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孟辉真的老了许多,他的精神是疲倦的,像一个大病初愈的老人,身体还虚弱得很。
“爸爸!”绿绮给他一个紧紧的拥抱。她已经好久好久没这样抱过他了,也许那样的记忆要回溯到她很小很小的童年时代。
“绿绮……”孙孟辉欣喜地抚着她的长发。他惊讶于自己的女儿已经是一个非常成熟的女人了,她不再只是他从前那个任性、娇纵的小女儿。
葛若兰的信已在她的心上发酵,尤其是在她经历过与志伟的这段有点波折的爱情之后,她似乎已经能用较成熟的心情去思考葛若兰与她父亲之间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到底葛若兰和她母亲之间,谁才是真正无辜的受害者?也许两人都是吧。一个是有爱,却得不到婚姻;一个是有婚姻,却得不到所以的爱,她们两人都是大输家。
在这场长达二、三十年的感情纠葛之中,最后,没有人是赢家,每个人都伤痕累累……
“爸爸,你一个人住这里习惯吗?”绿绮颇同情她父亲在顿失所爱之后,一个人孤单地过生活。
“不然,你搬过来和爸爸一起住好了。”孙孟辉看见女儿终于对他表达关心,心里很安慰。
“这里有点远,不然,我们在咖啡馆附近再买栋房子一起住好了。”绿绮认真地提议。
“爸爸对绿园附近比较有兴趣。”他看见杵在一旁干笑的志伟,心理很高兴他们小两口已经和好如初了。
前一阵子他还真担心会失去这个女婿,那他以后可没有任何理由再跟他“A”兰花了。只是喜爱兰花的葛若兰已经去世,他又“A”兰花做什么呢?
想到这里,他还是难以抑制瞬间涌上胸口的痛,只是人老了,老到连流泪都是一种奢侈。
“孙先生如果不赚弃,我可以在绿园附近买一栋房子,以后我们一起住。”志伟对自己和绿绮结婚后,连带着要照顾绿绮的父亲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志伟的这份心让孙孟辉非常感动。他是一个好孩子,虽然他没有多大的野心;不过,他也不要他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位野心太大的男人。
“你们可有结婚的打算?”孙孟辉突然这样问。
志伟惊讶地看着孙孟辉,他正在盘算要如何开口,没想到他倒是自己提了;刚刚他还担心这种时刻提这个问题会惹他伤心呢。
“如果您不反对,我想跟小绿先结婚。”志伟怎会放弃这样大好的机会。
“你父亲那边没问题吧?”
“我父亲对我们的婚事一向都很开明,小绿这么好的女孩子,他更没有反对的理由。”志伟心情无比地雀跃。
“绿绮没意见吧?”孙孟辉没有忽略掉绿绮颇不以为然的表情。
“终于有人想到我啦?”绿绮发出不平之鸣。“这种事怎么没人先问过我的意思?你们什么都打点好了,就没想到人家新娘子要不要嫁?”
这千错万错可都是志伟的错喽!他怎可一厢情愿地以为人家绿绮就一定想要嫁给他呢?
“真是的,我只是一直担心未来的岳父大人不肯把女儿嫁给我,却没想过人家的女儿是不是想嫁给我,该打!”志伟做做样子,拍拍自己的额头。
“绿绮,你快给人家一个答案吧!”孙孟辉这下也急了。他一向不了解这个心思复杂的女儿,他真怕她会来个大逆转,突然说出什么不想嫁人的蠢话,那不就枉费他当初的极力促成了吗?
“跟我求婚这么随兴,我才不答应呢!”她狂了起来。
“你不会要我拿束玫瑰花,跪下来跟你求婚吧?”他怕死了,那种俗气的方法,光用想的他都觉得恶心呢。
“你真要这样做,我也不反对啦。”这个坏男人,不给他下下马威怎么行,他都爬到她头上来了。
“那我得先去买一束玫瑰花。”要演戏大家一起来演,他不介意用那种俗气的方式跟她求婚,如果她真的认为那是一个好方法。
问题是,她真会舍得他跟她下跪吗?
离开孙家乡间的毫宅,志伟开车带绿绮来到海边。
他的求婚还没成功,需要借助一点浪漫的刺激。这里的海边人少、气氛佳,就算在要下跪求婚也不至于会有人围观,教他难为情。
平时爱耍嘴皮子,到了要认真求婚的时刻,他反而变笨了,不知要如何切入主题会比较动听。唉!能怪他吗?他可是一点求婚的经验都没有呀!
小绿,我们都已经交往这么久了,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什么跟什么嘛!又不是要拍广告。
小绿,我们都已经同居这么久了,我想该给你一个名分了……听起来真的很白痴,现代人谁希罕什么名分?上了床的女人也不能保证一定就是你的。
我想在身分证的配偶栏上填上你的名字……噢!他的脑袋瓜里难道只有这些垃圾而已吗?还有没有更创新一点的说法?
