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她又何必再去怨叹造化弄人,何必对毁约另嫁耿耿于怀呢?
至此,刘筝对于和谢尚文的婚约,已经完全释然。
她抬起头来,见到墙上画中的美人正对自己微笑,她也露出一抹动人的笑。
“我画得好不好?”拓跋逍的声音突然传来。
刘筝猛一回头,他就站在她身后。
他搂着她,和她一起赏画。“怎么样?你喜欢吗?”
“我……逍,你画得真好!”她由衷叹服。
“那当然,我猜顾恺之在画洛神赋图卷时,是没法子见到洛水之神的。我就不一样了,有美人仙子在我眼前,当然容易画得好了。”拓跋逍得意洋洋。
美人仙子?他是说她有如洛水之神?
刘筝羞得低下头来。
“这是谢灵运的诗?”拓跋逍发现她正在翻阅的诗集。“你喜欢他的诗?”
“嗯。”刘筝点点头,“你看……”她随意翻开一页。“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这是何等绝妙的诗句啊,尤其是这个‘抱’字下得真好,只怕除了谢大人,没有人能写得出来。”
拓跋逍仔细聆听刘筝的赏析。
他的筝不只是个美女,还是一个才女呢,瞧她对诗的品评可真有一套。
“汉人的诗还是汉人最懂,筝,你说得真有道理。”拓跋逍忍不住赞美她。
“谢大人的诗以写景著称,他写江南的景色是惟妙惟肖啊!”
“江南景色?”拓跋逍皱起眉头,“你想念家乡吗?”
“我……”刘筝哑口了。
自从被他掳走后,她就没想过还能活着回故乡,而他的意思是她有机会可以回家吗?
“筝,如果你想家,我可以陪你回去一趟。”
陪她回乡?
刘筝感动的看着他。
“其实北方的风光也不错,改天我带你到处走走好不好?”
他拉起她的手,她抬头看他,用力地点点头。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房休息吧?”
拓跋逍搂着她,相偕回房去了。
☆ ☆ ☆
刘筝坐在梳妆台前梳理头发,拓跋逍则陪在一旁。
“王爷,王妃。”阿兰端着一碗药进房来。
拓跋逍从她手中接过药,递给刘筝。“来,喝药吧。”
刘筝不解的望着他,“为什么又要喝药?”
“别问那么多,只管喝就是了。”拓跋逍有些不耐烦。
“不,逍,你到底让我喝什么药?”她摇摇头。
“筝!”他面露不悦之色,“你还是不相信我?”
“不是的,可是你为什么老要我喝这种药?”她真是一头雾水。
“你若是信任我,就乖乖喝药!”他丝毫不肯放松。
“逍,我……”
“快喝!”他将碗递到她嘴前,不容她拒绝。
她虽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药,但是既然他非要她喝不可,她也只好顺从。
拓跋逍见她乖乖伸出手接过碗喝完,终于露出笑容。“这才乖。”
阿兰收回碗,随即行礼退下。
他一把抱起她,“来,我的筝,我们上床吧。”
刘筝将头轻轻埋进他的胸膛,任由他抱着上床。
从此以后,每天晚上拓跋逍都会要她喝下一碗药,夫妻俩才上床休息。
刘筝知道她的夫君爱她,绝不可能害她,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再追问那是什么药了。
第七章
接下来几天,拓跋逍带刘筝四处游玩。
他搂着她骑在马背上,在一大片原野上奔驰。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卢,笼罩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拓跋逍随口吟诵。
他口中所形容的不正是此地风光的最佳写照吗?
“逍,你念的是什么诗,我怎么没听过?”刘筝转头问他。
他笑了,拉住缰绳停下马,“这是我们北方的民歌。”
北方民歌?北方人也能写出这么高明的佳句?
这诗句毫不雕琢,那样真实地描绘出北方放牧的生活,真是精彩!
“逍,这首民歌写得真好!”刘筝由衷叹服。
“除了汉人,其他民族也有自己的文化。”他的语气充满骄傲。
他们鲜卑族可不是汉人眼中的蛮夷之邦啊!
刘筝为自己曾经口不择言批评鲜卑人而内疚,“逍,我不该说那些话,其实,鲜卑人有勇士、有画师、还有诗人,怎么会没有文化呢?”
“我承认汉人的文化程度确实比较高,我仰慕汉族的学术,也喜欢宋国的美女……”
拓跋道说着就和她耳鬓厮磨起来,他的动作教刘筝有些意乱情迷。
此时,却有人不识相的打乱了旖旎的气氛。
“王爷!”不远处突然传来阿广的叫唤声。
拓跋逍只好放开刘筝,她立刻羞红着脸撇过头去。
“王爷,”阿广策马上前,“舅老爷请你回府。”
“舅父?”拓跋逍有点不悦,“知道了,我就回去。”
于是他只得搂着刘筝策马前进,往回程走了。
回到广阳王府,长孙敬果然已经在大厅等待。
“舅父。”
“逍儿,我听说你明天要去江南?”长孙敬劈头就问。
“是的,舅父,我正要去向你辞行。”
“你不能去!”长孙敬厉声阻止道。
“为什么?”拓跋逍十分震惊。
刘筝闻言更是苍白了脸。
逍体贴她思乡的心情,有意带她回家省亲,他舅父为何不答应?
