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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莲花 page 7 作者:常欢

  郑元重怯怯的看着慕容轩,终于明白这两位姑娘如此傲慢的原因。

  老天!出手如此重,她们肯定是慕容轩包下的女人,那么传说中栖云教坊的谭姑和他交情匪浅,还让他当了入幕之宾,这肯定也是事实了。

  见他不吭声,慕容轩又开口了,这一回近距离瞧见他不怒自威的眼神,郑元重脚软了。

  “别的地方我不晓得,但栖云教坊里的每一位姑娘,就是我爹慕容大宇亲临,我也不见得会准他胡来,你不知道吗?”

  他的话只比耳语大声了一些,却把郑元重吓得朝后一坐,前一分钟的威风全不见了。

  “故意不回话是件不礼貌的事,你难道真没话要说?”

  邹元重瑟瑟发着抖,一方面心里也忍不住羡慕慕容轩的本事,竟能公然包养这么多标致的娘儿们。

  “慕容公子爷,”他强笑着起来。“在下眼拙无知,得罪了这位姑娘,你大人大量,就别和小老儿计较这么多。”

  “怎么能不计较呢?我要是今天没过来这一趟,姑娘们真吃了亏,她们可全都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孩,我怎么跟谭姑说去?而谭姑和我的交情,你就算没见过,也该有耳闻。你惹恼了她,也就等于和我结下梁子。我不怪你人老糊涂,可你那管家,难道笨得连这点儿道理都算计不清?”

  “我我……那慕容公子爷想……想怎么着?”

  “不怎么着。我说过了,栖云教坊不是普通的地方,带着你的狗奴才滚吧,不要再踏入这儿一步。要不,”他突然微笑低语:“这后果可不像丢官这么容易了结。”

  郑元重退了一大步,他不敢高喊,颤声连连指着他:“是你……真的是你……。”

  莫怪他如此震惊!半年前,就在他家莫名其妙出了一批对抗朝廷的造反名册,当时上头追查得紧,也不知是谁密告了他,一大群士兵漏夜包围了他家,还搜出了名册,他百口莫辩,只得送笔钱打点了一切,好不容易才保住了项上人头,不过这官位却是不能再贪恋了。郑元重一直不晓得得罪了谁,今日经慕容轩提点,他终于恍然大悟。

  “慕容公子爷,妹妹今天不太舒服,就让我替他唱吧。”见慕容轩大动肝火,怕事的明珠不愿再生事端,急忙抢着回话。

  “都别唱了。”慕容轩大剌刺的坐了下来。“栖云教坊留不住郑老爷这等贵客,让他们逛窑子去吧。”

  他托着下颚,姿态仍是那般悠闲轻松。“郑老爷,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

  郑元重一秒钟都没多留,像见了鬼似的跌跌撞撞冲出去。他仍然没有认出骆泉净,恐怕也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了慕容家。

  “五姐,”骆泉净点点头。“我们也走吧。”

  明珠追了过去,对她的行为简直匪夷所思。

  “你不向慕容公子爷道谢吗?”她问,连谷樵生也错愕她的行径。

  “我应该吗?”她反问。

  “妹妹,这不是闹脾气的时候。”明珠忍着性子说。

  “郑元重不尊重我们,那原来就是他该受的教训,你和我都乐见其成,不是吗?”骆泉净反问,明珠一时语塞,竟答不出半个字来。“公子爷只是做他该做的事,如果为这种小事言谢,也枉费师傅和他一番交情了。”

  说完,骆泉净没回头再多看任何人一眼,木然的拎起裙摆离开了。

  “明珠。”

  回头面对慕容轩,明珠为骆泉净那番话尴尬不已。

  “由她去吧。她说的对,这没什么好称谢的。过来吧,替我烧几样小菜,谷老板和我在这等着。”

  “是,明珠这就来。”见他没有因为骆泉净的话生出不快,明珠松了口气,急急下厨准备去了。

  第四章

  “淫妇!打死她!打死她!”公堂外四周的声音不断的叫嚷,骆泉净退了一步,身后撞上一个人,来不及回头看是谁,堂上郑元重已经跟着所有的声音一起叫嚷起来。

  “贱人!贱人!打死她!打死她!”