“志伟,你怎么了?”绿绮发现他真的很怪,从家里出来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难道只是因为她没有马上答应要嫁给他,所以他才心情不好?
志伟心虚得很,因为他还没想到一种比较有创意的说法,他头都胀起来了。
“没……没什么啦。”他神情沮丧地说。
“真的没有?”她才不信呢。
我们结婚吧!就这么简单的几个字,他也需要琢磨这么久,他真瞧不起自己啊!
“志伟,你为什么不问我,当你伤透我的心之后,我为何还要回到你身边?”绿绮反问他。
“你为何还要回到我身边?”志伟像个听话的小学生。
绿绮看他傻楞楞的模样,突然觉得好想大笑。她心爱的志伟真是一个很可爱的男人哩!
“那几天我在高雄的外婆家想了很多。”绿绮转过身,从正面抱住志伟的腰,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我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孩吗?”
他怎会忘记?她那一身火辣辣、令人喷鼻血的装扮,他现在想起来都还有股“冲动”哩!
“记得呀,像个小太妹,更像一只‘野鸡’。”那时候的她看起来真的很像那种可以随意“喊价”的落翅仔;若不是他亲自验明正身的,他一点都不敢相信她还是个加假包换的处女。
“你说得一点都没错,那时,我就是想当一只‘野鸡’,那天晚上本来是想随便找个男人上床的,我要让爸爸彻底地伤心、绝望;让他知道她的女儿可以烂到什么程度……”绿绮想起当时的心情还是很痛的。“那一天就是爸爸和兰姨结婚的日子,我还打算跳海自杀去触他霉头。没想到会遇上你这个大笨蛋,人家都摆明了要让你吃了,你还装纯情,害我一个人唱独脚戏,一点都不好玩。”绿绮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不是在说笑话吗?怎么自己反而哭了?
“早说嘛,我也用不着多当那么几年的处男了。”他的心也跟着纠痛起来。
隔天早上醒来,看着你略带稚气的睡脸,是那么地平静,仿佛心上的伤口已经愈合,我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突然觉得自己很幼稚,都已经满二十岁的成人了,还有那种不成熟的行为。我很感谢老天爷让我遇上你,我才能够保住自己的纯真,否则,今天的我也许不是这个样子了。所以,我想就算你不爱我也罢,我愿意一直陪着你,直到有一天你对我厌倦了,不再需要我的时候,我就离开你。”
志伟喜出望外;他还一直以为绿绮是想伺机来个“绝地大反攻”,好让他伤痕累累。他果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人家的想法可没他那么卑鄙。
“小绿,如果我一辈子都不会对你厌倦,你是否就要一辈子都陪着我?”志伟又露出他贼兮兮的表情了。
绿绮只是笑,没有回答。志伟就当她是默认好了。
“食言是会肥的哦!如果你要长保健康美丽的身材,你就要遵守诺言,我可是会缠你一辈子的。”是嘛,这样说比“伊莎贝尔”来得有创意多了。
缠!缠!缠!别的他不会,缠功可是一流的,因为他陈志伟一向自从不是什么君子,愈是寡廉鲜耻的事,他做得愈顺手。
“志伟,你不是说要买玫瑰花,还要……跪下来求婚?”绿绮促狭地一笑。
妈妈咪呀!非得要这样做不可吗?
“我有说过那种蠢话吗?”装蒜好了。
“你想赖?”她才不会放过他呢。
“玫瑰花我多的是,至于下跪嘛……”
志伟歪脑筋一动,突然很恶劣地将绿绮推倒在沙滩上,然后整个人压在她身上,给她一个火热的吻。
“这样趴下来膜拜,不是更有诚意?”他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感。
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炽热的唇已贴上她的。下定决心,非得把她吻得七荤八素,傻傻地点头答应不可!
在一望无际的天幕之下,沙滩上一对情侣正吻得难分难舍、天昏地暗、隐约之间,只听见……
“小绿……”试探地。
“嗯?”朦胧地。
“我好爱你!”得意地。
“嗯……”陶醉地。
“嫁给我?”狡猾地。
“嗯。”忘情地。
哇!哈哈哈!他求婚总算成功啦!虽然手段不怎么光明不明,不过,过程并不重要,目的达到就好。
绿绮焦急万分地开着车来到这栋她从没来过的大楼,手上拿着她所抄来的地址,到管理室询问管理员。
“请问B栋十二楼的萧先生在吗?”
“你是?”略显肥胖的管理员,一双暧昧的眼神投射在她身上。
“我是他妹妹。”绿绮被看得有些不悦。
“妹妹?”管理员怀疑地一边拨电话,一边喃喃地说:“一点都不像。”
绿绮懒得理他,一会儿,只听见管理员说:
“萧先生吗?楼下有您的访客……她说是你妹妹……是、是……”
挂上电话后,管理员仍是一脸兴味地瞅着她。
“你稍等一下,萧先生马上下来。”
绿绮转过身,到旁边的沙发上坐着等候,一边想着她是否可以留得住萧俊朗;爸爸说他已经辞职了,而且在没经过批准的情况下,两天没到公司上班。
他这么做,莫非还在记恨她曾经说过的那些气话?
