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朋友……」
「你可以留下,我也很愿意招待你。」
只能做朋友吗?他当场犹豫起来。
这应该还有希望吧!至少她没完全把他排除於门外,还给了他另外一个机会。
换个角度,如果是以朋友为起点,只要他努力得够,还是一样可以得到她的心,由朋友进阶为情侣。
想想,柏熏平不就打了二十七年的抗战,这才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而他,却想毕其功于一役,谈何容易!
只要有希望,又何必急於一时,还是准备长期抗战吧!
管乐齐衡量了一下自己的条件,别的没有,就是有足够的耐心和毅力。如果这是她所给予的挑战和考验,他愿意倾全力以赴。
於是,他接受了目前的地位。
「让朋友呆站在玄关,这恐咱不是最佳的待客之道吧!」
「当然!我怎么可能做如此不友善的事?我这里随时都欢迎朋友来,只是……怕你会嫌我这里太乱,而不肯来呢!」
曼丘杰的脸上再度浮现了动人的微笑。
第二章
乱!真的是难以言喻的乱。
这世上只有一种地方可以与之相抗衡,那就是令所有国家的政府官员伤脑筋,使民众一提起来就为之色变、苦不堪言的垃圾处理场。
人家说台湾钱淹脚目,这里却成了碎纸屑淹脚目。
原本色调柔和清爽的樱花木地板,被淹没在深达十几公分的碎纸堆中,完全丧失了它的真面目和美化功能。而这成堆散落分布在地板各部分,不分种类,不分颜色、图形的纸屑,当场就构成了一幅造型特殊、色彩怪异的纸地毯。
若不是曼丘杰在前面领路,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举足,更不知道哪里才是他适合落脚的地方。
而更加奇特的是,她这里的墙面,没有半点空隙,全布满了巨幅的风景照,从高山、流水到田园、城市,张张尺寸都在四十寸左右。
一瞬间,他有置身于摄影展会场的错觉。
至于其他地方,那就更不用说了,四处乱扔的衣服,随处可见的书堆、颜料、画笔散落在每个角落,也不过就是二十几坪大的地方,居然可以被她搞到这般惨不忍睹的地步,他不禁要怀疑,这里有半点整齐的地方吗?虽则如此,却丝毫不影响她给他的印象,尤其晨这杂沓纷乱的背景下,她显得更加脱俗亮丽,宛如一朵清新忉绽放的莲花,更像是不属于这个世俗,不沾染半点尘埃的飘逸仙子,令人心神为之荡漾,不能自己。
他如痴如醉的望着她的倩影,口中喃喃发出赞叹之声。
「好美!」
「呃?!你说什么?」
是她听错了?还是他说错了?
「你!好美!」他由衷说出,脸有一点点红。
「你真的这么想吗?」她要再确定一次。
「是!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嗯!不错!比那三个疯女人有眼光多了。
冲着这一点,曼丘杰对这个新朋友开始有了好感。
如果访客是来找碴的,她绝对是有气无力,意兴阑珊的没好脸色,但如果来者是朋友,而且是能够欣赏她的朋友,即使是两天两夜没睡,她也要烦尽全力招待,舍命陪君子。
她带着雀跃的心情,体态轻盈的三两下连蹦带跳进入厨房。
好东西就是要和朋友分享,在所有的饮料当中,她认为最好的,是俄国红茶,在热的红茶中,加进各式各样的果酱,然后再放入一大匙香甜的黑砂糖,啊!那真是人生一大享受,无法形容的香甜,完全沁入心田深处。
对了!还有他带来的那盒甜点,不知道够不够甜?令人想起来就无法控制的口水直流。
正当她忙着沏茶的时候,管乐齐面临了他人生当中的一项大挑战,在偌多难物的客厅里,他不知道有什么地方是他可以坐的。虽然她是很好心的请他坐,但没说哪里可以坐。
在他千辛万苦搜寻座位之际,蓦然,一样事物跳进了他的视力范围,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幅插画,画的是一个大杂院里,有一群衣衫褴褛却天真可爱的孩子在嬉戏笑闹,个个宛如真人般栩栩如生,让人如同身历其境,即使是旁观,也可以感受到由他们身上传来的那股热力和欢乐,这正是他从小所响往的。
「放下它!」陡地,她一声怒叱。
站在厨房门口的曼丘杰,如临大敌般,用着满是愠怒的愤懑的眼神瞪着他看,地上则是她花了一番工夫调制的俄国红茶,不用说,全倒在碎纸屑上了。
「谁准你碰的!」
她一个箭步从他手中抢过那幅画,不到三秒钟,那幅画成了一堆碎纸。
现在,他知道「纸地毯」的由来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明白她为何要发如此大的脾气。「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错!错的是我,我不该留下它,好让它丢人现眼,更不该让人看到它。」
「它这么美,这么传神,怎么会丢人现眼?」
「不管它多美,多传神,只要不上用场,它就是失败之作,是垃圾,你懂不懂?」
「我不懂!」他只知道那是一幅好画,他很心疼她这样糟蹋它。「可以给我吗?」
「给你?它都已经是一堆碎纸屑了,你要它做什么?」
「我可以把它拼起来。」
「拼?」
这个字牵引出一件她尘封在内心深处,不愿面对,也不想人提起的记忆,无疑的深深刺激了她,一时之间,积压已久的火气全涌了上来。
「好!你想拼,你爱拼,我就让你拼个够。」她转身把手中的纸屑放进了碎纸机中。
一扬手,那碎如片片雪花的纸就如同降雪般,全落入他的手中。
「你……」他还是想知道她为何发怒,难道只是为了他碰了那幅画,就可以让她翻脸如变天吗?
