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侬本多情种 page 16 作者:常欢

  “苇柔不会让老夫人知道的,不会连累您老人家的,不会的……”白苇柔一个迳地猛摇头,泪眼汪汪地说。

  “今晚阿九和我守夜,我想法子把人支开,你小心点,别让人给瞧见了。可是万一……要是少奶奶在,我就没法子了。”蒋婶为难地看着她。

  白苇柔望着她,眼底浮现了绝望,但她还是点点头。

  在这个家,如果还有人是她不想去面对的,那应该就是赵靖心了。

  “我懂。谢谢您,蒋婶!”

  ☆  ☆  ☆

  赵正清帮乔释谦包扎伤口时他曾经惊醒过,然而那只是一下下,之后他使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在极度疲倦之中,他却感到从未有过的放松。

  再度张开眼睛时,他困难地侧过脸,好一会儿才从外头透进的光线中察觉有个人正伏在床边注视着他。

  “甚么时候了?”他哑着声音问,才发觉身体的每一寸都沉重无比。

  “你醒了!”那个女人带着笑轻喊,声音哽咽。

  有一瞬间乔释谦以为是赵靖心,慢慢地,视力在瞳孔中渐渐被凝聚,对方的脸隐没在灯火未及的部分,他只能勉强看清女人整齐梳在耳后的发髻。

  “靖……靖心?”他困难地试探,将被子推下一些些,对方并没有应答。

  认出那压抑着的啜泣声并不是妻子,乔释谦心不能遏止地急剧跳动。

  “苇柔?是苇柔吗?”

  “是我、是我!”白苇柔紧紧握住他的手,手背贴着他微烫的脸。

  她再也不挣开他的手了,再也不管这该与不该。谁规定爱一个人是罪大恶极?她加重力量抓着他的手,忍了许久的泪水跌了下来。不要不要!她拚命摇着头,她不放隍7d他,老天要罚,就罚她吧!罚她一辈子无依无靠,罚她一辈子劳劳碌碌,甚至罚她下辈子也这么命苦;但只求别对乔释谦太残忍,别让他为她再受任何伤害。

  “你头还疼吗?昨天,他们说你吐了,高烧得厉害。我在院外一直等、一直等,不晓得你到底怎么样了?”她焦灼地说,又把他拉下的棉被覆上。

  “你不该来的,咱们……说好的。”他无力,偏也无意挣开她的手。

  “可你受伤了,我怎么样都放不开呀,是不是?”

  “苇柔,那是我的事,别再说了。”

  “我知道,但我会担心。我们可以约定……再世不碰面,可……可你没跟我约定要我连心都不能记挂着你,不是吗?就算你要跟我这样约定,我也……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她轻轻啜泣。

  他为这些话深深撼动了,那不是甚么千古名句,也不是甚么浪漫诗词,但他就是这样被深深打动了。乔释谦的眼中,不知不觉地浮起泪光……

  他猜那是因为手臂的伤口,才令他如此脆弱。

  “苇柔,我甚么都不能给你,你何苦如此?”

  那句话突然让白苇柔沉默了,空气中安静得只有他轻浅急促的呼吸。很长一段时间,久到要不是她还紧紧握着他的手,乔释谦几乎以为她根本没来看过他。她慢慢地起身,握他的手却没移开。她扯下扎在衣襟上的丝巾,又解开了一排扣到腋下的钮襻儿。

  雪白的肌肤一截截地露开,乔释谦望着她举动,额头摘下汗水。

  “你……明知道我不会爱你的。”乔释谦颤抖着声音,几乎忘记了哭泣是甚么感觉。现在的他并不觉得那是脆弱的,反而是种悲怜,悲怜他和白苇柔之间两两撕扯的折磨。“我不能爱你,你懂吗?我不能全心全意地待你,那对你不公平。不要,苇柔,不要这么残忍对我!”他的手开始推她,梦呓般微弱地喊:“走开,苇柔,你走开!”

