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人,曾小姐深居简出,晚辈怎敢唐突佳人?”玄羽对于他们这种不合礼节的作法相当不以为然。
张遥察觉出他话中的讽刺之意,一时无言以对。
曾樵却对玄羽的胆识与智慧暗暗惊服,他询问道:“郑公子,你去年武举高中,如今可是留在军中?”
“是的,小侄正和家父学习经略西夏事务。”
“嗯,果然英雄出少年。”曾樵频频点头。
“曾大人……”张遥见曾樵对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颇有好感,心中不悦。“论武,小犬或许不能和郑公子争胜;但要说到文才方面,只怕小犬未必肯甘拜下风。”
闻言,曾樵为难得很。
玄羽突然开口,“曾大人、张大人,小侄倒有一个好法子,我不自量力想与张公子挑战,文、武各赛一场,定要分出胜负才算,不知两位长辈意下如何?”
“这……”张遥吓得张大了嘴。
若要文斗,儿子吟风弄月未必能取胜;若要武斗,儿子的花拳绣腿只怕难全身而退,万一有个闪失……
“郑公子,果然好主意。”曾樵却点头称是。
他实在是松了一口气,也只有这个法子能教张遥知难而退了。
再说眼前这个郑公子不只生得相貌堂堂,文武兼备,还有过人的胆识与智慧,得此乘龙快婿也不算辱没了曾家的列祖列宗了吧?
“曾大人,你……”张遥看事情似乎难有转机,他老羞成怒,想要好好羞辱玄羽一番,“郑公子,只怕你们郑家高攀不上曾家吧?”
闻言,玄羽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唉!他爹早就说过新党和旧党的人联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新党如今正得宠,谁不是对旧党人士避之唯恐不及呢?更何况曾樵位居副相权大势大,又怎么可能会接受这一桩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
他也知道自己这回来提亲是没有任何胜算的,只是凭着一股勇气与坚持,希望能有机会成功,但谈到门第的问题他根本无法反驳。
“张大人,郑家镇守边疆功在朝廷,我们曾家还不敢高攀。”曾樵急忙打圆场,让气氛不至于尴尬。
这回反倒换张遥涨红了脸。
他眼看曾樵对玄羽一面倒的态度,猜想提亲恐怕没什么指望,就匆匆告辞离去了。
“感谢曾大人……”玄羽上前致意,“小侄受宠若惊。”
“哈哈哈!”曾樵笑了起来,“玄羽是吧?既是贤婿,何不改称岳父大人呢?”
“是,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玄羽说着随即下拜。
曾樵上前扶他起来,“毋需多礼,贤婿可回去禀明令尊请人择日下聘。”
“多谢岳父大人。”
于是,曾家与郑家的亲事就定了下来。
临仙得知曾樵将她许了人,真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喜的是对方是个镇守边疆的英雄,而不是个不学无术的纨裤子弟;忧的是对方不知长得什么模样,性情好恶又如何?
正当她为自己的婚事伤神时,香儿推门而入。
“小姐,周先生来了。”
临仙抬头正好见周学正走进书房,他身边跟了个十分美丽的女子。
“临仙。”周学正向她介绍,“这位是李师师姑娘;师师,这是临仙小姐。”
两个女子不由得彼此端详起来,心中赞叹不已。
临仙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艳光照人的女人,想来古时候所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大致就是形容这样的美人了。
而正打量着她的李师师也有同样的想法。
镇安坊里美女如云,众人皆推她李师师为花魁,而这个姑娘却有着绝色的容貌,尤其让人惊叹的是她聪慧的眼神,难怪学正成天赞美他这位女弟子了。
“临仙,我今天特地请师师姑娘来唱我的新作‘六丑’,你不是想听吗?”周学正向她说道。
“啊!原来师师姑娘会唱词?”临仙十分惊喜。
“何止会唱,只怕全汴京城没人唱得比她更好了。”周学正得意的说。
临仙要婢女准备了琴,由周学正抚琴,李师师唱词。
“正单衣试酒,怅客里光阴虚掷。愿春暂留,春归如过翼,一去无迹……”李师师的声音如黄莺出谷,十分动听。
听着听着临仙突然打从心底感伤起来。
自从得知有人来提亲后,她的心里就没有平静过,如今她终于懂得老师所谓“愿春暂留”的殷殷企盼了。
如果她仍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娃,那该有多好?不必忧愁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当琴声暂歇时,临仙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周学正和李师师也不敢惊扰,只在一旁瞧着她专注于心事的模样。
“周先生、小姐、师师姑娘,这是新摘的杏子。”直到香儿端水果进来,临仙这才回过神来。
“老师、师师姑娘,失礼了,两位的表演十分精彩。”临仙向两人致歉。
“临仙,你今天心不在焉喔。”周学正微微一笑,“想必是因为婚事吧?”