“逍儿,你身为魏国皇子,又即将被立为太子,怎么可以涉险到宋国去呢?万一有什么不测,谁担待得起啊?”
“这……”拓跋逍皱起眉头,“舅父,我只是陪她到江夏王府拜访,不会有事的。”
“不要这么宠她,逍儿!”长孙敬不以为然,“你要分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
刘筝听出长孙敬的讥讽,委屈之余热泪盈满眼眶。
她就知道这个舅老爷从来没安好心眼!
“筝?”拓跋逍看见她泫然欲泣的模样,连忙吩咐阿兰。“快送王妃进去休息。”
阿兰赶紧上前扶刘筝,将她送回房。
“舅父,我已经答应她——”拓跋逍试着向长孙敬解释。
“逍儿,我看下江南的事情可以缓一缓,倒是你们成亲多时,为何至今没有喜讯传出?”长孙敬突然转移话题。
“这……”拓跋逍不知如何解释。
自从得知自己可能被立为太子后,他担忧未来筝可能会因为生下太子而被处死,所以他刻意阻止筝受孕,每天让她喝下防胎的药,当然不会有喜讯传出了。
“逍儿,南安王比你成亲得早,如今已有了子嗣。你可得加把劲,不要让皇上失望啊!”
拓跋逍咬咬牙,没有回话。
他不管父皇失不失望,他不要当太子,也不要让他和筝的儿子当太子。
他只要和筝做一对平凡夫妻就心满意足了。
“逍儿,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长孙敬看他不发一语,有些心急。
“我知道了,舅父。”拓跋逍不得不点点头。
“要是王妃不能生育,我替你另外物色妾——”长孙敬盘算着。
“不!”拓跋逍急忙阻止,“不用了,舅父,我只要筝一个。”
“逍儿你……”长孙敬对外甥的痴情真是难以忍受,“哪个王爷没有三妻四妾?你干嘛这么死心眼?”
“你不要说了,舅父。”他摇摇头,“反正我就是不要。”
“你……”长孙敬动怒了,“哼!”
他掉头气冲冲地走出了广阳王府,拓跋逍则赶紧回房安慰刘筝。
☆ ☆ ☆
由于长孙敬大力阻挠,拓跋逍只好打消带刘筝回江南的念头。
他一面穿衣服,一面耐心安慰她。“筝,现在时局紧张,等过一段时间,我一定陪你回乡省亲,好不好?”
刘筝本来满怀希望要回乡的,谁知道是空欢喜一场,一想到不知何时才能见到父母,她伤心得泪眼汪汪。
“别难过了,嗯?”拓跋逍回头抱着她。
她知道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只好点点头。
“我进宫去了,你别想太多喔。”他依依不舍放开她,转身出了房间。
这时,长孙敬已经在大厅等他。
“她又和你闹别扭了?”
拓跋逍点点头,“这也难怪,思念家乡父母也是人之常情嘛!”
“哼,只怕她想见的不只是父母呢!”长孙敬冷哼一声。
“舅父,你这话什么意思?”拓跋逍不明所以。
“逍儿,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她会住在采石,离江夏王府这么远?原来这事另有隐情。”长孙敬语气十分神秘。
“什么隐情?”
“因为她坚持要履行一个父母反对的婚约,所以江夏王才将她幽居在采石。”
“父母反对的婚约?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拓跋逍一头雾水。
“我派人去查过了,她自小与谢灵运的公子订了亲,也就是那一位谢尚文特使,你记得吧?”
“谢尚文特使……谢灵运的公子?”拓跋逍思索道。
原来她和谢灵运有这等关系,难怪她对他的诗是赞不绝口。
而她的未婚夫婿就是那一个宋国的特使,怪不得她两次见到他情绪会这么激动。
她就是因为对他有爱意,所以才不肯答应父皇的通婚要求在大殿上几度落泪,在婚礼中几欲昏厥。
原来她早已心有所属,所以才抵死不愿意嫁给他。
她真正想要嫁的是一个宋国的文士,而不是一个鲜卑的王爷。
想到这里,拓跋逍的心隐隐作痛。
他的筝心里爱的竟然是别的男人。
她方才听说不能回乡,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莫非也是为了那个心上人?
不!筝!你不能这样对我!枉我对你一往情深,你怎能如此回报我?
长孙敬看拓跋逍脸色变得很难看,担忧的问道:“逍儿,你没事吧?”
“我没事……”拓跋逍强自镇定。
“逍儿,你也别太认真,女人嘛,不过是解解闷罢了。”长孙敬试着劝慰他,“我给你找一些更美更纯情的女人,保管你会喜欢。”
“舅父,我说过不要了。”拓跋逍口气有些不耐烦。
“逍儿!”长孙敬气急败坏的说:“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像那种朝三暮四的女人,值得你这样对她吗?”