「出去!你给我出去!」她面色铁青的对他下了逐客令。
还来不鹏问,管乐齐人就已经被推拉了出去,大门重重的关了起来,他像个傻子似的呆呆望着手中的那堆纸发愣。
搞什么东西?她是招谁惹谁了?没事一大早惹来满腔的怒和怨气,这地方还能住人吗?
曼丘杰气愤不平的走进卧室,从衣柜底下取出了一只行李袋,胡乱的把一些换洗的衣物、尽具全塞了进去。
末了,她望着客厅的茶几上,管乐齐所带来的那盒甜点,犹豫是否该带它一起走……
※※※
「阿齐!你有没有听见我在叫你?」
把午餐准备好,在房门外呼唤了多次的柏熏平,不耐烦的未经允许就直接推门进入管乐齐的房间。
「你在干什么?」
「拼图!」管乐齐闷哼了一声,兀自盘腿坐在地毯上,瞧着眼前那如小山一般高的碎纸思索。
「拼图?」柏熏平无法置信的大叫了一声。「有没有搞错啊!这不是你一向最讨厌的东西吗?」
「现在,它成了我的最爱。」他头也不抬的回答着。
「天啊!阿齐,你一定是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才会让你神经错乱,不行!我得带你去看医生。」
不由分说,柏熏平走到他身边,想强拉他看病,却被他一把推开。
「我没病!」管乐齐不耐烦的望了他一眼。然后,把早上所发生的事,整整过程一字不漏的说给他听。
「你竟然容许她如此对待你?」他怪叫了一声。
「没错!」
「你不觉得她太过分了?」他打抱不平。
「不觉得!」管乐齐抬头瞧了他一眼,面带微笑,语气坚定的说道:「因为我爱她,所以不管她做了什么,或是她如何的恶劣对待我,我都可以接受。」
「是这样吗?」柏熏平喃喃说道:「那你对待我这么凶,是因为你不爱我?」
「嗯!没错!」他点了点头。
「太过分了!枉费我对你如此痴心?」柏熏平伤心的哀嚎着。
「是对我姊姊痴心吧!」管乐齐特意纠正他的错误。「搞了半天,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你从小就对我特别好,原来是意图染指我姊姊,真令人心寒。」
「话不能这么说,你是我来的小舅子,我当然要对你好,况且,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感情非比寻常,你不能因此抹杀了我对你的——」他仍然在为他的行为辩解。
「算了!我懒得跟你计较,只要你别打扰我就行了。」管乐齐的注意力再度放在那一堆碎纸上。「只要你肯吃饭,我就不打扰你了。」
「我现在不想吃。」
「不行!你一定得吃。」柏熏平态度坚决。「那是我精心为你调制的,也是你姊姊吩咐的。」
「我没有胃口。」
「是吗?」柏熏平诡异的笑了一下,二话不说的离开了房间。再回来时,他的手上多了一把巨无霸扇子。
「你要是不吃的话,下场自行负责。」边说着,他边打开了扇面。
面对如此耸动骇人的威胁,管乐齐为了保全自己花费了两个小时,却小得可怜的成果,他只有屈服了。
「好!我吃。」他轻叹了一声。
柏熏平却乐在心中,总算逮到他的弱点了。
※※※
「老四!」
曼丘杰手提着行李袋,快步走向一个正在人行道旁路肩上停车,长相特别俊雅飘逸的年轻人。
他在锁好车门后,回头朝她望了一眼,见她全身上下一副休闲装的打扮,他立时会意的笑了笑。
「老三,你又去度假啦!真好命。」
「什么好命!我是被逼得在这里待不下去,才会逃到杉林溪的别庄赶工作画,我可没有一刻是偷懒的喔!」
她老实不客气的把手上的行李袋交给了他,他也不以为意的当场收下了。
「逼?谁这么大胆,居然敢动咱们曼丘家的烈火女神,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你说出个人名来,我和老五帮你解决。」
「算了!」曼丘杰挥了挥手。「你找我有事吗?」
「有啊!四叔和老大叫我和老五来找你……」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神情诡异的笑道:「看你死了没?」
「抱歉!让你失望了。」她没好气。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混小子,八成老毛病又犯了。
「我不会失望的,相信总一天会等到你。」他仍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除了咒我死之外,你没有别的事了吗?」她有点火大了。
「有!特地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希望你有心理准备。」
「世上还有比看到你更坏的消息吗?」她闷哼了一声。
她么说自有她的道理,因为这小子所从事的工作,正是跟死亡有关,整天帮人开死亡证明书、验尸清查死因的法医,见到他只有坏事没有好事,这还不算坏消息吗?