他的话让临仙的脸红透了。
“我听说郑公子允文允武是个难得的俊才,真要贺喜你了。”
“老师……”临仙忙将杏子推到他们面前,想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请用水果吧。”
她自己随手取了个杏子咬了一口,谁知青涩得难以下咽,她皱起眉头,将咬剩的杏子放在桌上。
周学正见状笑了起来,“出林杏子落金盘,齿软怕尝酸。可惜半残青紫,犹印小唇丹。”他随口唱起新词。
临仙听出他唱词中分明是指她,羞得脸更红了。
“临仙小姐,这阕‘诉衷情’正是你此刻的心境,不是吗?既期待爱情又怕披嫁衣。”李师师也笑了。
一听见她的话,临仙的头低得不能再低了。
周学正再度调音抚起琴来,“临仙,你要不要唱唱这阕词?”
“我不会……”她摇摇头。
“临仙小姐,这很简单的。”李师师开启樱桃小嘴,一字一句唱了起来,“出林杏子落金盘……”
临仙也学着她唱起来。
三人就在书房中演奏唱词其乐融融。
玄羽回府禀明爹娘后,随即请人下聘,定了婚期,就将临仙迎娶进门。
曾樵对于掌上明珠的出阁,十分不舍。临上花轿前,他仍殷切叮咛。
“临仙,爹真的舍不得你嫁人……”他有些哽咽,说不下去。
“老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总不能一辈子将女儿留在身边啊。”三姨娘在一旁劝着。
曾樵觉得她的话很不中听,瞪了她一眼,她连忙住了口。
而身着大红嫁衣的临仙早已哭成了泪人儿。
“好了,别哭了,乖女儿。”他拍拍她的背,“你嫁到郑家要是受到什么委屈,只管告诉爹,爹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爹……”临仙抬起泪眼望着他。
此时媒婆走过来催促新娘子该上花轿。
曾樵帮女儿盖上头盖,让人扶着上了花轿。
等帘子放下,迎亲队伍开始吹吹打打,抬轿前行。
在摇摇晃晃的花轿里,临仙的心情也是七上八下。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终于停下,香儿将她扶出花轿,她只听到热闹的欢笑声,接着便由一群人簇拥着进了夫家大门。
一连串仪式之后,她即被送进新房。
对于素未谋面的相公,临仙十分好奇,然而她也担忧当她相公看到她的容貌时,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虽然她知道自己长得很美,但若得不到相公的欢心那该怎么办?
她曾听人说有些男人在新婚之夜对妻子的容貌不满意,从此不再踏进新房而另娶妾室,任由妻子独自度过凄凉的岁月……
想到这里,临仙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忽然一个画面闪过她脑海,她想起刚刚拜堂时曾在头盖下偷看到相公身着礼服的下半身,以及脚下的鞋子,看来他的身材应该满高大魁梧的,就不知他的长相是否也是同样的粗犷豪迈?
临仙感觉到身躯内浮起一阵燥热,让她的脸颊也发烫起来。不知道当相公进到新房来时,她会不会因为紧张而昏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始觉得有些腰酸背痛,新房里好像越来越暗、越来越冷。红烛已经燃尽,可是新郎倌却还没有进房来。
临仙就这样端坐在床沿直到天明。
当鸡鸣骤起时,临仙再也忍受不了,她轻轻的将头盖掀开来。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外头有脚步声走近,她吓得赶紧将头盖盖上,保持端坐的姿势。
不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哼!哪有新娘子自己掀头盖的?这就是你们新党人士的作风吗?”一个男性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语气十分冷漠。
闻言,临仙不禁为自己方才的举动感到羞愧。
“我不管你们家教如何,既然做了我的妻子,进了我们郑家的大门,就得守我们家的规矩,明白吗?”他继续冷冷地说着。
他的话让临仙背脊发冷。
他说……做了他的妻子?难道说这个冷酷的男人就是她的相公?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冷漠?
她突然觉得胆怯。难道说他不喜欢她?可是,他根本没有见过她,怎么会……
“等会儿梳洗之后,我会送你回娘家。”玄羽吩咐道:“我听说你们家有很多书画精品,我要你带来给我。”
他的话让临仙愣住了。
书画?他要他们家的书画做什么?
“那是我爹的收藏……我不能……”她摇摇头,没留意到刚才没盖好的头盖竟然滑了下来。
“你竟敢和我顶嘴!”
