眼,托着腮,那盈耳的旋律,仿佛春风拂过翠绿杨柳,湖水涟漪微微荡漾动人心神。
突然,那优美的歌声戛然而止,代之而起的是轻柔的问话。
“上头的阳光好吗?”
“还不赖。”
沅彧低垂的脸庞浮起温笑,“这么好的天气,不享受一下是很可惜,不过何必跑到这里,阁下的家也有屋顶,躺卧起来也较舒适。”
“这儿的风水好啊。”宋尔儒轻巧地飞跃下来,迎上眉眼都在笑的沅彧,“你非得这么嘲笑我吗?”又不是他自愿,打头一回从正门进书肆来,产生的谣言不计其数,现在只要他一靠近,就有一堆人盯着他瞧,他只好不走大门改成翻墙。
“翻墙的功夫了得。”沅彧意有所指地赞许,不久前他从某闺阁翻墙逃出的事闹得满城皆知。
宋尔儒撇撇嘴,“我当作赞美啰。”他摇着扇子一派潇洒地走入凉亭里。
不是听不出她的暗讽,而是人生在世不过数十年光景,何苦跟自己过不去,若凡事斤斤计较,那不知气白多少根黑发,划不来。
瞧见沅彧将细竹削得很光滑,他好奇地问:“削竹做什么?”
这段日子的相处,他们日渐熟稔,现在除了课堂时间外,宋尔儒也常来找她。
“上课要用,莫桃他们吵着要做纸鸢。”提到那群孩子,沅彧表情明显柔和起来。
“我帮你。”宋尔儒拿了根细竹与刀片,学着沅彧削起来。“你不唱了吗?”余音缭绕耳际,回味无穷啊。
沅彧点头,持刀的手动作利落地削着。
“真的不唱了?神声天喉,怎能缺少知音?”他很愿意当她的知音。
“自娱之兴,不需知音。”沅彧温温婉婉地拒绝。
“可是我好想听。”他垮眉扁嘴,表情是可爱得叫人发噱。
沅彧见状,忍不住噗哧笑出声。
“唱嘛,看在我帮你削竹的分上唱嘛。”他一脸讨好地说。
望着他真诚又令人心动的容颜,惟有性情冷酷的人才拒绝得了他。她移开目光,清脆悦耳的音符从嘴里跃出。
宋尔儒收起玩心静静地聆听着,唇边始终漾着笑容。
一丝甜蜜的感觉在两人之间流动,缓缓流入各自的心房。
突然——
“哎呀!”宋尔儒痛叫了声。
看他拼命甩手,沅彧很自然地拉过他的手瞧。
一根小木屑插入他的食指指腹,她小心地挑出木屑,一滴血珠跟着渗出,她本能地一吮。
沅彧那自然诚挚的关怀,宋尔儒的心被重重击了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着。
当她抬眸迎上他注视的双眼,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不合宜的举动。
她的脸颊顿若火烧,如烫着般放开他的手,
“我……”她呆呆地望着他,不知该做何解释。
“你的嘴唇好柔软喔!”宋尔儒技巧地化解彼此的尴尬,压下心口莫名其妙的感觉。
沅彧低垂脸拿回他身前的削竹用具,“你别削,我自己来就好。”
“唉,没想到削个竹片不是那么容易。”宋尔儒佯装抱怨。
他孩子气的口吻逗得她勾起微笑看他,“熟能生巧,你不用气馁。”
“喔。”他十分受教地应了一声,轻笑道:“那方才被打断的歌唱也该继续。”他不着痕迹地将方才轻松气氛带回,可他心底隐约地明白似乎有些不同。
——〉※〈——
纤指轻拨弦,琴音流泻,柔美的嗓音逸出,回荡湖心。
心头有股情绪在骚动,不知着了什么魔,他就是觉得烦闷,就是觉得浮躁,忽视美人朝他轻送的秋波,心不在焉无法尽情享乐。
目光更会不由自主地飘向他的指尖,拇指轻摩挲着食指。
直到一声娇柔的“爷”,才唤回他飘游的思绪。
程思思偎进他的怀抱,嗓音酥嫩得似能滴蜜,“奴家唱得如何?”
“使入迷醉。”不过没沅彧的好,他忍不住在心底比较。
“那可有什么奖赏啊?”
“一个吻。”宋尔儒往她艳红的樱唇啄了下。“够不够?”
“人家不来了。”她一脸娇羞地捶他。
“当真不来?”
“你坏!当众家姐妹的面前欺负我。”话虽这么说,程思思反而更偎向他。
宋尔儒抬起她的小脸,“你不就喜欢我这调调,真的讨厌吗?”邪气的话语教他说来,一点也不让人反感。
“明知道人家一颗心全给你了,嘴巴不过嚷嚷罢了。”
“嘴真甜。”
“你怀疑我的真心?我对你是真心的,盼能与你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听起来挺不错。”
闻言,程思思立刻把握机会,要求道:“以前碍着蓝家姑娘与你的婚约,如今婚约解除了,你何时要接我到宋府呢?”
