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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莲花 page 12 作者:常欢

  太巧了,昨夜在争执之间才提到唐哲,今天,居然像要印证似,让她撞见了。

  “真的是你!我以为……以为……!”唐哲冲到她面前,掩不住那份心喜,他欢喜的拭去泪。

  那扬官司在母亲的主导下,顺利让他恢复自由身,却没能清楚证实妻子的不贞;而母亲为他再娶的表妹,仗着娘家有钱,待他傲慢又拔扈,从没把他这个夫婿放在眼里。两相比较下,唐哲越来越想念骆泉净过去种种的好。

  骆泉净沉默的打量他。再见唐哲,此情此景,一时间也只觉得恍如隔世,她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娘说你福薄早死,我竟当真信了,我真是……你……你变得好看了。”他语无伦次的记着。分离一年多里,从前那个相貌单薄的女孩竟出落得犹如一朵莲花。唐哲贪恋的望着她,越瞧越离不开目光,见对方不吭声,唐哲握住她的手,眼里尽是欢喜。“泉净,你变漂亮了。”

  呆呆望着覆在自己指间上的那只手,从前的她,怎么都没发现,唐哲的手这样白哲纤细,也冰凉得让人觉得无半点温情,不像某个人……她咬牙,不肯去想有关那个人的一切。

  不想吗?真能不想吗?眠前这个唐哲,还以为会是她一生中唯一单纯爱过的男子,结果,她心里只有嫌恶,只有厌弃。

  如果此刻拂袖而去,唐哲的力气能拉得住她吗?

  突然像受到惊吓般,骆泉净甩脱了他的手,这才猛然发现,唐哲对她来说,早已不存在半点意义了。

  那些年来她单纯以为的感情,早在对簿公堂时便一笔勾销;而从前让她心折的斯文,变成了怕事的懦弱。

  他的随和,变成了没有主见的愚昧。

  他的感情,更变成了随波逐流。

  但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一个男人要求这么多?

  也从来没有一刻,骆泉净发现自己这样冷静透彻的去剖析自己的那段过去;更糟的是,她没有办法不拿他和慕容轩比较。

  慕容轩是个骗子,而这个,却是团污泥。

  她捏紧拳头,此举却无助于她陷入的困境。对慕容轩的感觉越来越复杂,是他把她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却也是他把她从唐府那场噩梦中解救出来,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突然觉得理屈,没办法再去恨慕容轩,这个念头让她呼吸急促,心跳狂乱。

  有什么东西正在心底深处噬嚼着,一口一口的咬着,每一口都像刀子刺过,伤口不深,却是彻头彻尾的痛。

  骆泉净突然转身离开。

  没想唐哲追上来,扯住她的袖子,慌乱失措的看着她。

  “你要去哪?”

  “请你放手。”她挣开他,低声喊道。

  “你要去哪?泉净。”见她不理不睬,唐哲慌了手脚。“你恨我是不是?泉净,那不是我的错,你怨我没有理由,是娘的主意,我不能不当个孝子!”他慌乱的为自己辩解,但越解释,骆泉净的脸色越来越沉。从前的她不是这样的,她总是笑脸相迎,温润以待,他从没想过她会以这么高的姿态跟他说话。

  “阿净,你别走哇!娘死了,姊姊嫁了人,根本就不顾我的死活,我好可怜,表妹根本不把我当人看,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你,我求你,别离开我,我不会让你走的!”

  她猛然停下脚步,再回头时,眼神凌厉得可怕。

  “你凭什么不让我走?”她冷冷的问。

  唐哲呆了呆,无法面对她的目光,松开手退了一步。

  “我说对了,你真的在恨我。”他呐呐的说,复而又心慌起来。“我说过了,我不能忤逆我娘!泉净,你谅解我,现在娘死了,你放心,再也不会有人管我了。”

  “我在公堂求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她突外开口打断他的话。

  “我在绝望投湖的时候,你在哪里?”见他没回答,她又问,唐哲心虚连连后退。

  “我在好不容易重新站起来之后,你却说你不是真心放弃我,要我回到你身旁。在我受过这么多屈辱之后,你居然还冀望我会回头!”

  她咬牙切齿,那愤怒甚至高过被慕容轩欺瞒。唐家的人,真是彻彻底底教了她——什么叫厚颜无耻!

  “不是我害你的,是娘逼我的!”唐哲百口莫辩,只能大声哀嚎以博取同情。“我真心爱你的,泉净,是娘不喜欢你,我孝顺她,这真的不干我的事!”

  再多的眼泪和辩驳也激不起骆泉净任何同情了,她只替过去的自己不值。这样的男人,有什么资格留住她?

  “怎么说我都是你的丈夫!阿净!你不能抛下我!”

  那个字眼让骆泉净大力推开他。

  “丈夫?你说得真好听,当日在公堂上,你也签了离缘书不是吗?我已是被休的妻子,你再回头,不怕让人耻笑?”

  “我不管这么多!这一切之后;我只知道,世上只有你对我好,回到我身边,阿净,我需要你,我真的需要你!”

