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烈估料到对方的心思,因此忙挥刀为那人挡下一箭。
「束手就擒吧!你还要继续对那些不珍惜自己兄弟性命的人效忠吗?」
那人心中害怕得很,首领意欲杀他的事实让他胆战心寒,这一来,他心中仅存的一点战意也荡然无存,将手中弯刀一抛拔腿就跑。
土丘后为首大汉擎起弓箭,精铁所铸的箭矢急遽地向着那逃跑的蒙面人而去;克烈愿准了箭的来势一刀砍落,原拟可将那枝箭从中砍断以保那人二叩,不料箭势过急,他这一刀竟然落空!箭矢向前急攒,正中逃跑中蒙面人的后心,一声惨号过后,那人僵卧在沙地上,动也不动。
土丘后蒙面的首领见那人已死,便招手一喝带着其余的蒙面人退去。
克烈握刀的手微微颤抖着,那箭矢的速度快得异乎寻常,射箭能有这般力道、准头的人在大漠上屈指可数,他的颤抖,便缘由于他已猜测出这次埋伏袭击的人是谁了。
那是教他和他大哥射箭的老师——赤兀惕。
「克烈王子!」呼延泰翻身下马奔到克烈身边。
克烈走到那名死去的蒙面人身边踢了一脚,那人动也不动,显是已气绝身亡。
「真狠哪!毫不留活口。」
「克烈……」呼延泰还待说话,但被克烈以手势阻止。
「回营地去吧。」克烈垂下双眼,缓缓地跨上呼延泰牵过来的马,轻踢马腹,那马便小跑步地向前而去。
他大哥……真的想杀他?就为了权位?
放眼看着飘雪的荒漠,远方的地平线和天空相融成一片阒黑,这无垠的天空所覆盖的大地真有如许诱惑力?竟能让人无视兄弟手足之情……他不否认自己对这片大地也有着野心,可是,他知道自己不会对体内流有相同血液的大哥出手,只因情感与野心的比重以他内心的天秤衡量起来,永远是向着情感的那一方向倾倒。
前方,李妍在马上静静地看着克烈,视线交换间,她看到他眼中的无奈,而他读到她眼里的怨怼。
「你受伤了……」
「没事的,小伤而已。」克烈策马窜过李妍身边,将她盛情的凝望抛在身后。
李妍垂下眼睑,暗中嗤笑着自己,她有什么权利怨怪于他?他只是忠于保护她的职责啊!他们之间毕竟没有生死相随的誓言,他们不是恋人,她有什么权利怪责他要她抛下他独自生存?
纵使她想着与他生死相随,但那也只是她的另一个癡梦……可她知道,在他胸口沸腾的情感其实是如同她一般的,在刚才的那一吻之间,她听到他心里的狂吼,无须言语,只是透过体温所传过来的鼓动,便足以说明一切——他亦是渴望她的!且那强烈狂猛的程度亦和她一般无二,她知道,他也知道。
但是,他们都没有勇气冲破这层由世俗与礼教为经纬织起的罗网,只能将自己的心跳掩匿于漠无表情的脸面之后……
第四章
「公主,您放心吧!裴颖只要经过休养就可以复原的。」货车上,克烈对李妍说道。
因为害怕公主銮车的目标过于显着,所以克烈让他们清出了一辆装载嫁妆的货车以供搭坐。
「她不会死吧?」
李妍噙着泪水看着裴颖,此刻的裴颖正处于伤后的高烧中,看见裴颖陷于意识不清的状态,她不禁愧悔着自己的鲁莽,若不是她不听裴颖的劝坚持要跑到营帐外,裴颖也不会遭到这样的兇险。
「不会的。」克烈轻拍着她的手背安慰着她,只因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让李妍伤心了,他必须快些想出保护她的方法才行。
克烈跟呼延泰交换了一个眼神,一旁的上官宿月明了到他们有重要的话要说,便开口对李妍说道:「公主,您别哭了,哭也无济于事啊!」她将手绢递给李妍。「您先把心定下来,听克烈王子说说有什么保护您的方法才是最要紧的事。」
「可是……」李妍抽嚥着,现在的她无法去想裴颖生死以外的问题。
「别可是了,要是您出了什么差错,那裴颖这伤不受得太冤了么?她舍命救您,可您却不爱惜自己,裴颖的心意不全白费了?」上官宿月端正的面容显得薄情,李妍心里不由兴起一股厌憎,可是她说的话却让她不能不听。
李妍拭着泪,这才慢慢地收住了哭声。呼延泰不由为此对上官宿月投以感激的一瞥。
「公主,我已经问出昨天那班人的来历,他们是铁勒部族的人,铁勒和我回纥一向为争夺边境之地而起冲突,这次,他们的目标是您。」
「我?这关我什么事?而且,难道他们不怕大唐么?」
「他们的用意正是要以您的死让大唐向回纥起衅,意图挑起两国战火,他们好从中取利。若是您死在回纥境内,我们再怎么说也有个治境不靖的罪名,以这个名目,大唐对回纥寻衅就师出有名了。」
「这你可以放心了,我父皇……我父皇才不会在乎我的生死呢。」李妍的语音沉了下来。「我可以保证,我父皇不会因为我的死而震怒,进而迁怒于回纥的。」
「也许您父皇不会,」克烈看着她黯沉的表情,她的自弃再一次刺痛了他的心。「但是大唐朝廷里主张对我回纥用兵的将臣们可会。」
「是呀!公主,您可别忘了,您现在代表的可是大唐呀!」上官宿月帮着腔。
李妍垂下视线,看着自己绞扭着手绢的双手,忽地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直迫向她的肩膀,几乎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代表大唐?她这个人真有如许大的意义?
