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她是法官?如果她只是买写真集的小野猫有多好!
平凡的女孩,可以“平凡”的方法追求。他会带她去阳明山看星星,去猫空喝茶打牌,别的不会,吃喝玩乐他最行。
他看得出来,莫吟霏长这么大,没有人好好带她玩过。
她只是一个木偶人,被像他父兄一样变态的长辈玩弄在手掌心的傀儡、只会念法律的机器人。
莫吟霏不快乐,看她眉心紧皱的模样,他都替她觉得累,很舍不得。他不要她累,他希望她活得快乐!
为什么?杜天衡愕然反问自己,她快不快乐干他屁事啊?
他自己活得很爽就行了,管她累不累!
可是,她疲累的样子,他很难视若无睹。
完蛋了!杜天衡想要狂吼,他一定中邪了!就拿刚才来说吧!他居然担心被告对她不利,他到底怎么了?
同事看他一下念念有词,一下子又陷入沉思,神情举止大是反常,个个如堕五里雾中,摸不着头绪。
“各位条伯伯,不要理他,疯子不能理,理了你也会发疯。”
一个清脆的女童声音突兀地插入,适时化解僵凝的气氛。
听到这声音,杜天衡在九重天外游荡的魂魄立刻归位,转变为全然的忿怒与狂暴。“死小孩,你来这里干什么?”
约莫十岁的小女孩背著书包走到杜天衡办公桌旁边,双脚一蹬坐在办公桌上,没半点女生该有的斯文。
“我的学校就在法院旁边,爸爸叫我放学后来找叔叔。”
原来是小杜的侄女啊!
众人会心微笑,怪不得两人五官有几分神似,鼻子都很挺,嘴唇都很薄,浓而长的飞眉也是一个样。
杜天衡嫌恶地瞟她一眼,转着原子笔哼道:“谁鸟你?我下班有事,叫你爸妈自己来接你回家。”
杜巧容溜下办公桌,在叔叔旁边坐下,伸出指甲咬得乱七八糟的手。“三叔,我肚子饿。”
杜天衡根本当她不存在,很快地又陷入冥想。
他刚刚想到哪里了?被臭容容胡搞一通,思绪全乱了。
对了!他想到青春小野猫……不能再叫她小野猫了,人家是“庭上”,握着权力法杖,居然叫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罚站半小时。
妈的!呕死人了。思及往事,杜天衡咬牙痛骂。
转念一想,她那么漂亮,又是法官,不会没人追吧?
如果他这个小小法警想追她,想带给她欢笑,是不是印证了古人说的一句话:癞虾蟆想吃天鹅肉?
心念及此,杜天衡心情荡到谷底。
杜巧容没把她叔叔一会儿温柔微笑、一会儿咬牙切齿的怪异举动放在心里。三叔本来就是怪胎,怪胎就是这样的。
小妮子翻箱倒柜,几乎将杜天衡整个办公桌拆开来,总算在最里面的抽屉找到她要的东西。
拆开纸袋,扑鼻的香味立刻引发骚动,众人虽然肚子很饱,口水分泌依然不自觉地增加,只有真正的美食才有这种吸引力。
饿疯了的杜巧容更不顾形象,口水直接滴在饼干上头。
飘进鼻孔的熟悉香味让杜天衡猛地回神,狂吼震天。
“饼干还来!”
那是他亲手烘焙的薄荷香草饼干,死小孩敢偷吃他的点心,管她姓不姓杜,都别想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杜巧容反应奇快,拎着饼干逃到门口。
“三叔,我刚放学,肚子饿扁了。”
“你肚子饿破一个大洞也不干我的事。我不是你爸吧!不是你妈吧!你饿不饿我才懒得管,饼干还来。”
杜巧容似乎对这种不留情面的毒言辣语很习惯,一点也没有受伤的表情,更没有忏悔的表情。
“可是你是我叔叔啊!我从小就是你带大的啊!”