玄羽不敢相信她会反驳他的话,他回过头正要指责她不懂妇道,却看到她美丽的容颜。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愣愣地盯着她好一会儿。
她好美啊!未脱稚气的脸庞有着固执的神情,看来是个倔强的姑娘。
临仙被他看得羞红了脸,倏地低下头来。
他果然有一副魁梧的身材,眉眼之中带着无比的坚毅与霸气,那厚实的嘴唇正微张着……
“是谁教你这样对你相公说话的?你难道不懂得三从四德吗?”他回过神来,粗声粗气的骂道。
临仙不敢再回嘴。
“好了。”玄羽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我的话你都听到了,快起来梳洗,我在外面等你。”
“你……为什么要我爹的收藏?”她鼓起勇气追问。
“你爹的收藏将来还不是要传给你?那些书画早晚要进我们郑家的门。”他回头冷冷答道。
“原来……你想要霸占我们家的书画?”她不敢置信的张大了嘴。
“是又怎么样?”玄羽转过身来,阴鸷的目光盯住她。
“不!那是我爹的珍宝,你不能……”临仙直摇头。
“哼!难道说你就不是你爹的珍宝吗?他为了你岂能不拿出那些书画来?”他邪恶的笑道。
“你……原来你娶我是为了那些书画?”她恍然大悟。
对于临仙的咄咄逼人,他不耐烦的道:“随你怎么说!”
“你……”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会叫你的婢女来,你可别让我等太久。”玄羽说完转身出了新房。
临仙望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新房门口,一颗心也跌落到谷底。
怎么会是这样?他……竟然是为了她家的书画才娶她!
临仙没有想到自己的婚姻居然变成了一桩买卖,所有幸福的憧憬全部破灭,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小姐!”香儿走进来,看到她泪眼汪汪,着急的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临仙委屈地扑到香儿怀里。
“小姐,你……”香儿拍拍她,“昨夜……姑爷他……”她看着临仙身上的凤冠霞帔有些不解。“怎么会这样?”
临仙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不禁又羞愧又伤心。
“小姐,姑爷说要送你回娘家,”香儿替她换下身上的嫁衣。“我们这就回去告诉大人,说姑爷他欺负你。”
“不,香儿!”临仙止住了泪,“回去以后,千万不要对我爹说这些事。”
她知道爹的脾气,爹从来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他又最疼爱她,要是让爹得知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绝不会跟相公善罢甘休的。
“小姐,”香儿不以为然的道:“姑爷这么对你,你还要为他隐瞒?”
“香儿,我不想爹为我担心。”临仙摇摇头。
嫁都已经嫁了,爹就算把相公剁成肉酱也于事无补,只有徒增更多的纷争罢了。
再说,万一爹气得要将她带回去,那么她的名声岂不是全毁了?
“可是小姐——”香儿还想再劝。
“好了!不要说了!”临仙有些不耐烦。
香儿只好闭上嘴巴,尽快帮她梳洗打扮。
临仙换上自己最喜欢的紫色窄袖紧身上衣和紫色薄纱长裙,再披上一条长丝巾,整个人显得婀娜多姿。
当香儿扶她走到庭院时,玄羽一脸不耐烦的来回踱步。
他正要指责她耽误时间,却被她美艳的装扮吸引住。
“谁让你穿成这个样子?像个歌妓一样。”他嘴里发出咒骂。
临仙一向爱美,也喜欢尝试新奇的装扮,没想到却惹来一顿责备,她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她相公怎么这么凶?
“去取大席帽来。”他吩咐一旁的婢女。
不久,婢女拿来一顶大席帽,递给玄羽。
今年元宵灯节临仙上街时就看到很多小姐和贵妇人戴着这样的大席帽,它周围有悬挂的薄纱可以遮住女人的容貌。
曾樵作风一向开明,再加上临仙天真烂漫,根本没有想到要戴这样的帽子,也就是这样张遥的儿子才有机会见到她的美貌。
玄羽接过帽子走到她面前,将帽子戴在她的头上。
“良家妇女不该抛头露面,那是娼妓才有的行为!你爹不管你,我可不能容许我的妻子这么随便!”玄羽的话从齿缝冷冷的迸出。
临仙被他恶毒的话吓坏了。
他为什么说她抛头露面像个娼妓一般?莫非他知道元宵灯节的事?
可是她不记得曾看过他啊。
“快走吧!”他不悦的催促道。
玄羽领着临仙出了家门,乘上马车,往她的娘家出发。
当马车在曾府门口停下时,玄羽策马来到帘子前,他一下马就吩咐香儿打开帘子。
“等会儿在你爹面前,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应该知道吧?”玄羽紧盯着她,语气中隐含着警告。
临仙顿时心凉了半截。他这是在威胁她?
进了厅堂,曾樵和他的几个妾室已经等候多时。
“玄羽,临仙,你们回来了。”曾樵笑得合不拢嘴。
玄羽向他行礼时,以眼角的余光瞥着临仙,令她吓得忘了要问候她爹。
“临仙,你怎么了?”曾樵立刻发现了她的异样,“你的脸色好苍白。”
“我没事,爹,您别担心。”临仙赶紧露出微笑。
曾樵看着女儿不自然的表情,内心已经有了猜疑。
“你不是有话要跟岳父大人说吗?”玄羽忍不住提醒她。
“什么事啊?临仙。”曾樵关切地询问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