他可是她从良的惟一人选。
不仅是她对宋尔儒投注了感情和心力,她更是过怕了逢场作戏、送迎往来的日子,她要的是能富贵终老的生活。
“这可就伤脑筋了,絮影也说过相同的话。我虽风流,但若真的娶妻,往后我只想对我娘子一个人好。”
他可不想三妻四妾弄得自己两头不是人。他对每个女人都是真心的好,美人的要求只要不过分,他都会尽力成全。
她厌恶极了商絮影什么都要跟她争,从花魁位子到宋尔儒。
“只要能陪在你的身旁,我不求什么正室之位。”她企图以无悔真心感动他。
“我可消受不起太多美人恩。”
程思思心下一沉,淡淡地别开脸。
她明白宋尔儒的意思,他并没有喜爱她到把她娶回家的地步。
美人颦眉惹人心怜,宋尔儒拥她入怀安抚,“来,吃菜。”他微笑地转移话题,不许下任何承诺。
他夹了块梅干扣肉喂她,程思思软化了身段。
宋尔儒拿着木筷要再夹,“哎呀!”指腹传来刺痛感让他轻呼一声。
“怎么了?是筷子伤了你。”程思思看了眼掉落桌上的木筷,转而斥骂伺候在旁的丫环。“小环,怎么拿这等粗劣的木筷给宋公子用,玉筷呢?宋公子如此尊贵,现下伤了公子的手指,你就算砍下十根指头也不够赔。”
小环眼泪马上滴了下来,她得罪了大财神,会被嬷嬷打死,她不断地弯腰道歉。
“宋公子,真对不起……是常用的玉筷找不着,我才会拿木筷顶用的……对不起……”
见不得女人哭,宋尔儒软言安慰她,“没事,别哭了,不过是个小伤口。”
“还杵在那做啥?还不快拿药箱过来。”程思思转向宋尔儒时,严厉的口气转为温柔,“宋公子,让我瞧瞧你的伤。”小心地执起他的手温柔地挑出木屑,待小环取来药箱后,不仅上了药还慎重其事地包扎,显得有些夸张。
类似的伤,不同人的处理方式,让他产生相异的反应。
程思思让他有被尊贵的虚荣;蓝沅彧却教他打心底被震撼。
“宋公子,药上好了。”程思思嗲媚的声音,唤回思绪远扬的宋尔儒。
他将迷惑抛到脑后,伸臂将程思思搂人怀中。
“来,这一吻是我的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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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来做纸鸢。”沅彧一句话惹得欢呼声四起,她拍了拍手,马上恢复安静。
“我试范一次,先把两根细竹扎成个十字,再将另一根细竹弯成弓状缚在十字上,同时把拉线固定在竹上,然后慢慢地糊上纸,最后在纸上画上喜欢的图案、颜色,就完成了。”
在沅彧的巧手下,一只七彩绚丽、尾端缀着长长彩带的凤凰,活灵灵地呈现在他们画前。
“哇!好漂亮喔!”学生们的惊叹声不断。
“好了,所有的材料都在你们桌上,动手吧,不懂再问。”
她话声方落,小家伙们便迫不及待地做起来。
沅彧穿梭在他们之中,时而指正小错误。
“啊——”几乎掀顶的惨叫声倏起,“流血了、流血了、流血了……”飞龙捧着流血的手掌大声叫嚷。
“别动,我瞧瞧。”沅彧急忙走到他身边,审视他的伤口。
“痛啊!沅彧姐姐,我好痛……”他怕血。
沅彧先为他止血,声音轻柔地安抚他。“飞龙不哭,沅彧姐姐待会买糖炒栗子给你吃。”
“我还要……沅彧姐姐……做的桂梅。”飞龙抽抽噎噎地追加条件。
“好,只要飞龙勇敢不哭。”还好伤口虽大但不深。
飞龙吸吸鼻子,“我不哭。”
沅彧失笑地瞥了他一眼才为他上药,这个时候还不忘把握机会敲诈。
“好了。”她抬眼看着小男孩,温言赞许他的表现,“飞龙真勇敢,说不哭真的不哭,下课我们就去买糖炒栗子,每个人都有份。”
“好。不过……沅彧姐姐,你没有帮我赶走痛痛。”
“赶走痛痛?”
“就是亲亲受伤的地方,说痛痛飞了。”飞凤解释道,托他福才有糖炒栗子可以吃。
“是啊。”他点了下头,“小猪姐姐都会这么做的。”小猪姐姐是收养他们的好心人。
沅彧依言亲亲他包扎好的伤口,“痛痛飞了。”接着微笑地看着他道:“这样可以吗?”