  她被推离床边,一会儿又静静地移到他面前。

  “我知道。那又怎么样呢?”她轻声地说。褪下了外衣,声音没有哽咽,反而是种不容他人置像的坚决。

  乔释谦握紧拳头,他几乎感觉得到自她身上散发的香气,那股属于女子的淡淡幽香,温柔的、甜甜的,几乎席卷他整个人。

  “就是这样,我甚么都不要你给;只要你好,我就很好。当你伤心,我陪你一块难过;你笑,我跟着开心。是谁说爱个人就得从他那儿得到一切?我甚么都不要你给,我只想安安静静在你身边待一下子,一下子就够了。”她低喃着他的名字:“释谦,你难道不知道你给我的已经很多很多了?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努力挣脱过去那个污秽的世界;要不是你,我怎么会知道这世界原来还有爱、还有希望?释谦,请你让我……让我爱你,我真的……很爱很爱你啊!”

  他们的目光在梦幻般的烛光下交会,乔释谦的身体打颤着……他不确定是他先妥协了,还是真的挣扎无望。他原来想告诉她,说他不值得这样的爱;一个心意不定的男子,怎配拥有这样纯洁的付出?但是当白苇柔先说出了那个字眼,就像一道甜美的符咒。他忘了该说甚么,他只知道纵使要他粉身碎骨,他都心甘情愿。

  在白苇柔带着虔诚的心吻住他双唇的时候,乔释谦的眼泪终于沿着鼻梁滑落……

  ☆  ☆  ☆

  随着夏天的脚步逼近,乔家院里树桠也纷纷抽长了新绿的叶子。主屋里,菊花替乔老夫人□着扇,午后的气温令人昏昏欲睡。

  “老夫人问苇柔的去处做甚么?”菊花停下扇子,一时忘了分寸,竟反问起话来。

  想来乔老夫人今日心情也好,对她的问题并没大多懊恼。

  “我自有用意。”

  “听蒋婶说,苇柔搬出去之后住在寡妇胡同那儿,附近住的全是女眷。”

  那种地方想见男人,大概还没这么容易肥,乔老夫人想着。

  “老夫人问这些,是要苇柔回来吗?”

  “没错,有些事用得上她。”乔老太太扶正簪子道:“释谦这孩子生性就跟他爹一样,全都是柠脾气。当年和赵家这桩亲事,我原来就不赞成。看那赵靖心娇生惯养,一副病模样,咱们乔家三代单传,怎么能轻易就毁在这女人手上?果真不出我所料,进乔家七年,甚么消息没有。偏偏释谦又遵洋鬼子那一套,说甚么一夫一妻制!”乔老太太恼怒地摇摇头。“你当真以为我中意白苇柔那丫头?跟赵靖心一个样儿,教人愈看愈生气!”

  “那老夫人为何还要将苇柔……”

  “因为释谦难得为个女人这么动心。”

  菊花愣愣地看着乔老夫人难得浮现的笑容,傻呼呼的她全然不明白乔老太太的心思。

  “去把少爷和少奶奶请来,我想……也该是时候了。”

  第九章

  “娘找我和靖心来有甚么事?”

  谈判的时机终于到来。乔老夫人的视线从窗外收回,望着儿子,反常地没太多权威。

  “很多事我不开口,并不代表我不在意。其实我一直在观察,你心里若没有白苇柔,就不会不顾一切冲去倪家找人,还拆了怡香院那脏地方。”她锐利地盯着他。

  赵靖心下意识揪住丈夫的手臂,眼神怨尤地瞅着这对母子。

  “那是道义问题;再说,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一点儿也不久。”这些事全在她计划之中,包括安排乔释谦遇伏的事。

  乔老夫人微微一笑。要像她这么煞费苦心计划这一切,世间大概没有几个;话又说回来,要不是乔释谦对纳妾之事仍冥顽不灵,她又何苦让他去挨那几棍?