是因为她体内的血缘吧!如果今天她不是身为公主,是不是能多拥有一些掌握自己命运的力量?
「那……你们要我怎么做?」
「我想……找个宫女当公主的替身。」
「替身?」李妍和上官宿月同声发问。
「是的,因为除了我们和一些内侍之外,没人见过公主,如果让宫女假扮公主,相信公主的危险会减少很多。只是,必须委屈公主了。」
「为了我……要牺牲别人吗?」
「公主,您别死脑筋了,这是极好的办法,牺牲一个人,却换来两国千千万万军民的生命,是多划算的事!今天若换作是我,我也愿意为天下人牺牲的。」上官宿月抬高了下颚,眼里的坚定让众人对她有着些许改观。
「这……好吧。」李妍缓缓地点了点头,任由他们摆佈。
「多谢公主配合。」克烈和呼延泰异口同声地对李妍说道。
「那公主怎么办?难道要公主混迹宫女群中吗?那……」上官宿月犹豫着,要人假扮公主不是问题,问题是之后公主该怎么办?
「接下来的行程就只好委屈公主改扮男装,因为敌人的目标是公主,可又碍于不知公主的相貌,很有可能会针对任何女人下手,敌人心狠,是有可能宁可错杀而不愿放过的。因此,还是请公主改扮成兵士跟在我和呼延泰身边,我们也好就近保护。」
克烈的双眉微拧,想到混迹在军队中的内奸和他大哥对他的杀意,接下来这一路,是否真可以平安?
上官宿月端详着克烈的表情,突然开口问道:「克烈王子,贵国内部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照理说,如果真有外来的人想在贵国境内生事,以贵国国势而言,该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不是吗?」
「女官大人,我想这是敝国的事,你问得未免轻率了。」上官宿月的敏锐令克烈微微心惊。「对于保护公主的事,我可以尊重你的意见,但至于其它,就交给我来操心就好,不劳你过问。」
上官宿月轻挑修眉,克烈的反应证实她猜测不虚,但是话也说在理上,她不过是李妍身边的一个女官,是不该过问这些事的,因此她欠身对克烈略表歉意,继而转过头问着李妍:「嗯,好吧,也只能这么办了。公主,您觉得这样可行吗?」
「你都点头了,我还能说什么?」
话中略带不满,李妍僵硬着一张脸,从头到尾,她没有发表意见的余地,一直都只有上官宿月在做决定,她觉得自己真够窝囊的!但是,她的怒意也只能到如此地步而已。
上官宿月是皇后指派给她的女官,身负教导公主言行之责,乃是为了避免她在外做出有辱国体的事,说好听是协助,但实际上,上官宿月是来监视她的。
「您现在代表的可是大唐呀……」上官宿月的话在她脑海里回盪着,这句话背后所背负的责任太沉重,她自认负荷不了。
为了这层身份,她无力挣脱命运的枷锁,她的未来,必须全由他人决定。如果可以,她真想放开所有任性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只要她能掌握住自己真心想要的事物……只是,她能么?
看着克烈投射过来的视线,她只能假作不见,接下来的日子,他将时时守在她的身边……想到这里,李妍分不清心里的滋味,掺杂着期待与害伯。
她一直梦着能有这么一天,她倚在他的胸膛上和他一起驰骋于无垠的草原上,没有尽头的草原,而她脸上的笑,也将因草原的无尽而没有敛起的一天……但是,即便是大海也有涯,世上毕竟没有永无尽头的草原,那么,梦怎会有不醒的时候?