“不要说了!舅父。”拓跋逍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摆摆手。“我们该进宫去了。”
拓跋逍说完,头也不回率先出了大厅。
☆ ☆ ☆
从宫里回来后,拓跋逍一个人关在书房里。
对于刘筝有旧情人的事,他实在无法释怀。
虽说他是第一个拥有她的男人,但是他不要只占有她的身子,他要她的心、她的情全都属于他啊!
拓跋逍皱起眉头,叹了口气。
她到底还是不乐意嫁给外族啊!
在她心目中,唯有那一个大诗人的公子才是如意郎君吧。
他们中原士族的地位有时候比王公贵族还受尊崇,更何况是谢家子弟。
“王爷。”阿兰在门外说道:“夜已深了,请回房休息。”
拓跋逍抬起头来,目光转向房门。
他曾说过要每天搂着筝的,可是他抱的会不会只是个空空的躯壳呢?
“我今夜不回房去了。”他咬牙道。
“那么……王爷,今晚不必给王妃喝药了吗?”阿兰试探地问。
既然他不和她温存,当然也就不必防她受孕了。
“对,下去吧!”
阿兰领命离开。
“唉……”拓跋逍忍不住叹了口气。
“王爷!”这次是阿广。
“什么事?”
“舅老爷带了酒菜来,要和你喝两杯。”
舅父?“快请。”
阿广开了门,长孙敬满脸堆笑走进书房,他身后跟着两个仆人端着酒菜。
待酒菜摆好之后,长孙敬立即对他举杯。
“来,别不开心了,喝一杯。”
拓跋逍一仰而尽。
长孙敬又斟满杯,再次敬他。“多喝些,男子汉大丈夫不要为一个女人弄成这样子。”
拓跋逍又干一杯。
“逍儿,你可不要辜负你母亲和我的期望啊!”长孙敬意味深长地说,“你早些生下子嗣,也好了了舅父一桩心事。那女人迟迟没有喜脉,我看不如……”
“舅父,你又来了!我说过不要别的女人。”拓跋逍已经不耐烦了。
“逍儿……”长孙敬还要再劝。
见长孙敬这几回来找他谈的都是这件事,拓跋逍突然恍然大悟。
舅父该不会故计重施吧?
他上回把他灌醉了,又给筝下春药,硬是撮合他们。
这回他会不会把别的女人也送上他的床,让他酒后乱性以遂他的心愿?
看来会无好会,舅父无缘无故陪他喝酒,根本是一场鸿门宴。
舅父老谋深算得很,不可不防。
拓跋逍放下酒杯,站了起来。“舅父,很抱歉,我想就寝了,请恕我失陪。”
“逍儿你……”长孙敬脸色大变。
哼!果然不出所料,舅父心里有鬼。
拓跋逍叹了口气,“舅父,你不必白费心机了,我不会要其他女人的。”
“逍儿?”长孙敬站起身来,张大了嘴。
他发现他的诡计了?!
“舅父,我真的累了。”
“好吧。”长孙敬轻叹一口气,闷闷地出了书房。
拓跋逍在书房的床上躺下,一抬眼就看到了墙上那幅画。
听说洛水之神宓妃虽然是一个美丽的仙子,可是行为却很不检点。
唉!想不到我的筝竟然不是纯真无瑕的天仙啊。
☆ ☆ ☆
刘筝站在窗边仰望夜空中的一轮明月,心中满是忧愁。
她已经独守空闺好几天了,听阿兰说,逍每天都和舅父进宫去,晚上则留在书房过夜。
莫说夫妻之间没有任何亲热的机会,就是白天也见不上一面。
“王妃!”阿兰刚刚去请示了拓跋逍后回来禀告。
刘筝紧张地回头,却不敢问结果。
逍还是不肯回房吗?
“王妃。”阿兰低下了头,“王爷今晚不回房来了。”
果然不出所料,他为什么那么久都不来看她?
他不是说过,从今以后要好好爱她的吗?
难道说他对她厌倦了?
不!她爱他,他不能这样对她啊!
如果他真的不要她了,会不会把她送给那些下流的士兵?
想到这里,刘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阿兰,王爷有没有说什么?”刘筝连忙问。
“没有,王爷脸色很难看,什么也没有说。”阿兰摇摇头。
闻言,刘筝忐忑不安,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难道他对她已经没有任何留恋?
“舅老爷!”长孙敬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里。
听见阿兰的轻呼声,刘筝回过头来,吃惊地望着他。
这个老奸巨猾的人,他来干什么?
莫非又要使什么阴谋诡计?
“王妃,”长孙敬向她微微点头,“怎么了?”
刘筝连忙低下头来,不想让他看见她的泪水。
“舅老爷,王爷已经好多天没有回房来了。”阿兰向他解释。
“喔?”长孙敬扬起眉毛,“怎么会这样?当初他不是一心一意要娶你的吗?怎么现在……”
他的话听得刘筝更加心酸。
是啊,当初他千方百计要得到她,而今,他为什么弃她如敝屐呢?
“唉,男人都一样。”长孙敬叹了一口气,“喜新厌旧!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啊!”
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他的意思是逍已经有了新的宠妾,他再也不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