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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醋娘 page 16 作者:常欢

  “跟你讲话,不准这么嬉皮笑脸!”她恼声骂道,汤瓢铮的一声打在石桌上。

  花牡丹当真被骂得收住笑。这个小丫头不按牌理出牌,她一时之间还真无计可施。

  “好吧,既然你要找我,说吧,有什么事?”她往前一步,毫不畏惧的迎上梁红豆的脸。

  两张脸庞,一清丽一娇媚,一脱俗一明艳,一怨嗔一平和。

  “不准你再纠缠冯即安。”她一字顿着一字,字字从齿缝间迸出。

  花牡丹清清喉咙,无奈的摇摇头。“恕我无法从命。爷儿们来这儿花钱是寻找安慰的,咱们姑娘受人钱财,自然是与人消灾。”

  “你!”她几乎要出招了,可是不知怎的,花牡丹那微笑的眼眉仿佛有种魔力似的,竟让她无法出手。

  而花牡丹并不晓得自己处在危险边缘,仍娓娓说着,丝毫不在意梁红豆的怒气。

  “来这儿的男人不外乎三种。第一种人寂寞,另一种人也寂寞,还有第三种,更是寂寞。”

  她捏紧拳,转过身大骂:“狗咬狗,一嘴毛,绕尾巴,团团转,谁听你NB462嗦这些!”

  “你自然是不听我NB462嗦这些的。”花牡丹和气的笑笑。“我说的第一种人,是那些有钱的大爷们,他们或为官或为商,家中妻妾成群,到这儿来或为生意应酬,或为私谊取乐,更有的是流连这儿的夜夜笙歌,灯红酒绿。这些人镇日汲汲营利,虽有钱有势,但骨子里却是个空架子,谈不上什么内涵才学,自然是寂寞空虚。你在阜雨楼,想必也看得多这种暴发户了。

  “至于第二种人,便是那些自许风流倜傥的文人骚客。这些人外表斯文儒雅,姐姐妹妹们一见就喜欢,加上肚子里认得几个字,也会写几句好诗,行一点儿更能出口成章,哄逗得姐姐妹妹开心。不过他们多半是仕途不顺,或者怀才不遇,才纵情于酒色中。你说,他们心里称不称得上寂寞?

  “第三种人呢,则是一般升斗小民,上有父母,下有妻儿待养,整日忙着三餐,只图温饱。心眼儿敦厚老实的,自然没那闲钱光顾这儿了;不过,就有一种情形例外,那便是做妻子没给丈夫半点温暖,才把人逼到这儿来的。扣除了这等人后,没成亲的,性好色的,逃避现实的,这些人夜里没个消遣,就难保他们不往这儿跑了。”

  这女人好可恶,居然连嘴上功夫都能赢她,不晓得是不是跟冯即安那痞子学的,一串道理说得她哑口无言、头昏眼花,理也不直了,气也不壮了,尤其最后一项,故意说得好像就是她太泼辣,又一无是处,才会逼得冯即安逃之夭夭。

  梁红豆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愚不可及。

  “我还没说完呢。”见她要走,花牡丹唤住她。

  “照你这么说,冯即安心里肯定是没有我了。既然如此,我强求何用。”她咬牙说道。

  “那倒也不是,我还没说完呢,还有另外一种男人,不在我说的三种人里头,只要你肯下工夫,我可以教你。”

  “谁要你教!”一整天这么气下来,梁红豆撑不过,背过脸,眼泪哗啦哗啦的冒出来。这趟妓院之行的结果简直在预料之外,她到底在做什么嘛。“我只问你一句,他心里有你吗?”她吞住泪,咬牙问道。花牡丹摇摇头。“当然没有。”

  “你心里有他?”