  还好白苇柔的行为总算没让她太失望,乔老夫人回过神来。“你不必跟我护那些个大道理,我不爱听。你只要告诉我,你爱不受白苇柔?释谦,乔家不能无后,你纳她进门,对你们三个人都好。我想,靖心也不会有意见的,是不是?”

  赵靖心僵住了,随即木然地摇头。

  “别再说了,我绝对不会背叛靖心的。苇柔是个好姑娘,你怎么忍心让她沦为侍妾?”

  “你还想瞒我?那女人根本不是甚么好货色!”乔老夫人冷哼一声,语气中出现了掩不住的嫌恶:“她根本就是个烂污货,你当我不晓得她还曾经莫名其妙怀个野种……”

  “够了!”他咆哮一声,忿怒难平地瞪着母亲。

  乔老夫人收住嘴,只气得把拐杖狠狠掼在地上。“好哇!乔家真是祖上积德,养出这么个争气的孩子来忤逆我!怎么,白苇柔的闲话人人都讲得,就只有我老太婆讲不得?”

  “婆婆,您别气。”赵靖心半哀半惧地想过去扶她,却在乔老夫人的冷眼下停住。

  “不要这样说她,她在我心里,一直是个规规矩短的好女孩。有哪个好女孩愿意走上那条路?我救她,是因为道义良知。这一年来她在乔家尽心尽力,就算有欠我甚么,我也都当她还清了,乔家没有权利逼她作这种决定;还有靖心,您说这种话,到底还当不当她是您的媳妇儿?”

  终于提到自己,赵靖心憔悴地抬起头,含泪对乔释谦摇头。

  “我要是不当靖心是我媳妇,早让你把她给休了!”乔老太吼起来。“嫁进乔家七年,一点消息都没有,乔家要这种不下蛋的母鸡有啥用?如今我顾全大局,不惜玷污乔家名声,就只为了让你把那贱丫头收为二房,你居然还敢指责我这个做娘的不是?”

  “不要吵了!求求你们,不要再吵了……”赵靖心哭着跪下来。“娘,求您别骂释谦了!我会劝他的,我一定会让他纳苇柔的,您别骂他了!”

  “我不会接纳任何人的!”连日来累积的压力在此时爆发,乔释谦忿怒地低吼。“不要再用你们的自以为是来对待我,除非你们要逼我在这个家都待不住!”

  “你别忘了,那是你乔家男主人的责任。”

  “是。把我、把靖心当成生育工具?”乔释谦讽刺一笑。“娘,同样生为女人,你能不能设身处地为靖心、为苇柔想一想?,有哪个人愿意自己一无所出?又有哪个女人生来愿为婢、为奴,尊严生命皆任人轻贱?”

  “对对对,你清高、你慈悲、你喝过洋墨水、你读的字比我吃的盐还多,所以你了不起,连娘都可以批评了。我就是不愿意眼见乔家这片产业继承无人,才会千方百计地想你纳妾。要不是这女人肚子不争气,连个蛋都孵不出来,我会这么逼你吗?”乔老夫人拉开嗓门喊:“菊花!菊花!下个月叫苇柔回乔家一趟。”

  “苇柔已经不是乔家的人了,她没有义务再回来,我也不会接受她!”乔释谦握紧拳头,恼恨母亲竟如此逼自己。

  “是吗?”乔老夫人冷冷她笑起来,心里笃定地有了筹码。“拿乔家救过她的大恩大德,她敢不回来?她能不回来?你接不接受,等当着她的面再下定论吧。”

  ☆  ☆  ☆

  “乔家差人来,请你下个月回去一趟。”江杏雪叼着菸倚在门口,漫不经心地开口。

  “喔。”白苇柔放下菜篮,疑惑地看着她。

  “小心点,说不定是乔夫人要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最好早早有个谱。”

  “少奶奶是个很好的人,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也不能怪她。”虽然知道江杏雪一直对赵靖心赶她出乔家的事耿耿于怀,但她还是想为赵靖心说话。