杜天衡眼尾绷紧的纹路松开一点点,但也只有一点点,不仔细观察的话,绝对看不出来的。
“你以为我爱当保母喔!你只顾工作的爸妈不要你,硬把你丢给我,我才不得已照顾你。”
杜巧容脸上掠过一抹受伤的神色,但很快又回复原先的嘻皮笑脸,和她叔叔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既然你从小照顾我,现在就再照顾一下下嘛!”
“废话少说,饼干还我。”
杜巧容不知是年纪小不懂得害怕,还是她吃定杜天衡不会把她怎么样,大胆地把饼干一块块往嘴里塞。
“妈咪今晚要加班开会,爸爸出公差,二叔在美国,爷爷在日本,奶奶不喜欢我去吵她,我除了你,没别人可靠了。三叔还对我这么凶……呜呜!我是可怜的小孩……”
诉苦的同时不忘喀兹喀兹地嚼食饼干,吃相甚是不雅。
杜天衡危险地眯起眼睛。“杜巧容小姐,你的眼泪对我没用。别装了,再装我就不准你看电视。”
杜巧容伸伸舌头,满足地打嗝。
饱了!叔叔的饼干料多实在,吃几片就很有饱足感,如果能再喝几口他自制的胚芽奶茶更棒。
她扬了扬纸袋,跟杜天衡打起商量。“叔叔,这里还有两块饼干,跟你换胚芽奶茶好不好?”
杜天衡口气很轻地纠正道:“奶茶是我的,饼干也是我的,你这个该枪毙的抢匪凭什么跟我换?”
喔哦,叔叔开始小小声讲话,代表他快抓狂了。
杜巧容往门外退,准备抢在叔叔咬人之前飞奔逃命。
杜天衡跨上一大步,唇边的笑纹更深了。
“容容,装死没有用哦!”
杜巧容笑得更巴结。“我只是吃几片饼干而已。”
“几片花了我一下午做的饼干,包起来放在店里可以卖两百五十元的饼干。亲爱的容容,你有两百五十元吗?”赔他!
杜巧容很坦白地说:“我连两块五毛钱也没有。”
爸爸说小孩子身上不可以带钱,会被抢。
杜天衡面容狰狞,青筋暴起的手掌往小女孩后颈抓来。
杜巧容“呀”的一声尖叫,转头就跑。
没有成功,因为她意外撞进一个柔软的身躯。
软软的、柔柔的,裙子带着淡淡薰衣草味,质料真好,比妈妈的喀什米尔羊毛衫触感更佳。
杜巧容抱着软软的身躯嗅个不停,直到被粗暴地扯开。
“叔叔,不要──”
她还没说完,就看到原本或坐或卧或看报纸的众位条子伯伯──简称条伯伯,全都直挺挺地站起来,齐声叫道:“长官好!”
长官?是在叫她吗?
不会吧!
她是死小孩、臭容容,怎么会是长官呢?
好奇怪哦!
杜巧容迷惑了。
第五章
“你的小孩吗?”
莫吟霏有点好笑地看着又巴上来的小头颅,拍抚梳顺了也许称得上闪闪动人、目前的状况却是杂乱无章的黑发。
杜天衡白眼翻得更彻底,哼道:“我有那么不积德吗?有这种只会制造破坏、存在没半点价值的小孩?”
敏锐地感受到怀中的小身躯微微一僵,莫吟霏谴责地瞪着他。
“你怎么在小朋友面前这么说!”
杜天衡冷睇小妮子一眼,哼道:“我讲话就是这样,不喜欢的话,别来找我。她又不是无父无母,我也不是她的奶妈。”
杜巧容瞅着莫吟霏,可怜兮兮的模样让莫吟霏好生不舍,没注意到小妮子眸光中不得不防的算计。
“长官阿姨,叔叔对我好凶喔──”尾音拉得长长的,还意思意思吸两下鼻子以加强效果。
杜巧容一点都不笨,相反的,小妮子聪明过了头。
她很快就明白条伯伯致敬的对象不是她,除了她之外,站在门口的只剩下香香软软的漂亮阿姨,长官应该是指她吧!
