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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醋娘 page 1 作者:常欢

  楔子

  狂风一阵阵地掠扫过山头,梁红豆揪着袖子,忧心忡忡的望着山下。十一岁的她,刚从死神那儿被带回;半天之前,她的项上人头因为一场阴差阳差的官司误判而差点搬了家,幸赖身旁这位陈小韬不顾一切,领着人劫了法场,才把她抢救回来。

  若不是陈小韬好人做到底,愿意让她带着相依为命的妹妹,到关外牧场重新一段新生活,她真的不晓得该何去何从了。

  对于未来,或许因为是既定的事实,梁红豆竟生不出半点担心和迷惘。眼前她心里只记挂着一个人——另一位劫法场救她的恩人。

  此去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相见,纵然她在那男人心中没占多少分量,她还是希望他能过来送她。想到这儿,梁红豆不禁祈求着。

  “丫头,该走了。”马上的陈小韬轻唤。

  她应声,有些忧虑的抬起头。

  “冯……大哥会来吗?”

  陈小韬不知怎么回答,只能耸耸肩膀,不解那个人跟她要离开有何干系。

  “我想……我想等……冯大哥。陈大爷,他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跟他当面道个谢。”梁红豆怯怯的开口。

  陈小韬眯着眼睛,沉默的翘首眺望山下。

  “你等的人来了。”一会儿,他沉声开口。

  梁红豆睁大眼,急急向前走了几步,翘首看着远处马蹄尘沙飞扬,一人一骑正朝这儿来。

  冯即安下了马,见梁红豆两眼眨也不眨的望着自己,他咧嘴,绽出个俊朗的笑容。

  “别担心,红豆儿,你在牧场会过得很好的。”

  谁担心这个来着?梁红豆皱眉,决定把话说明白。

  “我能再见到你吗?”

  “这很难说。”她的表情和问题让冯即安跟着拢起眉心,随即又洒脱一笑。

  “可是……”

  “红豆儿,要是真有缘,人生何处不相逢。”他笑睨着,伸手小拧了她鼻子一下。

  “你不到牧场来看我和妹妹吗?”

  “看看喽。”他仍是耸耸肩,不给任何确定的答案。冯即安天性就不喜欢下承诺,他宁可别人指着他鼻子骂他负心绝义,也不要担负那实践承诺所可能有的压力,即便是一点点,他都不要。

  “陈先生,这两个孩子就拜托你了。”他转向陈小韬,慎重托付。

  陈小韬微微点头,拍拍梁红豆的手。“红豆儿,走吧,你妹妹还在路上等你呢。”

  “那……冯大哥再见。”

  “后会有期。”冯即安挥挥手,上马驰走了。

  然而,梁红豆的频频回首,却只换得冯即安越来越模糊的背影。

  情愫由此停留,相思从此生根。

  第一章

  八年后。

  京城,将军府。

  “要不要?”声音出自一个女人,仿佛憋着满满的怒气。

  “不——要。”另一个男人拖长声音,好像也打定主意非赖掉不可。

  “冯即安!”女人的怒喊声调高八度的吼出来。

  “我——不——干!”把太师椅当成蒲团盘腿坐的那名俊秀男子眉一挑,随即哇哇大叫:“嫂子,公私要分明,你怎么可以拿这种公差往我身上套!”

  “不过是请你到江南走一趟,有吃有喝又有好玩的,干嘛说得这么可怜兮兮?!”

