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又到了海边。
等她换上泳衣,他一把抱起她就往海中走去。她不住惊叫一声,一边挣扎着想跳下来,偏被他紧紧揽在怀中,一动也不能动。发现自己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仿佛听见了他的心跳声,茜茜忍不住羞赧起来。
“把人家放下来嘛。”她撒娇地说“到处都是人,怪难为情的。”
台湾的初秋,其实与仲夏没有两样。弄潮的人们仍是络绎不绝。他走到及腰的深度时,才轻轻把茜茜放下。
没想到才刚碰到水,冰凉的温度透进骨子里,茜茜惊呼一声,又跳回他身上,就像无尾熊抱树一样地攀着他。见她这副滑稽样子,他禁不住大笑起来。正当两人笑得东倒西歪的时候,忽来一个令人措手不及的大浪,从背后冷不防地偷袭过来;顷刻间,树倒无尾熊散,全一骨碌栽进了水中。
茜茜狠狠喝了一大口水,正想呼救,忽被他从身后拦腰抱起,将她转身面对他,似笑非笑地问道:“还好吧?”
不满他幸灾乐祸的语气,茜茜握起拳头朝他胸口捶下去,一边嘟着嘴抗议:“都是你、都是你!把人家抓来这。”
他没有制止她,只是笑着说:“水深才到腰而已嘛。”
茜茜一听更气了,到他的腰,几乎就到她颈部了。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人家腿短,不可以吗?”忽然觉得眼睛进了水有点刺痛,于是拼命揉着。
“怎么了?”他收起不正经的态度,关心地间。
“眼睛进水。”
“乖乖,不可以这样揉眼睛。来,我帮你吹一吹。”他说完,拉下茜茜的双手,然后捧着她湿漉漉的脸,对着她眼睛轻轻吹了吹。茜茜眯着双眼,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更显得可人,他情不自禁在她唇上迅速地啄了一口。
他突来的亲昵举动让茜茜吓了一跳,脸颊上飞来一抹红晕,她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发现身旁有个小孩子正露出一抹狡黠的笑。于是,又想卯起来处罚他,他却迅速指了指她身后。
茜茜回过头,猛然发现又是一卷大浪朝他们袭来,顿时觉得逃命要紧,说时迟那时快,一口气跳到他身上,搂着他不放……无尾熊又回到树上。
瞥见旁边那人小鬼大的孩子,笑容更深、更浓了。
徜徉在凉爽的海风中,他牵着她的手,漫步在沙滩上。
看着她美丽的侧脸,他对天上的云朵发誓:今生今世,他都要像这样挽着她,带着她飞翔.
庄宇翔,这个别人眼中豪放不羁、玩世不恭的男孩,终于找到了生命中的执着与等待。
极目远眺,这一片的海蓝蓝,在天际连成了海天一色。模糊的水平线,在秋阳下隐隐闪着一脉迷蒙的金黄。
茜茜的梦,搭上了海鸥的双翼,滑翔在海天之间。朵朵浪花,是跃动的音符,为她谱成一曲青春的讴歌。
她的梦里、她的歌里有他——
☆ ☆ ☆
星期二下午没课,依照惯例,叶翊廷会让芊芊在他那享受一顿他亲手做的午餐。
“想吃什么?”他问。
“糖醋排骨、炒豆苗、海带汤。”芊芊觉得肚子已经在欢呼了。
他载她先到市场挑了菜,然后回家准备大展身手。
趁他在厨房忙的时候,芊芊兴奋地冲进他房间,观察那只笨拙的“六角恐龙”有没有一眠大一寸。
奇呕,它居然会游仰式?芊芊惊讶地盯着它,只见它一动也不动漂在水面上。
不对劲,芊芊难以责信地愣住了。许久,才听见自己喊出:“廷,快来!”
听见芊芊叫唤的声音,叶翊廷慌忙地从厨房跑来。芊芊终于在他的怔仲中肯定了这个青天霹雳的事实——
“六角恐龙”死了,结束了它短短两个月的生命。
这一餐,芊芊吃不出糖醋排骨的鲜美,只是尝尽了泪水的滋味。
见她这副肝肠寸断的样子,同样陷于阴霾中的他,更是心疼得覆上一层挥之不去的愁云惨雾。舍不得她伤心,他顿时自责起来,要是当初没养这只可怜的小动物就好了,它也就不用在老被他们嘲笑愚蠢的两个月后,无辜脆弱地死去。
“我们把它埋了吧。”她说这样可以表示对它的哀恸和尊敬。
于是,他俩当真在福和桥下堤防边的一棵隐蔽的树下,为它挖了个安息之所。芊芊的泪珠,雨点般落在它身上;她好希望,她的诚心可以感动天,赐给它新生……就像童话一样。
然而,奇迹终究没有发生。
“对不起,没能好好照顾你,还笑你笨。希望你能原谅我……祝福你下辈子投胎到好人家。”她泣不成声。听她哽咽出这些话,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差点涌出眼眶的泪。
盖上土,它将从此离开这世间。
他搂着她走回家,极尽能事地安慰她。
“你看,瘦瘦狗来了。没有六角恐龙,我们还有瘦瘦狗呀。”虽然瞥见它正卖力地摇着尾巴,芊芊却提不起劲摸它一下,还是抽泣哽咽着。
“乖乖,不哭。你看,兔子鱼在笑你喔。”在芊芊看来,今天的兔子鱼顶多只是在苦笑,毕竟与六角恐龙住在一起那么久,应该也有感情了吧。
“别再伤心了,否则,六角恐龙会愧疚耶。你想让它于心不安吗?”听他这么一说,芊芊倏地止住了泪,终于让他放下一颗久悬的心。
其实,他的情绪何尝不是跌落到谷底?但他就是不忍见她哀怨,只好压抑着伤感逗她开心;然而,芊芊即使干了泪痕,仍是一脸木然地发着呆。
他费尽了唇舌,还是不能将多愁善感的她自沉沉的低潮中解救出来。
他急了。唉!该怎么让她开心呢?