  恶毒的叫骂声在骆泉净睁眼的那一刻完全静止。她弹坐起身子,刺眼的阳光正从窗台斜斜照进,她急急避开去;再睁开眼,只看见成千上万的尘埃在光束中飞扬盘旋。

  从进教坊以来,这种噩梦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梦见那座冰冷阴森的公堂,梦见郑元重的怒叱,梦见唐家母女的笑声,梦见那打在身上的板子,还有一双双不曾伸出援手的眼睛。骆泉净覆住脸,闭上眼睛,脑袋仍因这浑沌而胀痛着。

  尤其是郑元重那张脸,再清晰不过。她摇摇头,却摇不去那个人带来的痛苦回忆。

  “你醒了。”容媚放下妆镜,一旁笑吟吟地叫唤她。

  “七姐。”意识到有他人,骆泉净急急下了通铺,接过容媚递来的湿绢,擦了擦脸。

  “今天咱们俩都没场子,你陪我上街逛逛去,好不?”

  骆泉净胡乱的点点头,任容媚打理着她一头长发,整个人依旧心思恍惚。

  以往她总是能很快的把那梦境抛诸脑后,可是这一次不知为什么,即便她已经跟着容媚上了街头,心却仍悬着那梦魇,久久不能释怀。

  有什么事会发生吗?她为何如此不安?

  “你听到了吗?”容媚摇得她回过神来。

  “什么?”

  “是鞭炮声,不知是哪户人家今日办喜事,小妹,咱们瞧瞧去。”

  跟着容媚的脚步,她叹了口气,这才发觉,这一路走来的街弄,竟是似曾相识的。

  一直到了人群聚集处,骆泉净突然煞住脚步,呆呆的站在那儿,许久许久,都不能动弹。

  是唐家。张灯结彩,是唐家,她怎么可能会忘!

  记忆底处有些残余的灰烬在飞扬,一年多的时间对她而言还是太短了,突然要眼睁睁的面对唐哲再娶的事实,她心底幽幽的恨意仿佛也跟着那鞭炮声发酵。

  见她停下脚步,容媚探头看看,之后笑了。

  “真是喜事呢,嗳,小妹羡慕吗?”瞅着骆泉净,容媚完全不明白她的心思。

  “新人从门入,故人从阁去。”她喃喃念道。

  “什么?”人声吵杂,容媚听不清楚。

  “没有。”

  容嵋没察觉她的异样,一径儿的在那儿回想着什么,一会儿突然说:“我想起来了,如意跟我说过,这户人家今日娶的新媳,可是再娶的。”

  “是吗?”她茫然的问。

  “没错,那件事情也怕快有两年了吧。唐家前媳不守妇道,偷了唐家的东西送给奸夫,被她婆婆一状告了。我还听说那媳妇上了公堂后,竟还抵死不认罪,后来被用刑打了一顿,可惜铁证如山,她还是被休了,而且才赶出衙门没多久,傍晚便投湖死了。这件事闹这么大,你居然都不知道?”

  容媚不可思议的望着她,没等泉净有回嘴,接着又叹起气来。

  “真是的,明明是做错了事,竟还想用死来表明其志,还当别人会信她,真是傻。”容媚又不胜唏嘘的摇头。

  “七姐也认为,那媳妇是真的与人私通?”骆泉净哑声轻问。

  “不是吗?判决都这么说了。一对奸夫淫妇,可惜她就是不供出她的姘夫是谁。”容媚随口应道。

  静静听着那些话,不知怎地,骆泉净觉得有些冷,凉飕飕的寒意直冒心头。原来她的一生在别人眼中仅值这样三言两语。

  不能恨七姐的无知,因为她的冤,在别人嘴里,比真实还真实。

  没死,是个冤;死了,才真正是个冤。

  “咬呀!糟了!”容媚轻喊一声,忙不住跺脚。

  “今儿个我竟忘了,卖胭脂水粉的丁婆子会来一趟,我那蔷薇硝没有了,得赶紧去买。小妹,你自己看热闹吧,我得先走了。”

