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派豪华的会议室内,散坐在U型会议桌旁的共有六女一男,个个面色凝重,沉郁的气氛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钟头,却还是浓郁得化不开。
这里是「崔皇集团」的最高楼层,也是集团中的核心人物才得以进入的禁地,闲杂人等若是擅闯,代价非死即伤。
就算不开除,也一定会记大过惩戒,或是减薪百分之五十,下场之所以会如此惨烈,乃因此集团的主事者多疑成性所致。
崔皇集团的总裁崔远大,「疑人不用,用人便疑」是他永恒不变的定律,底下人都戏称他为「曹公」,调侃他和一代多疑枭雄曹操有相同「雅好」,都喜欢猜忌旁人。
他的猜疑成性造成他今日的痛苦不堪、有苦难言,亲生儿子不愿回来接管家业,身边又无一信任的人,眼看他几名老友都已交棒给下一代了,只有他还在苦撑死撑,期盼奇迹的出现。
「你倒是说说话啊,阿大。」崔如金蹙著眉开口。
她是崔家长女,崔远大年过六十的长姊,握有崔皇集团百分之二十五的股权,是集团里举足轻重的人物,也是个顽固的老太婆。
「大姊,那小子不回来,我也没有办法。」崔远大年届五十有五仍然俊挺倜傥的面孔浮著一层深深苦恼。
每当五名姊姊联合出现,他就突然矮了一截,不但要忍受她们不断叫唤他的乳名,还要对她们提出的种种不合理要求有求必应,否则她们就会立即扣他一顶目无尊长的大帽子。
「听听这是什么话?」崔家次女崔如银挑起纹得细细的长眉,不悦的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对姊姊们这么敷衍了事了啊,阿大?」
闻言,崔远大俊逸的眉峰蹙得更紧。
「我没有敷衍,我是实话实说。」崔远大说话的鼻息间,传出了浓浓的火药味。「那小子的性子,你们几个当姑姑的又不是不了解,他不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逼迫他。」
「这还不是要怪你。」崔家三女崔如珠怪责地扫了崔远大一眼,娇嗔不悦地说,「要不是当年你执意娶茵茵她妈,你儿子也不会对你积怨甚深,如今咱们崔皇集团便不会落得无人接管的窘局。」
崔远大再度拧起了眉头。「三姊,都过去的事了,您现在提这些有用吗?与其说那些陈年旧事,大家还是再想想怎么叫那小子回来吧。」
「不如叫他回来结婚!」崔家四女崔如宝天真的提议。「腾棋和童家千金自小指腹为婚,这桩婚事是他亲生母亲为他订下的,腾棋向来对他母亲孝顺,不会不从了吧?」
「四姊此话有理。」崔家么女崔如玉笑盈盈地附和,「腾棋今年都三十岁了,正所谓三十而立,也到了该结婚的年纪,叫他回来履行婚约合情合理,先成家、後立业,结了婚之後就顺理成章的接管崔皇集团,我们大家就可以放下心中大石了。」
崔远大怀疑的看著五名老姊,不认同的表情明显写在脸上。「我看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
事情真会那么顺利吗?
如果那小子肯乖乖回来成家立业,那他们父子何必僵持这么多年?
自从十五年前他栘情别恋,与元配离婚另娶新欢之後,唯一的儿子就对他极度仇视。
他甚至可以对继母客客气气,见了面颔首点头,维持他的翩翩风度,但就是对他这个亲生父亲冷漠疏离,甚至将他的关怀都拒於千里之外,让他一筹莫展。
如今他年过半百,儿子也长大成人了,他与现任的妻子一直没有再生育,儿子是崔家百年基业的唯一继承人,现在他摆明了不愿回来继承家业,他实在非常烦恼死後要怎么去面对崔家的列祖列宗。
「不必再计议,也没时间计议了。」崔如金锁眉沉吟,「就依如宝所讲,快些叫腾棋回来结婚,结了婚就会定下心来,难不成有了妻儿,还能天涯海角地任他跑吗?」
崔家男丁单薄,除了崔远大,就只有金、银、珠、宝、玉五名女眷,偏偏她们五姊妹像是被诅咒了似的,都没有婚嫁。
因此,崔皇集团的继承人只有一个,而且是无庸置疑的一个。
「大姊——」崔远大的表情很为难。
他当然知道成了家会让一个男人安定下来,可是儿子回不回来成这个家却完全不是他能掌控的呀。
[这是我的命令。」崔如金矜贵的眉眼不怒而威,虽然她的股权不若弟弟,但在家族辈份里,即使贵为崔皇集团现任总裁的崔远大也得要敬她三分。
崔如珠啜了口红茶,咯咯娇笑,「太好了!咱们崔家终於有喜事可办了,大宅子沉寂了这么多年,这次非得好好热闹热闹不可。」
她是个老来俏,都五十多岁了仍风韵犹存,走在时尚尖端的她是崔家五姊妹里,最有男人缘的一个,至今仍有许多裙下之臣。
崔如银向来精打细算,她开始细细盘算。
「咱们是大户人家,一切的礼俗该有的都不可以少,以免落人口舌,至於主婚人方面,就请鸿海集团的朱老担任好了,朱老德高望重,由他担任王婚人,我们崔氏家族也有面子。」
崔如宝随即也兴匆匆地说道:「腾棋都一年没回来住了,既然要结婚,也得将房间装潢一下,我叫秘书跟方设计师约个时间,他的新房就由我这个四姑姑来负责好了,包准他满意!」