没多久,就见萧俊朗穿着一套水蓝色的休闲服,一派优雅地出现在她眼前。
绿绮立即站了起来,迎向他。
“萧俊朗,我们找个地方谈一谈。”她不想多说废话。
“上去我那里谈吧,可以吗?”
“可以。”她对萧俊朗还算有信心,她不担心他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来。
萧俊朗一个人住在一间大约三十几坪的公寓内,比她现在住的那间还要大上许多。
“你要跟我谈什么?”萧俊朗为她倒一杯果汁,在她身旁坐下。
“爸说你辞职了,我想知道为什么?”
“没为什么,我只是觉得该是自己离开的时候了。”他神色黯沉了下来。
“你明明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说走就走?我不知道你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绿绮心上虽有愧,但言辞上她仍不相让。
“我该对谁负责了?”萧俊朗苦笑了一声,“对你吗?还是对干爹?其实,我一直到知道,我什么都不是。更何况干妈已经过世了,我更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萧俊朗,你这是在气我说过的那些话!我已经跟你道歉过了,而你也明知道我不是有心的,为什么还要这样做?”绿绮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我怎会气你?你说的话,我早就不介意了。只是。这里已经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我留下来,只是徒增伤心罢了。”萧俊朗心意已决。
“为什么?难道你不愿意继续当我哥哥了?难道爸爸一直把你当作自己的儿子看待,可你从来就没有把他当自己的父亲看?”绿绮态度软化了,她看得出萧俊朗已经下了决心要走了。
萧俊朗别具深意地看着她,那张漂亮的脸已经不会是他的了,他一直不想当她的哥哥,而她也从来不曾把他当哥哥看待过,现在谈这些,情何以堪。
“绿绮,我知道干爹对我很好,但你曾经当我是你的哥哥吗?”萧俊朗仰头看着天花板。“我从来都没把你当妹妹看,因为我总期待有一天你能成为我的妻子。可是,你非但没有当我是个哥哥,还把我当仇人看。”
绿绮咬了咬下唇,她无法反驳,因为他说的一点都没错,她从来都没有当他是个哥哥——错只错在他是葛若兰的干儿子,所以她连他也一起恨上了。
“干妈走了,你也要嫁给别人了,我留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萧俊朗坦白地道出他心中的痛。
绿绮哭了……她很想要他留下来,但他想要的,她却给不起。
“萧俊朗,你知道,我从小就一个人,没有兄弟姐妹……我一直渴望能有一个哥哥,一辈子都疼爱我的哥哥,你不要走好不好?”
女人的眼泪果然是最佳的武器,萧俊朗看见她流泪,心就软了,尤其是她红着眼的娇柔模样,任谁看了都不忍心拒绝她。
“你真心要把我当哥哥?”他认真地问。
绿绮含泪点头,她早就不讨厌他了,如果萧俊朗能成为她真正的哥哥,她会相当喜悦的。
“对!我喜欢你,像亲人一样。”绿绮露出笑容。她是认真的,不是为了父亲的事业才说这种话来讨好他的。
像亲人一样?萧俊朗感慨地摇摇头。虽得不到绿绮的爱,但能有她这样一个妹妹,倒也算是幸福的,毕竟他和绿绮一样地渴望能得到手足之爱。
亲情一向是他们最缺乏的。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喜欢陈志伟?”基本上他是看不起志伟的,在他眼里志伟就像一个靠着外表拐骗女人感情的男人,他的态度总有几分的不正经。
“志伟很君子,而且他很痴情。”说到志伟,她忍不住地扬起嘴角。
君子?痴情?萧俊朗实在无法将这四个字和志伟这个人连贯在一起,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君子、也不痴情。
“你是不是盲目地迷恋他?”萧俊朗不得不站在“哥哥”的立场提醒她。
“我是迷恋他,但一点都不盲目。”对志伟,她还信得过自己的眼光。
“我也希望不是。”他仍对她一点信心都没有。
“萧俊朗,你对他有偏见,这个我不怪你。但爸爸也同意我跟他在一起,你该相信爸爸的眼光。”她不得不拿出父亲当靠山。
“你还叫我萧俊朗?”他最讨厌绿绮总是连名带姓地喊他。
绿绮眼睛一亮,她似乎看见了一道希望的曙光,立即改了口:“哥哥!”
萧俊朗笑开了,能让她喊一声哥哥,也算值得了。
“既然你叫我哥哥,我就不得不说心理的话。”萧俊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很慎重地说:“你难道没想过,那个陈志伟只不过是一个种花的穷小子,你真的要跟他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