  容媚走了,沿着唐家园子周围的鞭炮声却始终没断过。

  八人大轿,也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抬进了唐家。

  肯定是户体面人家,唐家才会这么大手笔,骆泉净幽幽的想着,不自觉的往前方人群涌去的方向前进。

  会是哪家的姑娘呢?骆泉净倚在墙边,脚步迟疑,脑海里闪现一个人的样子。她从前曾羞涩唤过一声的夫婿、如今是新郎倌的唐哲,他现在又会是什么心情呢?他是否曾经……记挂过她的存在?

  如箭镞般飞过的时间,渐渐交集在她从前残存的一点点想念里,渐渐有些模糊成形;只是,有些清晰,有些却模糊了。

  就像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唐哲的那张脸。

  是从来没爱过,还是早早把那张脸清出了记忆?骆泉净闭上眼,可以听到远处的锣鼓声渐渐近,暂歇了一会儿的鞭炮又热闹的大响起来,这一回更炽烈更张狂。骆泉净回神,惊觉自己已被人群推到围墙拐角,一抬起头,视线就正对着门口。

  不该在这儿的,她想,逆着多数人的方向,往回走了。

  就在此时,一个女人急急忙忙的走来,而骆泉净垂首也不多言,急急与她擦身而过。

  “慢着!我见过你,你是……?”唐芙猛然煞住脚步,回头追上她,站在她面前。

  骆泉净被逼得有些慌乱的抬起头,那眼那眉那唇在唐芙的眼中,无一不熟悉、无一不温润,也无一处不绝色。

  从来没想过时间会在一个人的身上变化这么大。唐芙作梦也没想到,往日任她欺辱的那个瘦弱丫头不见了,眼前的女人,宛若一朵正待盛放的、眉目清丽绝伦的芙蓉。

  “你还没死呀!”心里头没头没脑兴起的妒怨墨汁一般泻流,唐芙硬生生的压下,竭力把声音填装得一样娇柔:“我还道你被休之后,这辈子羞于见人,早早投胎去了。”

  骆泉净没有理会对方的挑衅,挺得僵直的背脊却在在说明她发怒了。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侵犯的尊严,那件事明明不是她做的,她扛的苦还不够?

  天可怜见,她仍保有当日的那封信,署名上明明白白写的不是她的名字,她没开口喊冤,倒是遭人侮蔑至今,这口气要她如何忍下?

  “唐家今天娶新媳妇,对方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怎么?你嫌带给唐家的耻辱还不够多,还想趁今天来闹场?”

  “他爱娶谁是他的事,我能闹什么场。”她冷淡的应道,转身要走。

  “站住!”唐芙挡住她,朝她仔细打量了一番,越看她就越生气。见昔日总是被踩在脚底下的丑丫头蜕变得如此亮眼,甚至比她这个嫁入富家的少奶奶还多了一分无法形容的美丽,那身上随意的穿戴,每一件每一样都远远比她来得贵气。唐芙简直气疯了,她掐住手心,决心扳回面子。

  叶飞没出现前,骆泉净已然大力拨开她的手,唐芙原料定她仍是过去那般好欺负,并没防她这着棋,整个人重心不稳,竟狼狈的摔坐在地上。

  “你……你你竟敢……!”她颤声指着骆泉净,却在对方不怒自威的眼神下噤了声。

  “再柔软再低贱的虫儿,被压到底都会挣扎翻身,你以为你还能欺负我几次?你心里明白,那封信根本不是给我的,你跟哪户人家勾搭的丑事我也不想知道,反而你娘已经替你找到我这个替死鬼,你压根儿不用冉担心事情败露。你天生心地坏,便以为世上人全跟你一样。没错,我是死了一遍,那不代表我会再让你欺负到底!”