  花牡丹笑了。“那是不可能的。”

  不知为何,但梁红豆沉重的心情确实好了那么一些些。也许是她今天总算明白了,在冯即安心里,她和任何女人的地位都相当,都是不重要的。

  或许,在他心里,一块猪肉都高过任何女人。

  夜色隐去泪光,突然地,连声告别都没有,在花牡丹的叫唤声中,梁红豆翻身利落的上檐。

  她走了走,一个熟悉的身影却在眼角边自二楼拐弯处走进厢房。她拭去泪,连忙俯下身子,只见那厢房小门一掩上,立刻传来女人的嘻笑喧哗。原来是打算一切都算了,但眼见冯即安在这地方寻欢作乐,胡闹瞎搞,梁红豆还是被气得肝火上扬。打昏了一位送餐的丫头,她对换了衣裳,整整仪容,走近冯即安所在的厢房,她打定主意,今儿个非当他的面掀桌子不可。

  “冯公子,今儿个你要听曲吗?”她在门外听见一个婉约带笑的声音问道。

  “当然要听啦。”又一个女人娇笑着。“冯爷就爱你唱的嘛。”

  “今晚不听了,时间晚了,你别唱了,赶紧跟你爹回家去吧。”冯即安的声音也柔软得不像话。门外的梁红豆闭上眼,顺了顺呼吸。重逢至今,他从没用这么温柔的语调对她说过话,也在那同时,她认出那女子的声音,那是在阜雨楼卖唱的何家姑娘。

  梁红豆气恼之余,正打算推门要进去吓他一吓,忽然有人拉住她。

  红豆心一惊,忙低下头来。

  “你送错地方了,这道菜嬷嬷说是要送到张大人那儿去的。”

  “我……”原来是百雀楼的丫鬟,她松了口气,手肘被那个丫头一勾,硬是拖走了。

  “可别怠慢了,花姑娘也在里头作陪。”那长得人高马大的丫鬟寒着脸叩门,推她进去。

  一男子背着门端端正正坐着,而花牡丹粉脸微醺,烛光映着她的脸更显娇艳。

  她送了菜进去,花牡丹诧异的瞪着她,梁红豆这时才看清坐在花牡丹对面的,是名年约四十,颇斯文的一名中年男子。

  接下来的事猝不及防,身后陪她一起进来的丫鬟掌心银刃一闪,梁红豆被一掌拍开,整个人飞到房间另一头,撞上椅子才倒地。花牡丹尖叫一声,抱住那中年男子扑倒在地,以避开突然从门外、窗外纷纷射进来的袖箭。

  梁红豆俯在地上,方才被偷袭的那一掌震得她眼冒金星,身上每一寸好似全移了位,疼痛不已,她却不敢叫出声。

  “张华!老子答应死去的兄弟,非得要你陪葬不可,纳命来吧!”那丫鬟扯下一张人皮面具,一张络腮胡的凶脸阴恻恻的笑着。门外脚步声凌乱,涌进了数名面目狰狞的大汉。

  “你敢杀他!”花牡丹护在张华身前。

  “哈!我古承休有什么不敢的!这狗官剿杀我兄弟数百,今日拿他一命,算便宜他了。花姑娘,你是这楼里的头牌,艳丽无双,细皮嫩肉,我要是误伤了你,我这些兄弟可都会心疼的。”

  “要杀他,就先杀了我。”一扫娇媚本色,花牡丹眼神愤慨不畏死。

  “牡丹,别管我,他们要的是我,”张华推开她,表情凌厉的看着古承休。“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兄弟烧杀掳掠,原就罪该万死,人是我判决斩杀的,不干牡丹的事。”

  古承休冷淡的觑着她。“这女人你叫得倒亲热,我早听说承南府向以清廉自居的张大人有位青楼的红颜知己,还以为只是传闻,看来居然是真的。那倒好,我正愁没点余兴节目。”说罢探出手去,大力自张华怀中拽起花牡丹来,反手一推,梁红豆只看到花牡丹惨叫一声,栽进那群男人堆里。

  “她是你们的,要怎么处置,随便你们!”

