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得到答案前,我们不会走。’
‘你想知道什么?’侯浣浣再度叹气,这回是真的无奈。
‘你在卜家寨长大?’他冷冷地问,江南徐庄的命案他在关外亦有耳闻,但狄无尘却没想过——自小把朱清黎掳走的,居然是那帮恶人!
这就难怪她的言行举止足以把普通男人给吓坏了。
‘是不是?’他加大音量。
侯浣浣为这不礼貌的吼声横过他一眼,才不情愿地点点头。
‘很奇妙的缘分,可以请你解释吗?’
解释?解释有个屁用?对于皇家郡主一事,这男人的坚持简直比石头还硬,还有啥好说的?侯浣浣不屑地想,但卜家寨早就收山了,她亦不想惹麻烦。想了想,她只得顺着李仁的话,把自己过去的事瞎掰了一顿。
当侯浣浣的口气不甚乐意地解释江云奇所谓的婚约只是一个计谋时,她意外地发现,狄无尘最在乎的重点居然是这个。
真是莫名其妙!她想着,但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方才在山洞里,她看着他的笑,像有一场火忽然在她的脸颊上烧起来。
接下来的问题,狄无尘问得很仔细,而侯浣浣则受尽煎熬;为了保护卜家,侯浣浣不得不用谎话规避某些敏感问题。
最后,他满意了,归纳出一个总结论——
‘所以,你还是应该叫朱清黎!’他宣布。
这个结论让侯浣浣恼火不已,但她只是‘谦卑’地望着他,然后在心里敬他三声猪叫。
‘我比较习惯人家叫我小浣。’她咕哝—声。‘喂!狄无尘,你要是尊重我,就别用朱清黎那名字唤我。’
‘但是九王爷——’
‘别在他面前喊不就得了。’她很不耐烦。‘说实话,我一点都不习惯朱清黎这三个字,行!你要想惹火我,就尽管喊吧!’
不知怎么,狄无尘又想笑了,但立刻,他敛住这分冲动。
‘我想你不会让我知道,你改变主意,想回王府的原因。’
她不回答,反而问他。‘狄无尘,你对王爷还有几个承诺?’
‘就这么一个,带你回王府后,我就要回关外了。’
显然,她被狄无尘要走的消息给怔得久久不能吭声,意识自己的失态,侯浣浣勉强笑了。
狄无尘则一脸古怪地瞧着她。‘问这干嘛?’
‘不瞒你说,我会想法子再离开王府的。’
说完,她努力想甩掉梗在胸口的那股不安,摆脱他应该是件开心的事,为何她整个人都低落下来?真是发昏了!一定是她那可怜的头……先是该死的严正,然后是江云奇,弄得她看事情都迟钝了。
‘有你在,我当然走不了!但别以为我会就此放弃,我不喜欢那儿是事实,谁都挡不了。眼前,我既然斗不过你,不如留在王府享一阵子福也好!’
‘那是你的家。你爹、你娘都在那里。’他为她顽固的想法震惊不解。
‘但还是不属于我。’她微微一笑。‘我没有认同的感觉,我不熟悉那些“亲人”,我相信你一定见过朱乐姿,她不喜欢我这个外来的姊姊,无所谓,反正我对她也没好感。至于那些血统——’她哈哈笑了两声,很轻蔑的。‘狄无尘,你不能否认,我从香云寺被人绑走后,一直在身旁保护我的是卜家的人,可不是那些会上风月楼召妓的官爷。’
‘你——’他哑口无书,因为她说的都是令人汗颜的事实。比较让他好受的,是她话中并无责怪之意。
‘我忠于自己,爱待在哪儿,就待在哪儿,这就是我!你可以骂我自私、骂我不孝,我都不在乎。’说完,她耸耸肩,驰马先走了。
狄无尘非常不喜欢她那随遇而安的口吻,尤其是——他还嗅到这其中还有某些不寻常的意味。他向来实际,朱清黎会因他而留下的原因只是一部分,但这理由却薄弱得无法说明一切;垮下睑,狄无尘策马跟了上去。
* * *
抵城之前,他们先在皇家专属的驿馆前洗尘梳理一番。第二天,她被扶进了一乘软轿,而狄无尘骑着马跟在她身后,一行人在城门口遇上了来迎接的冯即安和李仁。
‘郡主殿下。’冯即安在帘外对她微笑施礼后。走到狄无尘身前,告知严正在今日午后将要以掳人勒索的罪名问斩。
‘救人不快,砍人倒挺快的。’侯浣浣耳尖,在轿子里冷哼一声。
冯即安先是一惊,而后差点为她嘲讽的话笑出声:但一见狄无尘,他急急咬住笑。
‘先到刑场去。’狄无尘吩咐冯即安。
依照来迎接的李仁之意,狄无尘带回郡主之责已完成,便可以就此歇手。但是,狄无尘却拒绝了,他看看轿内的女孩,那怪异的感觉没凭没据地涌上心头。
‘职责所在,我坚持送郡主到王府外。’李仁没说什么,吩咐轿夫起程。
才到王府外,几个女婢便迎了上来,搀着侯浣浣下轿,李仁则先进去传报,而狄无尘下马后,便看着她光采动人地被簇拥跨上台阶。
侯浣浣的脚步没有接着下去,她转头望着狄无尘;不介意所有的侍女,甚至门内或跪或站的仆人和守卫,她心里清楚,这些人全在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而狄无尘,本来就不是会在乎他人怎么想的那种人。
那段时间,他们只是这样静静凝视着对方,侯浣浣的心,忽然有股说不上的恼。
他就要走了,所以,她再也见不着这讨厌的大胡子了,是吗?