当梦醒时,心怎能不碎?害怕的,便是这份心碎的苦涩……李妍的沉默让上官宿月的脸上闪过一丝歉意,但她很快地将之收起,严整着端正的面容,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假扮公主吧,除了我,只怕其他人也假扮不来。」
「按路程推算,」呼延泰摊开地图:「再走十天便可和在前方迎接公主大驾的军队会合,再约莫十五到二十天左右的行程,就可以到达我国国都,到时就安全了。公主与上官大人就辛苦这几天吧。」
李妍点了点头,视线不经意地飘向克烈,克烈的目光此时也转了过来,一瞬交换便即各自别开。上官宿月看着两人面上的若无其事,心里暗自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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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冬天降临得早,在这南国尚是秋末时分的日子里,北地已飘下了大片大片的雪花,沿途可见逐水草的牧民们赶着牲口前行,所有的家当全随营帐捆收在车上,摇摇晃晃的大车和牛羊不时经过他们的车队边。
一个穿戴着皮裘皮帽,扎了两根大辫子的少女坐在车上拿鞭子赶着马车,张开了嘴高声唱着,李妍虽听不懂歌词的含意,却觉得那清亮高亢的声音所哼吟的旋律缠绵旖旎,不由听得出神。
一旁的呼延泰笑嘻嘻地,竟随着少女的歌声哼了起来。
「那歌是在唱些什么?」李妍问着呼延泰。这些天来,她一直避免和克烈交谈,因此,不管有什么事她都是问呼延泰。
「那是流传在我们这儿的一个神话故事,那歌词么……要我翻译可难倒我了,」呼延泰搔着头发:「唉,还是让克烈王子来翻译吧!」
克烈横了呼延泰一眼,但还是开启了这些天来一直紧闭的嘴,说:「那首歌是……是描述一个少女,在向雪山上的女仙祈求,希望女仙能帮她传达她的心意,让情郎知道,就这样而已。」
「呵……看来无论是哪个地方都会有类似的情歌流传。」李妍微笑着,亙古以来,爱情这两个字捕攫了多少少女的心思和青春啊!这时,她真希望自己能跟那位放牧的少女交换,让她也有怀抱希望的机会,能将自己的愿望托付于雪山上的女仙,祈求一些未知的力量能成就内心所想望的爱情。
「你这叫什么翻译啊?这歌哪只这么简单。」呼延泰不满地对克烈说,「这样翻译我也会啊!」他不理会克烈不悦的眼光,迳自转过头去看着李妍:「这歌儿还有第二段呢!第二段是少女为了能跟情郎……呃……有情人终成眷属,所以不辞劳苦攀登雪山,去求取女仙垂怜的眼泪。」
「女仙的眼泪?做什么用的?」
「传说是这样的,听说要是能得到女仙的眼泪,无论两个人离得多远,中间隔着什么样的困难,最后都一定可以在一起。」
「哼!这真是无稽之谈,难道说其中一个死了,得到女仙的眼泪也能活过来不成?」李妍略微负气地冷笑着,命运太残酷,而她,冲不破这层厚重的阻碍。她无法像驱车的少女一样对未来抱持着希望,她有的,只是如同车辙般有既定轨迹的命运。
「嗯……」面对李妍无意的质疑,呼延泰倒是认真地思考着回答:「也许女仙能渡他们俩一同到天上的乐园厮守也说不定。」
「天上的乐园?」李妍喃喃重复着呼延泰的话。「告诉我那个女仙的故事。」
呼延泰清了清喉咙,开始娓娓地叙述着——传说,在久远得无法计算的过去,雪山上住着一个眠雪宿雾的女仙,她的眼睛漆黑闪亮得像是繁星闪烁的夜空;皮肤洁白细嫩得犹如刚自九霄之上飘落的雪花,纯洁晶莹、不染尘秽;而她的笑靥,千百朵花同时盛绽也比不上她唇角微翘的美;而她的歌声婉转清亮,每当歌声自山上传下时,山下的牧人都会为之沉醉……有一天,一个好奇的牧人攀上雪山见到了女仙,立刻被女仙的圣洁美丽所吸引,而女仙也爱上了这位牧人,从此,雪山成了这对恋侣的乐园,在每一根垂挂于枝析的冰晶之上,都倒映着他们幸福的笑容。
可是他们的幸福没有持续多久,一直恋慕着女仙的山神疯狂地嫉妒着牧人,于是有一天,他趁着女仙出外汲取晨露的时候,杀死了牧人,女仙回来后只见到牧人生命已流失丧断的躯体。
心爱的人从此永远地离开了她,女仙孤独地住在雪山之上,流尽了她所有的泪。
从此,失去了欢乐的女仙再也不唱歌了,因此人们再也听不到女仙的歌声……但是人们相信,要是能让善良的女仙为你的爱情流下泪珠,那蕴含着最诚挚纯粹的恋慕泪水,就可以成就一段美丽的恋情……听着这故事,李妍笑了,恋爱果真是折磨人的束西,即使登仙成圣,却也难逃心碎的命运。在这苍昊之下,真有美满的爱情存在么?而女仙的泪……真的能帮助两个无缘的有情人成就他们之间的爱恋么?
她觉得没有,女仙的泪,早已因她的心死而绝了,不是吗?那么人们为何却又癡傻地将希望寄托于那杳不可得的泪水之上?
但看着克烈的双眼,她蓦地明了了。
只因情丝难断,一旦遭遇缠腻,便没有挣脱的一天;而爱情那炽热的温度,将会灼尽人们的理智,教人盲目,而义无反顾地沉沦……即便前方是深渊炼狱,为了那令人沉醉的眼眸,也会毫不犹豫地任自己坠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