瞥见衣柜里吊着的高中制服,他心生一计,有了!他要效仿老莱子的精神,但是不是要“彩衣娱亲”,而是要“彩衣娱妻”。
当他再度出现在芊芊面前,只见她先是诧异,接着便抽动嘴角笑了出来。“你干嘛?笨蛋啊!”她觉得他的举止真是怪异。
原来,叶翊廷穿上了高中的卡其制服,还卷起了裤管耍帅;但是,不管上衣或裤子,全签满了同学的名字,花花绿绿五颜六色,还有人在上面写:“叶叶,勿忘我……鼻涕王”,芊芊觉得他穿上这衣服的感觉,活像只忍者龟。
“耶!”他兴奋地欢呼一声。“我的大小姐,你终于笑了。”
他更靠近芊芊身旁,扮了个鬼脸逗她,芊芊又发现一排字:“小叶,虽然毕业了,你还是别想逃出我的纠缠,哈哈哈!”下面署名是“逸志”,芊芊马上忍不住笑了出来,因为想到了一只河马——会吞麦克风的河马。
他的计谋果然生效了,只见芊芊好奇地将他转过来、转过去,扯过来、扯过去,有趣地欣赏大家的留言。
忽然,她注意到他的学号:71774……顺口一念,愈念愈顺口。奇怪,为何这号码似乎有点熟悉?
71774……71774……她疑惑地反覆在心中念着。无奈想破了头,仍是毫无线索,更别说要理出什么头绪了。
唉!她轻喟了一声:还是没有半点侦探天赋。算了,可能是某个同学的部分电话号码吧。
☆ ☆ ☆
晚上,芊芊坐在书桌前,准备完成例行公事——写日记。这是她刚上高一时养成的习惯。藉由文字及小插图,她可以留下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尤其是今天,她一定要把这令人哀伤的一天记录下来。
泪珠,仍是扑簌簌地滴下,没有止息停歇的意思。晕开了字迹,也晕开了她的伤心……
霎时,脑中没来由地浮出几个数字——71774。
芊芊正想提笔记下这莫名其妙的号码,突然间陡然一震。
日记!对了,或许可以在日记中找到线索。
于是。她搬出了所有的日记,一篇一篇信手翻着……居然,她真的见到这个号码……就在高一的日记中。
九月二十日、星期二、天晴
今天上学时,公车经过台北车站,上来一堆人,都是那个学校的男生。突然,一个身影进入我眼帘——修长的身材、俊俏的面容,牢牢吸引了我的视线。不敢相信有人理平头也可以这么帅。一路上,他只是酷酷地盯着窗外,让我有了偷偷瞄他的机会……
下车经过他身旁,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心跳却不自主地加快了速度。下车的人不少,我藉着“塞人”的时间暗暗背下他的学号:71774,可惜的是,只能确定他是三年级,至于班级则因为制服的皱褶无法辨识,只能隐约看见一个“3”。
到了学校,告诉亭亭遇见这个帅哥,她却骂我神经,没事去记人家学号。
想想她说的也对,我还真无聊,人家甚至看都没看我一眼。
要是他成了我的白马王子,那该有多好!
看到这里,芊芊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
原来,这并不是个普通的数字啊!
难怪她总觉叶翊廷的面孔似曾相识,虽然他老开玩笑说因为他俩前辈子是夫妻云云……
当时他高三,她高一,现在他大四,她大二。嗯,时间完全吻合。
芊芊激动地合上日记,迫不及待拨了通电话给他,感觉出指尖传来的颤抖。
“廷,是我。”
“怎么啦?”他明显感觉出她的兴奋。
“我问你,你高中时怎么上学?”
“坐公车呀。我车子考上大学时才买的。问这干嘛?”他着实纳闷。
芊芊没有解答他的疑惑,又丢来一个问题:“坐什么公车?”
他想了几秒才缓缓说道:“唔……当时住在天母姑姑家,都是坐六○四到火车站,然后再转0西到学校。”
0西!?芊芊更是不由自主地激荡起来。“你高三时念哪一班?”
“三年三十三班呀。”
三十三班?的确有个三,原来,制服皱褶里的那个数字就是3——
于是,芊芊为一头雾水的他解开了所有的迷团。
虽然他们各自分开在电话头的两端,但是,同样雀跃的两颗心,却暖暖地牵系在一起……
原来,人世间真有注定的缘分哪!