长官这个名词她不陌生,简单的说,就是特大尾的意思。
家里常常有穿制服的大人走动,他们看到爷爷、爸爸和二叔都会恭恭敬敬立正喊长官,只有看到三叔没反应。
杜巧容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都是三叔叫对方长官耶!不过没有立正就是了,他都是拉长了脸、不甘不愿地叫长官。
漂亮阿姨也是三叔的长官吗?呵呵!三叔走到哪里都被人踩在脚下当虫虫,真没用,羞羞脸唷!
杜天衡光听笑声就知道小丫头想什么,脸色臭得比加油站的公共厕所更加令人不敢领教。
没心肝的小丫头!枉费他从小把屎把尿照顾她,大哥大嫂吃定他舍不下容容,尽情加班,完全无后顾之忧。
现在小妮子年纪大了,变成势利眼,只认得事业有成的父母,不把没半点成就的三叔放在眼里。哼!
杜巧容伸了伸舌头。她还是做点有贡献的事,今晚消夜才不会有恶心的蟑螂脚煎蛋之类的东东,三叔超会记恨的。
“长官阿姨,你要不要吃饼干?”
莫吟霏接下硬塞到她掌中的两块饼干。
她对小朋友天真无邪的笑颜完全没有抵抗力,难以拒绝。
初见面认识不深,她不晓得杜巧容完全和天真无邪沾不到一点边,全台湾九成以上的成年人都比不上她诡诈。
他花了一下午切碎新鲜薄荷叶、精心烘焙的香草饼干,他连一口都还没吃过,臭容容!我跟你没完!
杜天衡杀人目光砍过来,杜巧容有恃无恐地看回去。只要她巴住长官阿姨,三叔就不能把她怎么样。
轻咬一口饼干嚼碎,莫吟霏的犹豫随着清香薄荷一并入腹。
没有戕害味蕾的糖粉,也没有呛得人反胃的奶油味,薄荷香在口中徐徐化开,弥漫于唇舌间久久不散,不甜不腻,好吃得令人感动。
程定安买过很多甜点请她吃,她都送给同事,一口也不沾,这块貌不惊人的金黄色饼干,却让她涌起欲罢不能的感受。
“好不好吃?”杜巧容引颈期盼地问。
莫吟霏真心赞美道:“好吃,学校发的点心吗?”不知道是哪一家烘焙坊的杰作?她很想尝尝这家店其它口味的饼干。
“学校发的点心只能丢馊水桶。饼干是我叔叔做的。他不只会做饼干,也很会做义大利菜。像是焗烤奶油培根笔尖面啦!墨鱼义大利炖饭啦!再来一碗蔬菜芦笋浓汤就够饱了。”
杜巧容毫不脸红地连声夸奖,她晚餐就想吃这些!
啧!请你吃竹笋炒肉丝还差不多,行为不检的坏小孩还想吃墨鱼义大利炖饭和蔬菜芦笋浓汤?趁早别作梦。
杜天衡大掌倏地朝小妮子后颈伸来,动作看似十足火爆,抓住她的力量却控制得恰到好处,不会伤到小女孩的细皮嫩肉。
“滚一边写功课去,叔叔和阿姨有事要谈。”
莫吟霏来不及出言阻止,杜巧容已经身不由己飞到沙发上,人没受伤,倒是小屁屁撞了一下,痛痛。
她瘪嘴却没哭。她小小年纪已经学乖了,哭没有用,讨回公道不是只能用这种不入流的方法。
杜天衡以言词屠宰杜巧容为乐,杜巧容在他的魔鬼训练下,心脏练得很强,神经练得很粗。而随着年岁渐增,小妮子逐渐学会反击,用更麻辣的言语孝敬她最爱的三叔。
“三叔,你没有叫长官哦!”
杜巧容奸笑着,三叔最恨女人爬到他头上。可是,万一不幸爬在他头上刚好是他喜欢的人,那该怎么办呢?