  “够了!”骆泉净厉声喝道。从昨天开姑,她的脾气一直处在失控的状态。两个男人接连挑起她潜藏在心里从不外露的骄傲与愤怒。如果唐哲已经到了不顾颜面只求她回头的地步,那么,不管她说出再怎么羞辱的话,对他根本起不了半点作用。

  “你要的根本不是我!你要的是有个人能让你像从前在唐家一样,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好好过你的大少爷生活!只可惜那个目不识丁、只会做牛做马的骆泉净已经让你们给逼死了。从今以后,你死你活都与我无关,我不想再看到你!”

  骆泉净抛下他快步的走了。不如为何,心里没有复仇的快感,只有不堪负荷的悲哀。刚投入栖云教坊的那段日子,她偶尔会有想过类似这样情节的念头,然而,那并非针对唐哲。

  那个曾经任意践踏她的老女人已死,唐芙在张家的地位岌岌可危,唐哲被恶妻凌虐,一家人落拓至此,该得的报应老天都给了,她还计较什么?

  还有那个始作俑者的写信人,不是也被她找了出来?

  这一两天所经历的事,像一块块扑面而来的大石,挤压得她无法呼吸。没有人探及她心里最深沉的痛,眼前她只想嘶吼;然而,张开嘴,她只是哽咽着,死命抓着湖边的护栏,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对于慕容轩,她突然没了恨意,有的只是更多被欺瞒的不甘和伤心。

  可这样一来,她发觉自己真是彻彻底底什么都没有了。这一年多来,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尊严,还有曾以为对唐哲那一点点的感觉也被慕容轩践踏殆尽。

  ★  ★  ★

  再怎么难捱,日子还是得过;教坊里的团体生活容不得太多自我的情绪,她弹着她的琴,唱着她的歌,烧客人指名要的菜,姐妹们也察觉不出她有什么特别异常,只觉她越常闷在琵琶声里,越来越不爱说话了。

  琵琶上的弦,隔天谭姑就请了匠人过来帮她接好了。不过弦声依旧,却再也弹不出她洞澈空灵的心思。这令她幡然醒悟——有些东西,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修补上的。

  “入了秋,老是下雨,客人也少了。”明珠拉下卷帘,盯着外头绵绵密密的雨,喃喃抱怨着。

  “是呀,天凉了,也不晓得那些客倌在忙什么。”一旁的侍女应和着。

  “其它人忙什么我是不知道,不过慕容公子爷在忙什么,我可就知道了。”教坊里排行第六的如意,心无城府的说。

  一曲谈得好好的蝶恋花,不知怎么突然乱了调。骆泉净僵着脸,试图不去在意她们的对话,收敛心神,她重头开始起音,心底专注吟唱着:“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人家忙什么,你又知道了?”明珠打趣的问道。

  “他要娶媳妇了,慕容家这么大的排场,一堆事等着他处理,自然是不会上咱们这儿来了。等他成了亲,以他那性格,只怕也不会到这儿来了。”

  “六妹,看不出来,你竟知道这么多事。”教坊大弟子飘云也转过来笑问。

  “还不只这些呢,我还听说,再隔个把月,慕容家的大姑娘也要回来省亲了。”如意滔滔不绝的说着。“这可是我听叶先生亲口说的。”提到叶飞,不知怎地,她突然红了脸。“他在慕容公子爷身边这么久,说的话肯定是不会错的。”

  骆泉净遭电极似的猛然缩手,调弦的手指铮地一声弹开,硬生生绞去了手指那层皮,她吮着手指,舌尖尝到自己的血。

  “才不呢。我说以公子爷那脾气,谁能管得住他?除非那许家小姐有三头六臂,要不便是姿色过人,公子爷动了真心,才有可能。”乐室另一头,一名叫容媚的女孩一撇嘴,不客气的说。“不过我想,那是不可能的。就看看咱们吧,站出去,哪个公子少爷不竖起指头赞咱们好?名门闺秀也不过如此了,这可不是眶咱们的,公子爷在教坊里这么久,除了小妹,也没见过他对谁特别。”

  骆泉净垂头,仍木然的吸吮着自己的伤口,不晓得众女的眼光全都集中到她这儿来了。

  终于,身为大弟子的飘云发现了她的异样,忙走了过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你今天有场子!”她端视一下伤口,忍不住责备。

  飘云命侍攻取来绢布,小心翼翼的替骆泉净扎好伤口。那同时,忍不住瞧了她一眼,见她呆呆的不说半句话,一脸的失魂落魄,突然不禁心疼起来。

  “怎么没用拨子?唉,你心里有事也不能这么轻忽,手是咱们赖以为生的工贝,虽是皮肉,伤了也不好。”

  从头到尾一直寒着脸不出声的韩莺儿忽然阴恻恻的开口:“弄了半天,原来你也是白献了殷勤。”

  “三妹,你说什么!?”飘云横了她一眼,警告她就此打住,别再说下去。

  “问我说什么,怎么不去问问她?厚着脸皮竟想高攀上慕容家。”韩莺儿轻蔑的啐了一口。“公子爷对她特别又怎地?就凭那出身,我呸!待下辈子股个好人家再说吧。”

