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衲在西宁寺修行已四十多载,不知施主想问些什么?”
“十七年前,住持是否曾将一女婴赠与一对路经扬州的夫妇?”
老和尚宁静的眼中闪着光芒,不语,只注视着昊霆。
“我是那对夫妇的儿子,是那女婴的兄长。”十七年前,他的父母旅经扬州,至西宁寺上香时住持赠与他们一名女婴,也就是德穗;十七年后,德穗却留书说要回扬州寻自己的生身父母。
“是有此事,不知施主今日所为何来?”
“我妹妹,就是当年的女婴,留书说要寻自己的生身父母就离家了,我想她会来找您。不知您可曾见过她、是否晓得她的身世?还望住持告知。”
老住持幽深的目光静静地看着昊霆,然后回想似地缓道:“十七年前黄河犯大水,许多难民拥入扬州城。一日清晨老纳听见了微弱的婴孩低泣声,循声就在寺门口发现了一名裹着粗布的女婴,大概是难民养不起婴儿才将她弃至寺门口。老衲养了她一段时日,后来遇上了索施主夫妇,才让他们领了去。其余,老纳一概不知。”
“听住持的意思,是还未见过舍妹?”
“不,老纳见过她了,也告知了相同的话。”
“德穗来过了?”昊霆诧道,想不到德穗脚程不慢,而这也代表着她平安到达了扬州。
“又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的事?您晓得她上哪儿去了?”
“索小姐是今晨来到本寺的,离去时,老衲未曾问她此行何去。”
昊霆望着老和尚,他有着出家人不问世事的态度,想来是无法再得知什么了,不过晓得德穗的确平安抵达扬州城,却是件上好的消息。
“搅扰师父清修,晚辈告辞了。”说着,昊霆转身即欲离去。
“施主请等等,老衲有句话还请施主带与索小姐。”老住持喊住了昊霆。
“师父请讲。”
“世间俗事,请索小姐想开些,勿行极端。”
昊霆再度深深与这位眼神中充满睿智的老者对望,微颔首后就离去了。
今晨吗?在得知自己是弃儿后,德穗上哪儿去了?如果没有耽搁行程,他早该到了扬州,也就可以顺利拦截到德穗。
到这儿,昊霆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让他行程迟缓的跋扈小家伙——
她属于别的男人的事实,的的确确激怒了他,今天他首次尝到失控的滋味。
她既嫁了人,怎么又能这么自在地到处游玩?她究竟是什么人,而他又该拿她如何是好?
知道她已为人妻的身份后,本不该继续让她留在身边,无论如何都该将她送回,但私心里,他竟不愿!只要一想起应该送她回去、送回拥有她的男人身旁,他浑身就燃起疯狂的妒意!
该拿她如何是好?该拿心头这份难抑的情绪如何是好?
“哥——”一声清亮的喊声划破清寂的夜空,一个纤巧柔婉的小小身形忽地自黑暗中窜出,扑进昊霆怀中。
第四章
扑进怀中的人儿身上带着一种淡淡的药草馨香味。
“哥,救我!有人在追我!”小小的身子因紧张而微颤,她身后,则追着两个彪形大汉。
“德穗?”昊霆拥紧了怀中的小人儿,不相信世事真这样巧。
“快救我,快把那些恶人打跑!”若兰挣开了昊霆的臂膀,迅速躲至他身后,只露出两只黑亮亮的眼眸向外偷看。
一听这说话方式,他就知绝不是德穗,根本就是那霸道的小家伙。她又惹上什么麻烦了?
“格——小姐!”两名大汉已追了过来,但见有其他人,立刻改口。“小姐,请跟我们回去吧!”
小姐?听见来人对若兰的叫唤,昊霆皱起眉,斜侧了脸看向身后窜动的小人儿。不是夫人?
“我又不认识你们,要我回哪儿去?”若兰从昊霆身后探出头喊道。“哥,救我,我真的不晓得他们是谁!”她紧捉住他的衣服,仿佛有些强迫的意味。
“小姐!”
不理会来人的急迫与无奈,若兰仗势地从昊霆身后扮了个吐舌的大鬼脸。
她怎么可能乖乖跟他们回去?这么倒霉,才不过出来溜达一下就给逮着了,皇阿玛的手下也太厉害了吧,这么快就发现她的行踪。可幸好,让她给遇上了救星。
“哥哥……”她再“仿佛”柔弱地喊了一声,可两只手却将他的衣服攒得更紧些。咦!他怎么不言不语的,莫非是打算趁此机会将她给甩脱?哎,那岂不糟糕?若真如此,那她也只有乖乖被逮回的份儿了……
不行不行,绝没这么简单的事,她一定要想办法脱逃!
办法……想着,若兰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有想逐步退去的意思。
昊霆没漏了若兰扮的鬼脸,再看看追她的这两名汉子,长得就一副正直憨实的模样,两相一比就晓得谁的话可信,而她现在又一副打着鬼主意的表情。
“你们找我妹妹有什么事?”不等若兰真正放开自己的衣服,昊霆一把就握住她的手,不让她有逃跑的机会。他们要将她带离自己,而她也想逃离自己吗?