  花厅彼端,那名风华绝代的美少妇冷哼一声,口气几分不值。

  “老大,你不开口替我劝劝嫂子吗?”冯即安转向美少妇旁的魁梧大汉,不抱希望的问。

  狄无尘严肃地沉吟半晌,终于慢吞吞的开口:“小浣说的也没错。”

  当人家老婆说过的话,什么时候说错了?冯即安颓然叹口气。数年未见,狄无尘早不是当年他极端推崇的那个“硬梆梆又铁铮铮”的大男人;早在狄无尘闷不吭声、任由侯浣浣拼命对他炮轰的同时,他早该知道的。

  唉,沧海桑田,大石块再怎么了不得,也禁不起小水滴日日夜夜的穿凿。要狄无尘像当年一样站出来主持公理、维护正义,那比在鸡蛋里头拣骨头还困难。

  但话又说回来,这对夫妻也太一体同心了吧?连欺负他这拜把兄弟,都不会觉得良心不安。

  “……即安,你想想,这件事也不是这么难成,就算帮个忙嘛。那张大人你也认识的,他也是真心为民做事的好官,徜若你真的不喜欢,就当面回了张大人,说你没兴趣就成了。”见他不吭声,好像事成有望,侯浣浣一改口气,笑得分外诱人。

  “妈的,我要真稀罕名利那玩意儿,这些年来干嘛躲得远远的?”冯即安喃喃抱怨。

  自八年前脱离了官家生涯后,官拜将军的义兄也曾为他在公门觅了几份好差事;然而冯即安却没有再当回公差的打算,他宁愿浪迹天涯,也不愿被人管束得死死的。

  “你也知道是吗?”提起这点,侯浣浣就一肚子气。从狄无尘封为将军,她嫁入狄家之后,这家伙就像烟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知道他天性爱自由,但这些年间,他连个平安信都不捎来,就太过分了。

  “得了。”冯即安手一摆。“嫂子,别昧着良心说话,老大根本就是嫉妒我自由自在。”

  “对,闲云野鹤,孤家寡人,居无定所,浪迹天涯……”侯浣浣扳着手指头,连续念出一长串成语。

  不理会对方充满嘲讽的语气,冯即安反而嘻皮笑脸起来。“嫂子说的是,不敢当,真是不敢当……”

  “不要给你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候烷浣打住笑,没好气的横睇他一眼。“你到底帮不帮这个忙?”她沉下脸,再度逼问。

  “不帮。”冯即安习惯性的大摇其头。

  “冯即安!”侯浣浣叉着腰气冲冲地跳起来,微隆的小腹衬得她娇小的个儿也变得颇具分量。“你的脑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顽固!?”

  冯即安连忙起身扶住她,脸色无奈之至。“好好好,我答应行不行?你不是原来就很讨厌那些名名利利,什么时候也变成这么热心?坐下坐下,动了胎气,我可担待不起。”

  “我就知道,只要沾上女人,绝对没好事。”他嘴里咕哝了一句。侯浣浣耳尖,目光立刻瞟过来。

  冯即安随即噤声,而后无奈的摇摇头。女人,啧!

  “老三,小浣还有件事吩咐你办。”狄无尘接过话,唤住欲逃走的冯即安。

  “还有什么事啦。”冯即安转过身,口气悲惨之至。

  “到苏州之后,记得替我到阜雨楼去探个人。”

  “阜雨楼?那又是什么鬼地方?”他无精打采的问。

  “卜家牧场在江南的产业之一,江南江北颇负盛名的一家酒楼。”狄无尘微微一笑,似乎透着一些玄机。“老三,就看在你贪吃爱玩的分上,那儿的佳肴你肯定要尝一尝。”

  冯即安哼哈了两句,表情仍是满心不乐意。

  “找谁?”

  “红……”狄无尘的话才冲到一半,侯烷浣手下捏住了丈夫,她眼底闪着些许热切的光芒,冯即安莫名其妙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红?红啥?”同一时间,被人勾上秤钩,待价而沽的危机意识翻涌而上。认识这位嫂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虽然数年未曾见过面,但他心里可是随时充满警觉的。

  侯浣浣那双桃花眸子,迷人是够迷人了,但是一诡异起来,还挺让人毛骨悚然的。他眯着眼仔细瞧半天,却猜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红遍江南的刘寡妇。”侯浣浣接着说下去。

  “刘寡妇就刘寡妇,干嘛还加个红遍江南。”他松了口气,随即冷哼,语气极为不屑。

  “这号人物又是谁?我连听都没听过。”