她擅自将他自制的薄荷饼干送给长官阿姨吃,如果三叔不喜欢长官阿姨,就算长官阿姨官阶比他高七、八级,他照样会把饼干夺回,顺便赏她两巴掌,为心爱的饼干报仇雪恨。
小朋友如果讨厌一个人,绝对不会让那个人碰他心爱的玩具。
三叔如果讨厌一个人,绝对不会让他吃亲手做的东西。
全家她是唯一尝得到三叔手艺的人,这么说够明白了吧!
杜天衡狠狠骂道:“限你五点半以前把功课写好。否则你三叔我自个儿回家,你就留在这里等你爸来接你,等到明年都没人来接的话,自己去孤儿院报到,别指望我领你回去。”
就算是杀爹砍娘的深仇大恨,也未必用如此尖酸刻薄的言语讨伐对方,虽然匪夷所思,叔侄之间的爱却不因此而稍减。
莫吟霏惊呼道:“你怎么对小孩这么讲话!”
“我已经这样对她讲话十年了。从她生出来就是如此。”
杜天衡示意莫吟霏不要挡在门口,待会儿陆陆续续有人犯要来法警室报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人移步到附近的天台,莫吟霏不太放心,还频频回头看沙发上朝杜天衡大扮鬼脸的小鬼灵精。
“你哥的女儿?小朋友似乎跟你感情很好。”
杜天衡揉着额角说道:“我大哥很忙,我大嫂比他更忙。两个人只负责制造小孩,养的部份能推多远就推多远。”
“一般这种状况,爷爷奶奶都会接手照顾。”
杜天衡嘴角微微下撇。“我爸更忙,年纪一把还不退休,他不做官会死。除了我以外,杜家所有的男人都很忙。如果容容是男的,将来可以当警察,还能获得关爱的眼光,但她是女的……”
莫吟霏很快接口道:“可以当女警啊!这年头又没说女人不能当警察。有什么不一样?”
“那不一样。”杜天衡看莫吟霏张嘴欲问,连忙道:“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我家重男轻女,你想骂就大声骂没关系。”
莫吟霏微笑摇了摇头,漆黑的瞳眸漾着温柔。
“我可以不认同,那不代表我有资格批评令父令兄的做法。我很喜欢你侄女,她很可爱。”
可爱个头!你不用跟她生活在一起,不用应付她层出不穷的鬼点子,当然觉得她可爱!杜天衡白了白眼,不敢相信理应明察秋毫的法官,居然被十岁的小丫头蒙个彻彻底底。
“找我做什么?”
说到这个,莫吟霏敛去唇边的笑容,心头微觉有气。
“你真大牌,我叫你去简易庭法官室找我,你同事没告诉你吗?还是你根本不打算理我?”
我根本不打算理你!忍住冲到嘴边的回答,杜天衡眼光东飘西飘,不和莫吟霏指责的目光相对。
“反正你已经来了,有事就说吧!”
莫吟霏握紧拳头,想了又想,还是放手。
她两个拳头比不上他一个拳头粗,这人又不鸟官大学问大那一套,当真惹毛了他,法官也照揍不误。
“你为什么会调来当法警?”
既然他调来法院当法警,他们日后会有很多机会在一起。开庭会见面,出去强制执行拆债务人的房子,法警也要跟着去保护法官安全,不好把关系搞得太僵。否则吃亏的是她自己。
莫吟霏想要解释,她并没有向他的长官揭发他的败德劣迹,既然他乖乖罚站半小时,她也信守诺言不再追究。
如果不是她,那他为什么被调职?
杜天衡口气更加恶劣。“还不是拜你所赐?”
莫吟霏大声说道:“我没有告状!”
“你不需要!”杜天衡火大地嚷回去:“光天化日之下,警察被法官罚站,电视台只差没出动SNG车连线报导,我的长官听到这消息,认为我待在交通大队根本是奇耻大辱,就把我调职。”
莫吟霏被他抢白得无话可答,不由得隐隐感到愧疚。“那也不该调来法院。待在这里你不委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