  江杏雪睨她一眼,摇摇头,吐出一口白雾迷离的烟。

  “你就是这样,总是相信别人好。以前还没这么严重,自从你认识乔少爷之后,这病就更厉害了。我看这辈子你是没得医了。”

  白苇柔蓦然脸红,嘟着嘴想横她一眼;却见江杏雪突然僵住笑,一张俏脸变得铁青。顺着视线望去,胡同口正站着一个男人。

  “赵大夫!”白苇柔惊喜地喊道。

  赵正清摘下帽子,对白苇柔微微一笑。他不若往常那般依恋地看着白苇柔,目光净是盯着别过脸的江杏雪。

  今日天气特别晴朗,江杏雪那袭釉绿色衬着月牙图样的丝绸短旗袍在阳光下特别鲜明,一双长腿裹在同色的绣花鞋上,不同于白苇柔那淡篮长袖衣衫的飘逸柔媚,江杏雪明亮照眼,磁石般的锁住了赵正清。

  白苇柔看看两人,立刻了然于心。

  “我到后头劈柴烧水去。杏雪姊,请你招呼赵大夫。”白苇柔微笑,没等江杏雪开口抗议,人已翩然离去。

  无法痛责故意撇开一切的白苇柔,江杏雪恼怒地叹了一声。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她越过赵正清走进屋里。

  打量四周破旧的小房子,赵正清一时间很难把那个穿金戴玉的江杏雪和现在的她联想在一起。

  她转过脸,唇边浮起世故的一笑。不同于前些日的眼波流转,那冰冷教人认生。

  “没茶、没水,劳驾您到我这种低三下四的地方,可真不好意思。”这么夹棒带枪的嘲讽,赵正清一时间有些难以招架,预先想说的话也全乱了高7d脚。

  “我……我……我是来道歉的。”

  “道歉?”她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起来。“有甚么好道歉的,赵先生这岂不折煞人?我江杏雪给人轻贱惯了,拿这高帽子给我扣啊!”

  “江小姐,那天我是一时冲动。”赵正清摘下帽于,慎重地鞠个躬。“实在很抱歉。”

  “不用了。”她刷下笑容,摇摇手,没好气地瞟他一眼。“咱们俩没甚么好说,也没甚么好道歉的。我跟你这种人八竿子打不着,你走吧,把礼物也带走。我这房子小,配不得这些好东西。”

  “我承认那天我说话是冲了点,但你也太不通情达理了。”赵正清也是给人当少爷惯大的,对女人这样低声下气已属难得,更何况江杏云的态度如此盛气凌人。

  江杏雪眼一瞟,把菸蒂扔开。“笑话!我不通情理?我就是不通情理,怎么样?哪个人生下来喜欢给人这么糟蹋?你了不起、你行,你是个留过洋的医生,那又怎么地?就可以侮辱人吗?我告诉你,我江杏雪生平最瞧不起你们这种读书人,自以为懂点道理,就可以翻江倒海。骂了人,送来一盒饼了事?得了吧。”她轻蔑地瞪着那盒饼上的标志。“喜味轩的饼我又不是没吃过,你当人跟饼一样,烘烘就成了?”

  “那你要怎么样?”从没见过女人像她这般难伺候,赵正清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

  “怎么样?”她抱胸哼哼一笑。“我敢怎么样?是你走进我屋里来,难道要我抬你出去?”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算我白来这趟!”他一挥袖,也发怒了。

  江杏雪二话不说,走至门口,笑得讽刺之至。“恭请赵少爷起程。”

  赵正清一张脸气得发白,帽子一抄,连迎面而来的白苇柔也不理,迳自走了。

  白苇柔只看到江杏雪重重地在椅子上坐下来。

  “杏雪姊,你又怎么了?赵大夫怎么气成那样?”

  满腹怨气无处发,江杏云的委屈像火药似的爆开:“我又怎么了?是不是一定是我又怎么了才会得罪人家?你怎么就不问问那混蛋他说了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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