不准!
意识到这一放或许将失去她,一种奇怪的心情波动开始暗伏在昊霆冷峻的表象下;虽然她已为人妻的事曾激怒了他,但此时有个理由让他不会放手——他们称她为“小姐”而不是“夫人”——他要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不觉中,他握住她手的力道更紧了。
两名大汉早就注意到若兰格格身前的男子,他有着一股天生威迫的气势,此时他声称格格是他的妹妹,两名大汉立刻震了一下,仔细在月光中将他好好看过一回。
可是不对,他并不是皇子!
“这位公子,我不晓得你何以称我们家小姐为你妹妹,但请别与我们过不去。”说着,他伸手就要夺过若兰。
昊霆反掌一挡,轻松地就挥掉来人的手。
“她是不是你们家小姐、或是不是我妹妹,在此没人可以证明,但现在她本人的确喊我哥哥没错。”
“你——”
“没错、没错!我不认得你们是谁,可我确知谁是我哥哥!”若兰一把抱紧了昊霆,见着他替自己撑腰,于是更加狂妄地对着苦寻自己的人喊。
来人没理会若兰,只把眼光直盯着昊霆,在心底打量着他的身手。能这么轻易挥开自己的人实在不容小觑,看来他们这刁钻难缠的格格是找了个好靠山,而这名不知身份的男子也正以冷然的目光回视他们。
“看来,你是不放人了?”
在淡淡的月光下,昊霆扯起一抹几无笑意的笑容,淡道:“是我的人,自然没有放的道理。”
昊霆冷冷的声音回荡在夜空下,也回进了若兰的心里深处。她从昊霆身后偷望他峻漠的侧颜。
是我的人,自然没有放的道理……这话,让若兰的心倏地不稳起来。
“那休怪我们不客气,得罪了!”
没机会让若兰产生更多遐思,两名男子一齐动作起来,一人与昊霆过招,一人则绕至他身后欲夺若兰格格。
昊霆仅以单手与来人过招,一只手臂则紧搂着若兰的腰,不时以身横挡过要抢人的手,出招、过招间流转自如,轻松如风。反倒是两名侍卫,一方面不知眼前这气势卓尔的男子是何身份而不好出手过分,一方面又要顾及不能不慎伤了若兰格格,较量中自是落居下风、牵手掣肘地无法发挥。
一见两名宫里的侍卫动起手来,若兰还是有些担心。这两个人她当然认得,他们是皇阿玛的贴身侍卫,武功颇高强。不知昊霆敌不敌得过?如果必要,她硬着头皮也得抬出格格的架式,见机再耍赖逃脱。
不过……看情况好像不用这么担心嘛!
眼见昊霆与两名侍卫轻松应对,若兰更觉得自己实在找到了一个太、太、太妥贴的靠山了,她真是太、太、太厉害了!
“小心,向右闪身,后边儿,左边,小心他的掌……”好玩、好玩,好有趣!人家为了她在认真过招,她倒是玩起来了,还乐得不得了。
昊霆就听得身后的小人儿高兴地在玩,索性一个旋身将她往空中一抛。
“呀——”才玩得开心,身子怎么忽然飞上了天?这吓得若兰大喊一声。
“小姐!”两名侍卫见此,大吃一惊,立刻丢下昊霆,慌张地回过身去就要接住被丢上天的若兰格格。
不等他们接住若兰,昊霆从后往两人身上各点一个不得动弹的穴,之后就飞身跃起,稳稳地将若兰抱个满怀,接着再一纵身,消失在夜色中。
☆ ☆ ☆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明月在扬州。
扬州的夜色,更是绝美。月光下,湖畔边,一双人影让月色拖得老长。
“你……你……你要谋杀我呀!”双脚都已落地,若兰还死攀着昊霆的颈项,身子略颤、声音不稳地问着。
“你死了吗?”怀中的小人儿打着抖,温温软软地贴覆在自己身上,这让他有些舍不得轻放。
“你见过死人会说话吗?是差一点,差一点!”人就这么被“丢”上天那!若兰声音是稳定了些,可身子还是活像八爪章鱼般地紧黏着昊霆不放,螓首更向他颈窝处钻去。
“他们是什么人?”那两人身手不凡,说话行事也有分寸,看来并非一般人。
若兰的头埋在他颈间,好一会儿才呐呐道:“要逮我的人。”
“看得出来。”昊霆的声音冷冷的,但手却紧紧的;她没有放手的意思,他一样也没有。“你晓得我要知道的不是这些,你欠我个更完整的交代。”逮她回去,回哪儿去?回她丈夫身边?不对,因为他们称她为“小姐”,不是“夫人”。
若兰咬着下唇,苦思究竟该说出几成。
“你不是问我,怎么嫁了人还能到处乱晃吗?我是在新婚之夜趁新郎还周旋在贺客间时偷溜出来的,就是逃婚啦,所以我皇——我爹才派人来拿我。”
“为什么要逃?”言下之意,是未成事实?