没想到六角恐龙事件,竟为他们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欢欣结局。
从此,芊芊不再否认是她先爱上他的……就在四年前,见他第一面开始,她就在心底默默为他预留了一个位置。
从不迷信一见钟情的芊芊;然而,四年后的二见钟情,为她弥补了惨绿年少的浅浅遗憾。人,还是应该有憧憬的,不是吗?
第六章
星期二的中午,艳阳高照。
平常这个时候,叶翊廷都会等在法学院侧门。然而,今天却不见他人影……因为校长杯棒球赛。
芊芊说好去加油的,兴奋地跳上208公车,向校总区前进。说起来还真讨厌,各个学院分布在好几处,每当他没空,她就得靠大章鱼般吐着黑烟的公车来往于总区与法学院之间。距离说远也不远,只是嫌麻烦了一点。
怀着忐忑的心情,信步朝棒球场踱去。
只不过是个局外人,又不是要上场,怎么紧张成这样,自己也觉得好笑。远远的,便发现棒球场那头,漫天飞扬的烟沙尘土和嘈杂震耳的呐喊叫嚣融合为一股撼人的气势,直入云霄。芊芊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将近半个月的缠斗,电机系一路过关斩将,像一匹气势如虹的黑马,跻身于决赛之列。今天的冠亚军之争,他们将和化工系一决死战。由于精彩可期,第四堂课一结束,人潮便一波波地涌来,打气加油的、纯粹看热闹的、相干的、不相干的,全自动在棒球场集合,还有不少人预先买好便当,蹲在栏杆旁就吃了起来。
双方球员正亢奋地练着球。
从庄宇翔自信的笑容看来,今天的状况似乎不错。以他为中心点用视线划个圆,芊芊在护网后找到了那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女孩。
芊芊嘴角牵着一抹狡黠的笑,蹑手蹑脚来到茜茜身后。
“哗!”芊芊用力拍了茜茜肩膀一下。
“啊!”坐在栏杆上的茜茜大大吃了一惊,差点趺下来,“姐,干嘛啦?你想吓死人啊?”她翻了翻白眼嘀咕着。
芊芊笑着,也纵身一跳,坐在茜茜身旁。“怎么?下午不用回医学院上课?”
茜茜见她哪壶不开提哪壶,不好意思地顺了顺俏丽的短发,视线心虚地飘向远方,小声地说道:“哎呀,下午的课不重要啦。”
芊芊还是不肯放过她。“下午上什么课?”
“生理……和……生理实习……”她吞吞吐吐声音微弱。
记得曾听茜茜抱怨过,这学期的生理课很难搞,现在又说它不重要?羊芊正想开口数落她,机灵的茜茜倒先下手为强。
“姐,没关系啦。生理课又不点名,而且再跟同学借笔记就好了。等等要上实习课时,比赛差不多也结束了,再叫小亲亲载人家赶回医学院就行了。哎,烦死了,每次生理实习都得做些残忍恶心的实验,偏偏助教会点名,又不能不去。像上一次每组分到一只牛蛙,说要观察它的神经系统,必须把它的神经用镍子和解剖刀挑出来放在解剖盘上。助教捉了一只牛蛙作示范,把它的肚子朝向自己,只见牛蛙成了个大字形,喉咙的地方还咕噜咕噜地缩胀着,助教就拿起一把剪刀,把它的头硬生生地喀噤喀嗦剪下来,丢弃在水槽里。他还说反正牛蛙很快就死了,也不需要麻醉……结果,水槽中就搁着一堆半圆形的牛蛙头,像小山一样。还有啊,上次观察……”
“好了、好了。”芊芊只觉胃里骤然一阵翻搅,连忙制止茜茜继续这恶心的话题,庆幸还好自己还没吃午餐。“看球吧,开赛了。”她指了指场内。
“哗——”裁判一声的哨音划破天际,双方人马迅速就位,芊芊和茜蕾同时接到了叶翊廷和庄宇翔抛来的笑容。
加油!我爱你!两姐妹相信他俩一定懂得她们的唇语;就算不懂,该也有些默契吧。
难怪人家说台湾只有夏和冬两季。头顶上高张的火伞,似乎只是悬在半空中,以极近的距离烘烤着大地。今天的太阳特别硕大、特别燠热。
在浮躁的气氛和喧腾的呐喊声中,庄宇翔从容不迫地走向投手丘。
芊芊在茜茜眼中看见光荣与骄傲,她相信当自己凝视着担任三垒手的庄宇翔时,该也是同样的神色吧。
“Sttikeout!”主审做了个夸张的手势。庄宇翔迅速解决了第一名打者,大快人心。
“耶!”芊芊与茜茜挥着手欢呼。芊芊常听茜茜得意洋洋地提起庄宇翔犀利的快速球,没想到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只见庄宇翔轻轻松松投了几球,不费吹灰之力结束了化工系的进攻。他们似乎招架不了他的球速,唯一一个碰到球的,也只是击到捕手上方被接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