  “阜雨楼在绍兴相当出名,”狄无尘摸摸胡子。“前些日子我和小浣到那儿去,红……”妻子的手在背后一阵乱扯,狄无尘差点咬到舌头。

  “呃……手艺红遍江南的刘寡妇特别封了酒楼一天,就是为了招待咱们夫妻俩,到现在一直都没机会谢谢红……呃……红遍江南的刘寡妇……”

  那左一句红遍江南,右一句红遍江南,别说四个字拗口,连听起来都很不是滋味。

  “拜托好不好?你们是吃了人家什么好东西,红遍江南这四个字也能轻易抬出来,不怕丢脸,我就不相信,那位刘寡妇有什么了不起的。”冯即安恼怒的念道。

  “哎呀,反正就是请你捎个口信,转达一下。”侯浣浣笑笑。

  “……”冯即安仍是一声不吭,狐疑地盯着眼前这对眉来眼去的夫妻。

  那绝对不是打情骂俏。认识狄无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他已成婚多年,但冯即安太清楚这人的个性,就算让他再给侯浣浣磨个二十年,狄无尘还是学不会说谎。

  “老三,有问题吗?”狄无尘问得有些心虚。

  “除了帮张大人这档子事,你们两个是不是还瞒了我什么?”冯即安闷吞吞的开口。

  “啊……哈……”侯浣浣呆愣数秒,突然拍了丈夫一下,然后夸张地笑起来。

  “这怎么可能呢,咱们会有什么事瞒着即安吗?没有吧?”

  “是啊。”狄无尘也呵呵笑了两声,心里充满了想掐这女人两下的念头。成亲数年,从前他那没得商量的硬汉形象全在她面前被剥削得所剩无几,就连这一搭一唱的“龟毛”习惯,也都是被她潜移默化给教坏的。

  “最好是这样。我冯即安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收起那怪异的表情,冯即安嘀咕了几句,不情愿的起身离开了。

  好久之后,花厅里才有个低软的笑声响起;其间夹杂着一个男人无可奈何的声音。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实话?”

  侯浣浣收了笑,不吭一声,径自托起一碗茶,接着优雅地啜饮了两口。

  “以即安那种个性,要知道有个女孩子傻傻等了他八年,你想他可能会跑这趟吗?”

  “那丫头还是没放弃?”体贴地接过妻子手中的茶碗,将之搁置桌上后,狄无尘才开口。

  侯浣浣凝睇着丈夫的脸,忆起多年前的往事,表情显得思悒而深远。

  “当年我们联手从东厂抢救下来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这些年来,卜家牧场把她磨练得既独立又坚强,小丫头有她的主见,有她的思想。”

  “那又如何?”

  侯浣浣似笑非笑的瞄了丈夫一眼,才慢吞吞的开口:“她要冯即安当她的男人,就算为此等一辈子,她也不在乎。”

  “当她……的男人?”狄无尘给呛住了,随即,那向来严厉的目光突然柔软了一圈。他戏谑地盯着侯浣浣,而后逸出低沉的笑声。

  “在那儿贼笑啥劲?”侯浣浣给笑得一阵心神荡漾,香腮飘染上春花一般的光彩。

  “听你这么说,小红豆儿还挺有你当年搭起箭逼着我娶你的气势。”

  “那又怎么样?你后悔啦!”提起当年,侯浣浣月眉一竖,瞟了丈夫一眼。

  “哪敢?”狄无尘将她抱至大腿上坐着,轻触她的脸颊后才笑道:“你那时候的口气既狂妄又自大。加上你百步穿扬的箭法,我吓都吓坏了,哪里还想到什么后不后悔。”

  “贫嘴。”她咯咯娇笑,手指掐了他一下。

  “既然那丫头这么有决心,这些年来怎么不见她直接去找老三?”