  “你骂我心地坏!”唐芙怪叫起来。“恐怕是先声夺人吧?作贼倒反而喊起捉贼来了!我倒不晓得,你的口舌这样了不得,瞧瞧瞧你又如何?穿金戴银的,身上衣料子又这么好,想是春风得意。不知道你如今是哪个破窑里的姑娘,还是哪个没长眼睛的王八蛋被你三言两语骗了,甘心包了你,说不定就是给你镯子的姘头!”

  叶飞从没想过,生平听到的恶毒言语,竟会出自一个女人口里,见骆泉净僵硬的站在那儿挨骂,叶飞心里一股气涌上!唐家实在欺人大甚,过去还嫌欺负人家不够吗?若不是慕容轩示意他得暗地保证骆泉净,他还真会错过这一幕。

  “信不信我打你?”他挡在骆泉净面前。

  “你又是谁?”唐芙先是吓了一跳,随即狰狞的瞪着他。“哼!我知道了,这就是你的姘头,是不是?”

  “你再说!”叶飞气死了,没想拳头被骆泉净扯住。

  “别跟她一般见识。”她说,有些鄙夷的看着唐芙。

  “好呀!你有种就打呀!倒教别人来看看,是谁笑话谁!”也不知哪来的怒气,唐芙铁了心,也嚷了起来。

  “姑娘,你也听到了,这泼妇,倘若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当真我们怕了她!”叶飞气急败坏的喊。

  迎亲队伍近了,哨呐声吹得骆泉净头昏脑胀。争赢这场辩论又如何?她失去的早已经要不回,也不想再要回了。

  “算了,清者自清,浊着自浊,她要怎么说,随她去吧。”说完,她便不再搭理两人,径自走了。

  “你不要以为你自己的丑事就没人知道。”骆泉净走了,但叶飞可没这么好打发,他冷冷的盯着唐芙。这场口舌之争,他要是没能替骆儿净争赢,只怕也平不了他旁观者的怨气。

  “你虽然过了张家门,暗地里却不干不净的搭上李家三公子,这件事要是传出去,此一时彼一时也,张家可不是好说话的人家,到时不但少不得你休书一封,只怕连命都会没了。”

  “你……你你!”此番威胁犹如晴天霹雳,既真实又突然,唐芙俏脸惨白,连连退了几步!一秒钟前的趾高气昂不复见,只有心虚和震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劝你多留点口德,才能少遭些报应,要不惹恼了姑娘,把这事传了出去,你还怕没猪笼何浸?从前的事姑娘不愿计较,你还不知悔改!”

  看到唐芙飞也似的逃走了,骆泉净没有欣喜,她望着叶飞,眼底充满疑惑。

  “你怎么会在这儿?”

  “路过。”叶飞面不改色的微笑。

  “我还没谢谢你。”说罢,她对叶飞微微裣衽。

  他摇摇手,表示没什么。

  “你调查过唐家吗?”她问,直接又坦白。

  “什么?”

  “我在唐家三年,什么都不晓得,不知为什么,你身在慕容家,却知道唐小姐和李家公子这等事,我不得不好奇。”

  叶飞心一惊,直喊要糟!他清清喉咙,反问她:“是吗?我也不晓得,你在唐家待过?”

  骆泉净突然低下头,沉默的盯着地上,显然不愿意再谈过去的事。反正她也不是真的在意唐芙,又何必问这么多?

  有些事知道的太多,也只是徒惹心烦罢了。

  ★  ★  ★

  栖云画舫。

  连着几场唱下来,韩莺儿始终有些浮躁,就是对她平日涎着笑、额外愉愉赏她银子的张大爷也一径板着张脸。

  谷樵生坐在骆泉净面前,像是谈到什么愉快的事,笑声一直没断过;尽管骆泉净抿着唇,看来完全提不起任何兴趣,但她始终客客气气的弹她的曲子,偶尔会陪笑着。不过这似乎无损谷樵生的兴致,他仍不停的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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