崔远大无奈的觉得,这群娘子军似乎太乐观了,自己儿子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了,他敢保证他儿子绝不会乖乖回来如大家所愿的。
「现在的问题是,腾棋他到底在哪里啊?」
开口的是崔家最天真的崔如宝,她含著金汤匙出生,自小富贵,从来不知人间疾苦。
「是呀,腾棋到底在哪里?」
霎时,大夥疑窦四起,你问我、我看你的,没有人知道答案。
「他在威尼斯。」
一个清晰的女声开了口,瞬间,会议室里所有的视线立即集中在该女子身上。
她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及腰长发,齐眉留海下是一双澄澈明媚的杏眼,挺直漂亮的鼻梁,薄薄的菱唇抹上艳红唇膏,高姚苗条的身段,穿著简单的七分袖黑色针织上衣和同色窄短裙,冷艳的气质由里至外,贯彻的很一致。
「茵茵,你知道你大哥在哪里也不早说,害我们几个老姑姑猜想老半天。」崔如珠半真半假的嗔怨。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崔赛茵淡淡地回答。
她是崔远大的继女,在崔家的地位很特殊。
照理来说,崔氏一个如此保守且守旧的家族,对一个外姓的拖油瓶应该不假以辞色才对,可是情况却完全相反。
她来到崔家十五年了,早已彻彻底底融入崔家的生活了,没有婚嫁的姑姑们,她的母亲生性柔顺,继父又终日操烦於商场的尔虞我诈之中,她一手打理起崔家的大小事,身份既是崔家的千金小姐,又是管家。
五名姑姑各有所需,她的管家工作并不好当,可是她仍可以把每位姑姑安抚的眼服帖帖,就连那最难伺候的大姑姑崔如金,都向旁人夸过她绝非泛泛之辈,将来必有一番成就。
大学毕业之後,她进入崔皇集团工作,目前是集团的执行长,也是她继父的左右手,她的存在日益重要,甚至快要超过她名义上的兄长了。
她知道自己优秀、知道自己重要,可是她同时也知道,无论她再怎么优秀、再怎么重要,水远也比不过兄长在继父和姑姑们心目中的地位。
反正她也未曾想过要超越她继兄在崔家的地位,甚至,她如此努力将青春及莫大心血投注在崔皇集团里,都是为了替他守住这片属於他的疆土,等他和父亲解开心结之後,就可以回来轻松地在他的王国里称帝。
「那小子跑去那种无聊的地方做什么?」崔远大不悦的问。
儿子仿佛是生下来与他做对的,他终日得面对瞬息万变的商场,不敢梢稍掉以轻心,儿子却迳自跑去浪漫游历,弃他的烦忧於不顾。
他曾经挫败的想过,如果当年他没和儿子的母亲绝裂,如今子承袭父业是天经地义的事,说不定他们可以亦师亦友地把酒言欢、无所不谈,也不会犹如今天这般的冷漠了。
「不知道。」崔赛茵简单地回答,「我只知道他在那里化名詹姆士·崔,交游甚广、出手阔绰。另外,他在罗马甩掉了马洛斯,所以他现在是单独一个人。」
崔家少主做事向来出人意表,不按牌理出牌的他,没有人可以预测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其实这些年来,若不是有那位她继父口中的「小子」一直在背地里指点她,她才不可能在崔皇集团里有所作为。
在英国修历史系的她,对商业根本一窍不通,说穿了,她这个集团的总执行长,只是照本宣科罢了,她所推动的每一项投资案,都是「那小子」企划好的,十之八九,稳赚不赔。
她知道继兄的心里放不下崔皇集团,也知道继兄与继父之问的心结始於她的母亲,她那像小雏菊般柔荏温驯的母亲,是每个男人都难以抗拒的诱惑。
她不在乎上一代的恩怨,那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现在是崔家的人,崔家供她读书,给她如公主般优渥的生活,她只知道自己该知恩图报。
「詹姆士·崔?」崔远大皱起了眉头。
敢情儿子跟他年轻的时候一样,自命风流。
不但如此,还狂妄的自谢潇洒倜傥的007。
「对。」崔赛茵的表情很平静,就像这只是如家常便饭之事。
崔如宝忍不住倾泄出满脸笑意。「哈哈……那小子太有趣了,我真以他为荣!」每天笑口常开,这是她长保年轻的秘诀。
崔如金则与妹妹截然不同,她撇撇极具威严的下垂唇线,不苟言笑的下令,「茵茵,去把詹姆士·崔给我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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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都威尼斯
顾名思义,是一座建造於水上的美丽都市。
冬天是威尼斯最美的季节,无论是晕满整个海湾的夕阳、总督宫後的叹息桥,或是圣马可广场上令人流连忘返的露天咖啡座,在在都令人难忘……哦,还有无所不在的感冒!