  “你这位小老弟样样功夫学到家,尤其脚底抹油的本事,简直是一等一。从咱们成亲之后,他一个人就溜得不见踪影,也不晓得这些年他又做了什么好事。”候浣浣耸耸肩,接着又续说道:“再者,刘寡妇临终前交代过,江南第一名厨的名号得交由小丫头扛下,她责任在身,走不开是事实;一方面找不到你那小老弟,也是事实。更重要的是,那丫头过了年就二十了,再不帮她一把,刘大叔念都会把她念到发疯。”

  “小浣,告诉我,是不是卜家寨出身的女子特别与众不同?”摩挲着她白皙的脸颊,狄无尘忆起当年,又是一阵摇头失笑。

  “这我可不清楚。”侯浣浣眼波流转,突然垂首亲吻了他那扎人的胡子一下,笑得益加妩媚。“眼前的我只知道一件事……唔……”她扳着他的颈子,在他唇间加深这个甜蜜的吻。

  “再怎么与众不同,我还不是乖乖栽在你这个一事‘无成’的手里。”

  “傻话。”

  “傻话你也爱听,不是吗?”

  “你想……那两人有没有可能……”

  “不知道。”侯浣浣仍是耸耸肩,随后浮起一个灿烂的笑靥。“姻缘之事本来就很难说得准。他们要是有缘,旁人再怎么打也打不散;要是无缘,红豆也只能认分了。罢了,随他们去吧,我能帮的也仅限于此,缘之摭拾由自取,如果真成了定数,任谁都使不上手的。不过……”她偏着头,又盈盈笑了。“不管怎么说,你那三弟的野马个性也该改改了,吃亏就是占便宜,总有天他会明白的。”

  ☆  ☆  ☆

  苏州。

  杨家的屋子里,两个男人直视着房间。江磊搓着手心,浓眉紧紧揪着,方正的一张脸时而盯着房子发呆,时而不安的走来走去。

  门被推开的时候,他松了口气,急忙迎上那个匆匆走出的女孩。

  “怎么样?”

  “都弄好了。”杨琼玉轻轻呼了口气,清秀的脸庞掺着与他同样的忧心。“阿磊,你别烦,好吗?”她伸手欲拭江磊额上的汗,却在见到一旁的黄汉民时,又改变主意把手缩回,不发一语的别过脸。

  “琼玉,我……”黄汉民捏着襦扇,畏畏缩缩的迎上去。

  “别说了。”面对这个自小指腹为婚,却一事无成的秀才未婚夫,杨琼玉的怨尤伤心一直多过期望。反而是对江磊这个同在“阜雨楼”共事的伙伴,虽然胸中无半点文采,对她的感情和怜惜却不知强过黄汉民几倍。

  无奈这桩婚事是上一代订下的,这种承诺强过现实的感情。三人同为儿时玩伴,到头来江磊只能爱在心里,什么都不敢说。

  黄汉民本拟再说些什么,解释自己的过失,房门垂挂的绣帘一阵晃动,梁红豆一身红艳彩线绣绘的霞帔,春意无限的站在众人面前,向来未施脂粉的五官全轻轻点上了胭脂,只衬得她那清丽绝伦的脸庞更让人一望屏息。

  房外的两个男人转身,黄汉民呆望着她,整个人都傻住了;江磊的反应也好不到哪儿去,也是呆了半晌才能开口。

  “干嘛?”梁红豆揪起眉,对他们的神情很是困惑。

  “红豆儿……真的是你吗?”江磊的声音像给人掐断似的,久久才能成言。

  “不是我还是谁!”她重重吐了口气,再开口时全然失去新娘子应有的端庄典雅。

  挥着袖子,她不耐烦的煽着风,无意义的打量着四周。老天!江南的六月天,还真不是普通的热。

  尤其穿上这一身——她低头看看自己一身俗毙了的红,只怕还没等樊家人抬花轿来,她人就先挂了一半。

  “没错……”江磊喃喃的说着,目光仍不舍得离开。她要没拿袖子煽风,他可能还不相信眼前的女人就是梁红豆。耳边煽风——可是她长期待在厨房里练出来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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