这种吸引力真是没道理,狄无尘阴沉地诅咒着那种不确定的感觉。
等他离开这儿,便再也瞧不见这泼辣、任性的女人……
一阵浓郁的脂粉香飘来,截断了两人的思绪;一乘布置得比侯浣浣坐的轿子还要华丽上十倍的软轿迤迤移近,轿里的男子,远远就掀了纱帐大叫。
‘停停停!’说完,便迫不及待地跳下,朝台阶上的侯浣浣奔去。‘黎妹妹!’那气喘吁吁的红衣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白细的脸上没一丝男子味,粉红色的脸颊比女人还生嫩,衣着华丽,红紫俗艳相映;这男子望着侯浣浣,手里捉着扇子猛摇,脸上净是讨好的笑容。
天!这是哪号人物?
那些下人、女婢全跪了下来。口里小郡爷、小郡爷地喊着行礼。
但这位小郡爷根本没看任何人。‘黎妹妹,文逸哥哥……文逸哥哥好担心你!’他张嘴笑着。
侯浣烷朝他不耐烦地噘噘嘴。‘我很好,我没事!’说完,又转向狄无尘。‘咱们——不再见了?’第一回,她语气这般柔软地问他。
隔着数层台阶与众目睽睽,狄无尘痴傻了——为她的柔、为她的美!
他摇头,不愿正面回答她的问题。‘郡主,你不是轻易举白旗的人,我只希望,在你策画某些荒唐计划前,为王府的名誉想一想。’说完,他再也不回头,上马朝刑场的方向去了。
‘那是谁呀?黎妹妹。’
这位众人口中的小郡爷,出身柴王府,排行老六,名为柴文逸,侯浣浣被押进宫行认宗之礼时,柴文逸一见她便惊为天人,从此九王爷府,他跑得此谁都勤快。
侯浣浣却从不放在心上。撩起过长的裙摆,她看也不看柴文逸,进门去了。
第五章
王府内因朱清黎历劫归来的那股骚动,并没有瞒过王府里另一位郡主——朱乐姿。瞪着妆镜,她忽然起身,猛力抽下桌巾,檀木桌面上的糕点、茶壶、茶杯,全摔到地上。
奶娘朱婆婆冲了进来,见朱乐姿伏在桌上大哭,心疼不已。
朱婆婆从小伺候她到长大,当然清楚她的委屈。
罪魁祸首全是兰岚那贱人!朱婆婆恨恨想道,从王爷决定迎那女人及朱清黎进府,一切都不对劲了。
想不透王爷怎么会这么糊涂,放着朱乐姿这个亲生女儿不管,竟把心思放在那对母女身上。
‘你不是一切都安排好了,那粗野的丫头再也不会有机会走进王府?’朱乐姿挥去眼泪,怒视朱婆婆。
‘奴……奴才也在纳闷,那宋老伍明明就把她带走了,我——’朱婆婆跪下来,不敢抬头。
‘你什么你!没有用的奴才!’朱乐姿怒骂着:‘滚出去!’
‘郡主,您不要生气,不值得呀!’
‘叫我不生气?你想得简单!’朱乐姿用力喘了朱婆婆一脚。‘那女人根本没有一点皇家气质,她凭什么踏进九王府,凭什么?让她娘住进府里已经很过分了,凭什么她也跟进来?!’吼完,她又哭起来。
‘朱清黎不会好过的,奴才跟郡主保证,那贱人不会好过的。’看她这样,朱婆婆慌乱地喊:‘郡主,您千万保重自己的身子,别太伤神了!’
‘什么意思?’朱乐姿哽咽地问。
‘郡主想想,那贱丫头失踪也有一些日子了,这段时间里,她不可能保持完璧之身的,郡主,想想朱清黎的出身吧!她根本对贞洁这种事是不会在意的,可是别人会怎么想?皇上那边又会怎么想?哼!’见朱乐姿收了泪,朱婆婆阴沉地笑起来。
‘虽然王爷要府里上上下下封住这个消息,但是我们可以假装不小心说出去呀!’