飞龙笑开了,他很满意。
宋尔儒一手撑腮,望着沅彧温雅笑容陷入沉思,接着又看向食指。
他心一横,闭上眼,剪子往手一扎。
“哎哟,痛呀!”他痛叫出声。
他是不是牺牲太大了?
不过是想证明上回异样的感情纯属作祟,他何必这样伤害自己呢?
“怎么了?”
“我也流血了。”他抬起冒血的食指。
沅彧连忙过去一探,嘴角隐隐地泛起笑意。
他的伤比起飞龙受的伤还小呢,他却叫得比飞龙还要大声。
简单地抹上一层药膏,她交代道:“两个时辰内不要碰水。”
“就这样?”他还有期待。
“是啊,要不呢?”沅彧不解他声音里浓浓的失望所为何来。
“沅彧姐姐,他也要赶走痛痛。”飞凤替宋尔儒说出他的期盼。
闻言,沅彧微微一笑,“你几岁了?”
简短的一句话堵得他哑口无言。
“做好了,我们下午放纸鸢去。”说完,她随即走开。
飞凤趴在桌上,两手托腮,眼睛睁得大大地瞅着宋尔儒,“你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他无辜地眨眨眼。
她指出她看见的事实。“我看见你拿剪子往自己的手戳。”
“是吗?”宋尔儒脸上没有一丝被逮着的困窘,看到就看到,他并不在乎。
飞凤也不是想看宋尔儒难堪的模样,她一手搭上他的肩,老气横秋地说:“我明白你喜欢沅彧姐姐。”
“哦?”宋尔儒挑高一眉,他倒是想听听她有何见解。
“沅彧姐姐虽然不是顶好看,但她是个好姑娘,看在你长得挺顺我眼的分上,我会帮你的。”
“方才谢谢你。”
“不客气,大家心亮不宣。”
“是心照不宣。”他纠正道。
“听懂就好不用字字计较,就这样啰。”飞凤拍拍屁股走人。
宋尔儒打开折扇扇着,这娃儿真有趣。随即飞凤的话窜人脑海,他收起扇子,扇柄轻敲着下巴,难得露出正经的神情。
是吗?他喜欢沅彧?难道真是旁观者清?
第五章
时间飞快,眼看着炎夏就快过去了。
宋尔儒连着两次课都没来。
“沅彧姐姐,宋大哥怎么又缺席?”飞凤举手发问。
她默默无语。
“他不来就算了。”莫桃撅撅嘴,才对他有些改观,这下又回到原点。
没毅力的人!
下课后,沅彧控制不了担忧的心,便到他常出入的场所,看能不能遇见他。
他虽然爱装饰门面了些、自信了点,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发现他有股内敛的气质,是个可以深交的朋友。
她站在城中最大的客栈前,不知该不该进去。
犹豫的同时,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她担忧的人正朝这方向走来,不经思考,沅彧闪进巷子里。
她是不是太过冲动了?他们的身份尴尬,哪怕一个眼神,都会引发不必要的流言。
再者,以她这副模样,她没有勇气……她自卑了……
他是个发光体,即使他身处万人之中仍是那么的显眼,让人难以忘怀。
与他擦身而过的女人,莫不缓下步伐羞红了脸频频回首,冀盼他的目光能停在自己身上。
她心里一抽,转身快步离去,却在转角处同人撞上。
“姑娘,小心啊!”出声的丫环赶紧稳住主子不稳的身子,口气嚣张地质问:“哪个没长眼的!撞坏我家姑娘,赔得起吗?”姑娘是个宝摔不得,若有些许损伤,她的皮可要绷紧,少不了挨一阵好打。
沅彧跌坐在地,紫纱帽掉落地上。
“是蓝家的姑娘呀!”程思思惊讶地叫了声,状似好心地欲搀扶沅彧。
沅彧闪开她涂着鲜红色蔻丹的玉手,拾起纱帽戴上,自己站了起来。
程思思收回手,撇撇嘴。不碰就不碰,她还怕碰了会沾上一身的晦气。
“我同宋公子熟络,若撞伤你,我可担当不起。”她声音娇柔地说。
忽地,她恍悟般的哎呀一声,“抱歉失言,瞧我这记性真糟,忘了你们已解除婚约了。”
她的嚷嚷声引来路过的民众围观。
看美艳娇人的花魁如何将丑巴怪比得羞愧欲死。
这全是为了一个人见人爱、俊美无俦的风流贵公子——宋尔儒。
古言红颜祸水,这会儿看来,俊颜的男人惹来的祸端也不逊于女人呀!
“不过……”程思思难掩嫌憎地轻笑了声,“这样我倒替宋公子松了口气,以免半夜一个翻身,怕被你给吓死。”
她是该感谢蓝沅彧主动退出,自己才有入主宋家当阔少奶奶的机会。
但,她就是妒嫉蓝沅彧!
嫉妒她的运好命好,她程思思长得比她美上千万倍,只因她是蓝沅彧,就能成为宋尔儒的未婚妻,虽然他们已解除婚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