“哪有什么为什么的,就是不想嫁人嘛!嫁了人,谁晓得将来得跟多少女人争宠?那我是做不来的。女人间,整天勾心斗角的多难过,你看我有办法在那种环境下生存吗?我是挺有自知之明的,以我这种不懂得以娇声软语讨男人欢心的女人来说,大概没多久就会被弃置一旁了吧,那不如出来游山玩水有趣。说不定啊,我根本就不适合当女人,合该是个男人才是!”说完,若兰还在鼻子里哼了两声,以表不屑当个软弱的女人。
听完她的话,昊霆的唇畔不自觉地漾起了柔和的笑意。
他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想轻放她,甚至十分想拥有这可爱的小女人。这份想望的强烈度竟是在得知她已为人妻、及有人要将她带离时爆发而出,那灼怒的心情着实让他一惊。她的特出聪敏在不觉中已然深深吸引他的目光;她耍赖及章鱼般的黏人工夫甚至是惹他开心的,这种毫无掩饰做作的性情让他由衷地想纵她、宠她。
她家人派人来追她回去,按理他本该放人才对,但就在思及那所代表的意义时,他的心强烈地动摇了,当时对追逮她的人所说的那句话——“是我的人,自然没有放的道理。”并非戏语。
现在情况似乎更不同了。她逃婚,代表未成事实,那么这桩婚姻他就可以不认;基于私心,他一定要将这小家伙锁在身畔!而或许就算已成事实,他恐怕也不愿放手、不愿让她轻离了自己!
直到此刻,他才强烈地感受到自己有多渴望她!望着若兰倔气的面容,他心中顿时有了释然的感觉。
“是没见过哪个女人像你这般。”昊霆轻笑道。这般不拘礼法、这般可爱!
“就是。”明明就像个弱者般地死趴在人家身上,若兰却还扬着眉做出一副高傲状,自觉十分了不起。
“可你不当女人也不成。”心中的释然让昊霆心情大好,明白了解自己想得到若兰的心思更使他在心中下了决定。
开始是她先缠上自己,但现在,她可走不成了;因为,他是不会放手的!
“哪儿不成?”才附和她,又不成,这男人比女人还善变!
“如果你是男人,那我就不能……”昊霆的声音里忽地染上一股邪气,愈说声音愈低、愈靠近若兰,忽地抵上她唇瓣,汲取她的柔软芬芳。
他、他、他——若兰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瞧着正亲吻着自己的男人,呆了。
“……这么对你了。”昊霆轻放开若兰甜美的唇,但仍抵在她唇上低语,语调中带了种令人酥麻的魅惑。“所以,你只能是女人。”
见他的唇在自己的唇上摩挲,若兰就像是被下了咒语似地呆愣住,全然失了反应的能力,就像个乖顺的娃娃般任他继续浅尝轻舐着自己的唇。
“傻了?”昊霆的唇边勾起一抹笑,满意地发现她痴愣的模样,也很是逗人。
忽地,出了窍的元神回门,若兰这才顿时醒来似地惊觉到他的举动。
“你对我做了什么!?”她不再攀附昊霆的颈项,反推起他的胸膛。“放开我,放开我!你这登徒子!你竟敢——”她捶着他的胸。
“我竟敢如何?”他扬起一眉,调笑着说道。
昊霆如她所愿地轻轻将她放下,但放下后两手却也不空着,立刻一手揽上她的腰、一手从后托往她的头,双唇又覆上她柔美的朱唇,翻搅她的馥郁甜蜜。
没料得昊霆的行动如此迅速,若兰整个身体被拥得贴合在他身上,全身感受着他传来的体温,烧灼得她有些战栗起来。
昊霆感觉到若兰的抵拒,益发狂野地吸吮着她的唇舌。
挣扎,是无用的。
“你真甜……”昊霆直吻到有些无法自持才稍稍放开了她的唇,但仍是同样抵在她唇畔低语,把灼热的气息吹吐进她唇内。
第二次失控,还是为了她——为了一个吻……
“你……你竟如此轻薄我!这样轻薄一个女子!”好不容易等他甘心释放自己的唇,若兰却已有些晕眩,只能轻喘地抖着声叱他,可这无力的软弱声音连她自己也不能说服,她只好转而拿眼睛怒瞪他。
“我以为你不想当个女人。”若兰含怒的眼神非但不可怕,在他眼中看来却还是可爱的,于是又忍不住出言调侃。
调侃吗?真的,在她面前他真变了一个人,而这层改变竟有扩大的趋势。
从前,几乎所有的人都慑于他的威仪之下。要掌管一个控锁全国经济命脉的家族,他需要的不是嬉笑怒骂,而是沉稳从容的冷峻心性;他一直习于如此,这冷冽的性格不是强迫形成,是天生自然的,打他识事起就没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