朱乐姿咬着唇,思索着奶娘的话,随后也跟着恶毒地笑起来。
* * *
午后的狂风乱扫,怒吼声挟带着黄沙飞卷,让围观的人难以睁眼。
严正是因为绑架其他女人而问斩的。有关于清黎郡王失踪一事,九王爷特别吩咐过审理此案的相关官员,事关皇家声誉,一定要分开处理,不能有任何不利于王室的消息流出。
哪知时辰一到,被绑得死死的严正忽然眺起身,发狂地踢开了一旁的刽子手,然后朝周围数千名围观的民众大声宣称,他绑走了清黎郡主,不但绑了,还辱了郡主的清白之身,那是足以一般人诛灭九族的话一出,连坐在台上抓着令牌的知府大人都为之愕然,忘了自己该做的事。
‘哈,哈,要砍我严正?来呀!我是九王爷的女婿,去问他,他—定知道,郡主是我的相好,她的身价可是上百万。’严正拼命大笑、拼命大吼。
知府大人身旁的狄无尘则怒视着严正,后悔让冯即安送严正进京受审,早在那一晚,他就该一剑砍死他的;如今,每一句有关朱清黎的污蔑之辞,都让狄无尘想起她为护卫他而被严正怒掴的一巴掌——那些伴随着他的怒火而历历在目的情景,令他忍无可忍!
狄无尘跨出一步,却被冯即安拉回。
‘老大,他已经疯了,你要三思而后行,别做傻事。’
四周,开始有人交头接耳,而这些细微的絮语全成了一股助力,狄无尘再也无法理性思考,他只知道他要保护朱清黎,保护她不受伤害;这些私语,让他将行之事更有理由。
狄无尘用力推开冯即安,不过数秒,严正狂妄的笑声被活活剪断,一条血柱,直直喷在狄无尘紧握的剑上,血水滴滴地往下汇流成河。严正的人头,端正地捏在狄无尘手上,那凛然无畏的气势,就在黄沙滚滚的刑台上,震慑了所有人。
所有的窃窃私语都不见了,连肃穆的冷风都寂静了一些些,台上飞卷的黄沙,在狄无尘脚下,畏惧地游移着。
‘这个恶贼说的都不是真话,清黎郡主确实曾为他掳去,但她绝对没有顺从于严正,我狄无尘以个人性命,以及狄家堡的声誉保证,他说的全是谎话……’
一旁双手抱胸的冯即安觑着他,早先对他行事冲动的不悦早因为那刀之后的气势换成了钦佩,当他听到狄无尘接下来的那些话,冯即安笑了。
他所认知的边城三侠里,那最不爱碰女人的头头,这回真的‘玩完’了。
刑场上,数千人亲眼目睹严正被斩的那一幕,不到半日,便沸沸腾腾地传进了九王府,使朱婆婆盘算的计划落空,而朱乐姿更是大发雷霆!
朱清黎的清白早不是众人关心的焦点,重点在狄无尘,他那一剑,斩出一个完美的英雄形象,加上法场上那番义正辞严的宣言,早已轰动了全京城,事关皇家声誉,为此,皇上还拨空召见了九王爷和狄无尘。
狄无尘倒是心地坦然,回答时态度的光明磊落,让皇上龙心大悦。
但九王爷对此是又气又恨;这事的起头是他惹出来的,怪谁都没有用,事实上,他很感激狄无尘能当机立断地挥下那剑,要不如此,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更难听的话呢!
只是,回覆皇上时,他仍是紧张得汗水直冒,生怕一个答得不好,清黎和无尘的小命不但难保,就连他也会遭殃。
柴王府近日鲜少差人过府来,多少也受到这事影响,九王爷倒不在乎这个,他只担忧清黎能不能挺过那些流言,不过事实看来,她是真的无恙。几个月前被掳走的官家小姐,虽然都被救出,但心理上不免受到某些程度的伤害,尤其是所谓的贞节之疑;近日内,十个里头有六个不是投井,就是上吊,就算是想开些而活下来的,终生也要受世俗舆论的猜测。
是幸运吗?出现一个狄无尘,愿拿身家性命为她担保,王爷没有问她究竟那段日子发生了什么事情,兰岚也不敢问,朱清黎的脾气谁也捉摸不定,而这几天他观察下来,她表现一如往常,想到这里,九王爷不禁一阵着恼。这也难怪,过去在卜山的日子,她可能对名节这种事根本就不在乎。
老天哪!他该拿她怎么办呢?
刑场这件事,也把侯浣浣搞得人仰马翻。在她想法里,那严正不过就是个疯子,干嘛因为疯子的几句谎话,就发神经似的对全场几千人发表那篇该死的宣言。卜家埋伏在京里的人可不少哟!她一急,赶紧找朱大叔跟那些分散的探子解释这事的真实内容,如果不这么做,卜家牧场的人这会儿大概全杀进城来了。
* * *
‘郡主,方才小雁听说,皇上拨下来给郡主您的宅子已经完工了。’
她抬起眼,听出了一点兴趣。
‘宅子有好几栋,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就是在贺大人正后院的那一栋,王爷先帮郡主命了名,叫什么黎轩小筑。’
她直起身子,支着下颚微微一笑。‘彩彩回来了没?’
‘还没呢!郡主。’
侯浣浣有些失望,彩彩目前是唯一她和卜家直接有联系的桥梁;这只鸽子的体力、耐性极佳,是小韬许久之前送给她的礼物,那一日她下山,也特别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