  士可杀不可辱,眼看花牡丹就要受到伤害,梁红豆顾不得痛,爬起来便掀翻桌子,那些男人全吓了一跳,把花牡丹扔到一旁,纷纷抽出刀来。

  看清楚原来只是弱不禁风的小丫头,尤其又看梁红豆的武器居然是一只随手便可拆断的汤瓢,男人们全爆出轻蔑的大笑。

  “你们放了她,听到没有?!”她低吼。

  “梁姑娘,别管我们,你快走吧!”花牡丹着急的喊。

  “小丫头,还挺细致的,难不成你也寂寞得发慌,要找男人陪陪?”一名大汉轻浮的淫笑着,伸手要去摸她的脸蛋。可惜他错估了梁红豆,那一瓢正正砸中并倒扣在他鼻梁上,锋利的汤瓢边缘像刮泥似的剥下他一层皮之后,又顺势拍中他侧脸颊,打得他几颗牙齿和着鲜血甩脱而出,迭声惨叫。

  “再不放人,我让你们这些龟儿子全部当龟蛋!”她标悍的瞪着他们。

  “方才没一掌打死你,倒教你这小蹄子来坏老子的事。”这突发的事惹火了古承休,他抢过一名手下的刀,一式“大鹏展翼”扑上,挥手便砍。梁红豆仰起脸,举臂格挡,汤瓢在相接声中清脆断裂,那道刀光眼看就要把她劈成两半……一座瑶琴自大开的门户石破天惊的疾速飞进,应声把门口两名大汉击得吐血身亡。琴身冲势不减,直直飞向古承休。

  原以为自己死定了,梁红豆闭上眼睛,只感觉一阵狂风自脸上扫过,额上刘海被吹翻起,砰然大响后,她睁开眼睛,看见嵌在壁上龟裂却未碎开的琴身,距离头顶不到两公分。她拍拍心口,垂头颤危危的吁了口大气。

  “来者何人?!”惊见这种身手,紧急避开瑶琴追杀的古承休仿佛也惊魂未定。空气里只有嗡嗡的琴弦声作答。

  “来者何人?!是好汉的就不要鬼鬼祟祟!”古承休大吼,眼睛望着屋顶。

  “你看那儿做什么,我在这儿。”门口的冯即安笑吟吟的答话,出手掷筷,花牡丹身后的男人前一秒才举刀,后一秒已经扶着受创的手臂跪了下来。

  “古承休,你不会连我都不认得吧?”冯即安谈笑自若,如入无人之境。他出现不过数分钟,已把花牡丹和张华平安的纳入身后。

  ☆  ☆  ☆

  当瞧见缩在墙角的梁红豆,只见他脸颊无端抽搐了几下,再也不见他的笑。

  傍晚才吵嘴,夜里却在这种地方见面。梁红豆回过神想逃,手腕却被古承休扣住。这下好了,全部人都没事,就剩她这个多管闲事的沦为人质。天呀,她真是倒楣透顶,要是现下她再不想办法从他眼前消失,回头一定被耻笑。

  梁红豆才爬起身,手腕却传来锥心刺痛,古承休像拎小鸡似的,把她拖到身前。

  “放开我!你这野蛮人!”梁红豆挣扎,声音发颤。

  “闭嘴!”古承休怒吼,狠狠踹了她一脚。

  但他却错估了一件事,冯即安可没法忍受这种画面,手拍剑鞘,背后长剑脱开,剑光一现,刺在古承休踢人的腿上,剑身摇晃数下,登时血流如注。

  “走!”剑一脱鞘,冯即安的身子同时前扑,暴喝一声,揪住梁红豆的衣领,拧转翻身,将她像皮球似丢到花牡丹那头,右手聚力为爪倏然转向,凌厉的抓向古承休。

  这一起一落,快得惊人,古承休哪里见过这等身手,骇得脸都白了。闪了两招,见避不过第三爪,只得闭上眼等死。

  “冯先生手下留情!”张华喊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请将他交给下官处理。”

  冯即安闻言,硬生生收手,弹指封了古承休几处大穴,一面揪起他。“算你好运,如果再让我瞧见你对女人动粗,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剁了你。”

  古承休打颤着点头,竟说不出一字半句。

  他仍不忘怒瞪梁红豆一眼,随即望向花牡丹。

  “你们没事吧?”