「有!是跟老大有关的。」他意味深长的轻笑了一下。
「是什么?你快说咽!」她开始着急了,不为别的,只为全天下她最受不了的,正是曼丘家的老大曼丘理。
「首先,我先告诉你好消息,那就是老大去英国了,今天早上动身启程的,为期两个月,这段期间内,你可以不用每隔两天就回曼丘家向他报到。」
「真的!那就是说,我可以有两个月清静优闲的好日子,不用听他训话、唠叨,太好了!」她高兴得简直可以飞上天了。
但转念一想,她心情立时跌至黑暗的谷底。「那在英国的老二怎么办?」他一向最怕老大,这下子,不是把他逼进水深火热的地狱里了吗?他的忧郁症恐怕又要犯了!
「放心好了!早在前两天,老五就偷偷的通风报信,把这个恶耗告诉了他,所以,当老大抵达英国时,老二人早就躲到法国去了。只不过……」他再次停顿了一下。「相对的,我们得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老大这趟去英国,原本是打算和老二解决兄弟十年来的心结,却被我们害得扑了个空,以他的个性和作风,他会把剩余的时间用在我们身上,最直接的作法,就是不定时的电话查勤。」
「曼丘格!你这算哪门子的好消息,根本两个都是坏消息,害我白高兴一场。」她气愤得用手指着他,当场破口大骂:「这两个月里,我哪有半点好日子过,随时都得提心吊胆,准备应付他那突如其来的电话问候,还有长篇大论的训话,这是人过的日子吗?枉费我们姊弟一场,你竟然敢这样消遣我,太过分了!」
「真是笨哪!」
「你说什么?」她犹如一座正在冒烟的活火山,随时都可以天崩地裂的爆发成灾。
「我说你真够笨的,你不会把电话线给拔了啊!」他受不了的摇了一下头。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老四!你真的是够阴险,够狡诈的。」火一下被扑灭了,她由衷致上最崇高的敬意。
「哪里!谢谢你的夸奖。」他老实不客气的收下了她的赞美。
「只是……万一他赶回来……」她还是有点不放心。
「安啦!这是我和四叔特地为所有受苦受难的兄弟姊妹制造的福利,不但给了老大密集的行程,还有谈不完的生意,以他那无人可比的责任心,在事情没处理完前,他是绝不可能丢着不管而跑回来的。」他胸有成竹。
「太好了!为了四叔的好心,为了你的阴谋,更为了被陷害的老大,值得好好庆祝一番。」
她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直冲向大厦附近一家规模不算小的超级市场。「走!我们好好的大肆采购一番,今晚由我下厨,你我大快朵颐,不醉不归。」
曼丘格微微一笑。「我是无所谓啦!只是苦了在你住处等候多时的老五和他心爱的黑皮。」
「管他!反正他有钥匙,他可以自行进去坐在沙发上等。」
曼丘杰想也不想的仍面向超市勇往直前。
可惜,她说错了,老五并未如她所说的自行开门进去,而是和黑皮待在门口。
※※※
电梯门缓缓的打开,曼丘杰和曼丘格两人手上尽是大包小包、琳琅满目的购物袋,外加一个不算轻的行李袋。
走到大门口,却见老五和他的黑皮一动也不动的蹲在地上,正聚精会神的低着观察一样事物,完全没查觉到他们的出现。
「老五!你在干什么?」曼丘格先开口了。
「看尸体。」他仍然维持原先的姿势。
「尸体!?」曼丘杰无法克制的惊叫了一声。「我的门口怎么会有尸体?是谁这么想不开?故意来触我楣头。」
「让开!让开!闲杂人等请退至一旁,不要妨碍警方查案验尸。」
曼丘格俨然一副专家的口吻和动作,他先是用手在「死者」鼻子前探一探气息,然后再按着「死者」的脉搏,并侧头躺在「死者」的胸前倾听有无心音。
曼丘杰紧张担心的问道:「老五!他是怎么死的?」
曼丘格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的宣布验尸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