  “三姐,你怎么这样说话!”容媚跳出来,见自己无心之语竟挑起了争端,不免替挨打的骆泉净抱屈。

  “我说错了?”韩莺儿冷笑出声。“没人对咱们好,你却把咱们捧得这么了不得。可惜呀,那些公子少爷嘴里说的好,心底还不是嫌咱们低贱,你倒是自命清高呵。”

  “你!”容媚气急败坏,被一旁的如意和侍女急急给拉开了。

  最后那一句话惹怒了骆泉净,她不吵不闹,并不代表她没脾气。

  “我会上船的,请姐姐们别争了。”她挣开飘云的手,起身只想避开韩莺儿的箭镞。

  真相被揭穿之后,她已近心力交瘁;如今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只待时间能够疗伤止痛,为什么还有人要烦她?

  “带着伤上船,你倒厉害。”韩莺儿显然不愿就此收口。“你既然这么本事,怎么还会在慕容家身上白费工夫?”

  “三姐,小妹,你们别吵了,师傅说的,大家都是好姐妹,要相互扶持,不可起争执。”

  明珠也急急赶过来充和事老。

  “谁跟她是好姐妹!咱们全都是安安分分的船家娘,可不像她。”韩莺儿凤眼恨恨瞟去,长袖一甩,口气里有说不出的怨恨。

  “你也瞧见了,她那双眼,见了男人便浑身无力似的,哀怨得什么似的,造作,下贱!”

  骆泉净握紧拳头。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琵琶,僵硬的站起来。

  “你说够了吧?!你这么欺负小妹,还不是为了谷老板!”容媚恼怒的开口。

  “赎身这种事,你情我愿,谷老板愿意这么做,是小妹有本事,你犯什么妒恨她?”

  谷樵生一直是韩莺儿心里头的痛处;她根本见不得人戳破这痛处。“你再说!再说!我撕烂你那张嘴!好哇!看不出来,你这张嘴编派人来这么了不得!”

  “我的嘴再了不得,也没你这么刻薄!”容媚气不过,干脆也顶撞回去!

  “你再说!再说!我撕烂你那张嘴!”韩莺儿被激怒了,忽地扑上去,就着容媚的脸颊,就是一阵抓扯。众人怎么拉都拉不住,当场容媚的脸颊被抓了几道指痕。

  “够了!不要吵了!”骆泉净覆住耳朵,愤怒的喊出声。

  容媚虽向来心直口快,却从来不曾火爆的动手动脚,韩莺儿一耍蛮,她也结结实实吓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韩莺儿停了手,冷冷的睨着骆泉净。“怎么?我还当你是泥塑的呢,除了慕容公子,你谁都没放在眼里呢。”

  确信容媚的伤无大碍,骆泉净深吸一口气。“在这儿,哪个姐妹不是身世堪怜,才会送到这儿来。你这么说话,可知伤了多少人?也看不起你自己,你心里不痛快是自己的事,为什么要迁怒到别人头上?”

  韩莺儿根本听不进这些话,她怒极反笑。“你也不简单嘛,平常不开口,一说起话来,好象还有这么点道理,莫怪几个老主顾急着想把你赎回去。”

  这番话实在太欺辱人,几个姑娘也都变了脸。骆泉净张口欲言,但最后终于还是忍下了。

  “随便你怎么说好了,我不会跟你吵。师傅收容我们,不是让我们互相伤害的。”

  见无法激怒她,韩莺儿也火了,她扑到骆泉净面前。“别动不动就搬出师傅来!当我真怕了你?想走?没这么容易!”

  “你说够了没有?!”飘雪再也听不下去,她起身挡在骆泉净面前。

  “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比我早进教坊三个月,你还当我真敬你是大姐!”她对飘云恶狠狠的一笑。“让开!哼!骆泉净,你以为你不讲话就可以了吗?少装出一副小媳妇的脸孔。你还没教我呢,不晓得你是用了什么招数,每个人都被你迷得团团转,看来我今天非撕掉你的面具不可!”

  “三妹!”自忖修养过人的飘云也发怒了。“你再多说一句,我立刻告诉师傅去!”

  “走开!你没资格管我!”

  “别吵别吵,咱们都是好姐妹,不要吵架嘛。”见场面一触即发,怕事的如意也开口了,言语上可怜兮兮的劝着韩莺儿。

  “我没这等好福气,有这种行为不检点的好姐妹!”韩莺儿挣开明珠,硬把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往她身上扣。

  “谁行为不检点?!”飘云气冲冲的喊起来。“你和刘员外手来脚去,谁说你来着?我们忍着不说,你竟越说越过分!”

  “不要吵了!”事情越来越僵,骆泉净感觉有些无力,忽然恨起慕容轩来。明知是没半点道理,但她就是恨他。从真相揭穿之后,跟他有关的每件事都不对劲了。

  “你们到底帮谁?如意,明珠,枉我平日与你们交情一场,这时候你还帮着外人来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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