  他竟然连句关心话都没有,反而先跑去跟另外一个女人嘘寒问暖,梁红豆忍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流下来,她倔强的昂起脸,推开花牡丹,一拐一拐的走出去。

  看见梁红豆走了,花牡丹连忙起身推冯即安。“你还愣在这儿干嘛?”

  眼见她差点毙命,冯即安心情恶劣无比;气咻咻把头一摆。

  “她还走得出去,一时半刻死不了的。”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呕她。”见他说出这种话,花牡丹也恼了,脸色一沉,只差点没撩裙摆,抬脚去踹冯即安。

  “人家一个好好姑娘,为了你,连这种地方都来了,你就不能成熟些吗?”

  冯即安懊恼的喟叹一声,跟着奔出门,一翻身,人已挡住梁红豆的去路。

  “我还没问你话,你倒心虚先溜了。”出乎意外,他的声音竟打着颤。

  “我……我哪有溜。”她恨恨的把泪拭掉。“我光明正大的从你面前走过,算什么溜。”

  “你到这儿来做什么?谁让你来这种地方的?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是江湖有名的狠角儿?”

  他越说越大声,脾气越来越不能控制,但梁红豆垂着头,揉着手腕却始终不吭一句。

  直到冯即安又大吼一声,梁红豆抬头,眼泪哗啦哗啦的往下掉,语带哽咽的骂回去:“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是没来这儿,你的花姑娘就死翘翘了!你凶什么!”

  “我凶?我有你凶吗?一个姑娘家跑来这种地方!要是我迟了一步,你的小命就不保!”

  她浑身无一处不痛,偏偏这混蛋又喋喋不休个没完。“那就扯平!我救你的花牡丹,你救我梁红豆,一命抵一命,可以了吗?”

  见她越说越激动,冯即安又气又恼。天!他没法子在这种情况下讲道理!

  “我送你回去。”他憋着气,突然拖着她往前走。

  “不用了。”她挣开他。

  “你以为我喜欢?我是怕你走错路,又闹笑话!”他大吼,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为什么她总要让他担惊受怕。但是这些话他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梁红豆回过头,一个巴掌便要向他甩过去,但是这回被冯即安接个正着。他瞪着她,眼睛里都是火光,气势十分骇人。

  难怪刘文一天到晚想把她嫁出去,他愤怒的想。以她这种从不考虑自身安全便往险境里冲的个性,光是这点,就够理由让她未来的丈夫心脏停摆!

  而她居然还有理由对他发火,他另一只手在身后捏紧又松开,却不知该怎么办。

  “你还想打人!”

  “我是打你,怎么样?!”她的眼泪比切了一斤蒜头辣椒时所流的还要多。越哭越激动,越哭越委屈,越哭也越大声!

  再这样下去,冯即安只担心全妓院的嫖客姑娘都会围过来指指点点,到时他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这儿,冯即安不禁一拍脑袋,喟然叹口气。早在连番数次救她的时候他就注定要洗不清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原以为是狮子般的吼声,在她震天的哭声里,却变成微不足道的软弱低吟。

  瞪着她许久,突然间,冯即安把她拥入怀中,灰白的脸上,再也没有谈笑自若,表情满满的全是认命,看起来几乎也要跟她同声一哭了。

  “罢了,罢了,你这个傻瓜蛋,我认栽了。”

  梁红豆哭得厉害。这个男人说了什么她全没听清楚,只是哭,一口气喘不上来,她咳了咳,发现自己竟埋在他怀里,她大力推开他,像下定决心似的。

  “我……我……今日之后,我是彻底死心了,你要死要活,我是再也不管你了!”她想挣脱他的手,冯即安却不动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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