「天杀的!为什么我这么倒楣?好不容易来到梦寐以求的国度,却偏偏病得下不了床,难道我注定和这座城市无缘吗?」
宗飞静拿出口中的温度计,皱著眉看上面的温度,三十八度七。
她不甚甘心地掀掀眉——也还不是很严重嘛!
她大哥宗飞煜和大嫂沙咏芃苋这对不顾亲情伦理道义的恶心恩爱夫妻,居然手牵著手跑出去参加嘉年华会,把她这个可怜的病人留在饭店房间里,独自面对看不懂的无聊电视节目和令人食不下咽已经冷掉的食物,连通关心她的电话都没有打回来。
她真的好想喝点浓汤哦,不然吃块道地的提拉米苏也行,若再来杯浓醇奶香的拿铁咖啡更好!
当然,其实她最想的是能出去凑凑热闹,特别选在二月来威尼斯却没有参加嘉年华会,她怎么想都不能原谅自己。
如果要一直在床上躺著,那她在纽约的家里躺就好了,何必大老远跑来这么浪漫的地方躺呢?
既然来了,又岂能让小小的病痛阻碍她的玩兴?
她就不信她宗飞静会拿这小小的高烧没辙,她决定跟病魔拚了,了不起只是体力支撑不住昏倒而已,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到这里,她迅速翻身坐起,拿掉额头上覆盖的冷毛巾,一鼓作气脱掉身上的睡衣,打开衣柜,换上早已准备好的夸张深紫礼服,戴上那面她无比中意的诡吊面具。
看著镜中的自己,她满意地对自己微微一笑。
没有人会看见她面具底下不正常的高烧红晕,只要玩个两、三个钟头,在她大哥和大嫂回来之前赶回饭店就行了,不会有人发现她曾经离开过饭店房间的……对!就是这样,不会有人发现的。
锁上房门,撩起裙摆,带著兴奋难掩的心情,她愉快地奔向她期待已久的嘉年华会,准备为她的威尼斯之旅划下一个美丽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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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紫礼服的主人伸出纤纤玉手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嘉年华会好像没有她想像中那么好玩,因为她头昏昏、脑钝钝,体温不停在升高,四肢也变得有些下听使唤。
逛了威尼斯市中心一圈後,宗飞静在圣马可广场的露天咖啡座歇息。
落日余晖映照著被雨水冲洗过的美丽建筑物,广场上满是浓浓的节庆味道,化妆游行看得她眼花撩乱,美丽的主题花车吸引了许多游客的目光,可是她只觉得头好疼哦!
奇怪了,她眼中那座美得会令人叹息的威尼斯城跑哪里去了?
她一直期待来这里的呀,期待在这里会有浪漫的相遇、美丽的邂逅,与英俊的异国男子在广场中翩翩起舞,共同消磨一个奇妙的夜晚。
可是现在为什么都走样了?
穿著华丽的礼服坐在她向往已久的露天咖啡座上,她的心情既不浪漫也不期待,甚至可以感觉自己大概已经烧过三十九度了,因为她浑身都好热!
唉,就这样回去了吗?
回饭店躺在床上,乖乖地吃药、乖乖地睡一觉,然後无比挫败地结束她的威尼斯感冒之旅,在飞机上自行扼腕,抱憾自己连张像样点的照片都没拍到。
她不甘心哪!
来到这里五天了,她天天都在重感冒中度过,假期只剩两天,每天看著她大哥和大嫂提著大包小包的战利品回来,她只能恨得牙痒痒,却拿他们两个没良心的家伙无可奈何。
一个是她自认手足情深的兄长,一个是嫁来後就和她情如姊妹的大嫂,她好不容易策划了这趟水都之旅,却白白便宜了他们两个人。
搞不好一趟浪漫的旅行下来,明年她大哥和大嫂的宝贝儿子伦伦又要添个弟弟或妹妹了,而她这个策划人却什么也没捞到。
时已入夜,全城挤满了寻欢作乐的人潮,乔装的狂欢者尽情地在舞会中放纵,只有她还形单影只。
不!她绝不回去,烧得再严重她也不走,起码要等邂逅到一个风采翩翩的英俊异国男子之後才可以回去,否则她就枉来这一趟了。
她一直向往著异国恋曲,也认为年轻女孩绝不能辜负青春,太快走入婚姻,要努力的睁大眼睛看看这美丽又奇妙的世界,这样才对得起自己……
「呃,那个——先生,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宗飞静蓦然伸出戴著深蓝丝绒手套的玉手,扯住一名正经过她面前的高大男子,努力把高烧的不适丢到脑後,用她最甜美的嗓音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