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算准我身上没钱还强拉我去餐馆当凯子?就是预备要我留下来打工?”
“你很聪明嘛!那里离我们剧团很近,我们常叫那里的外卖,所以跟老板很熟,是熟人介绍他才那么干脆采用,你还这么不知好歹。”
“谁叫你多管闲事!我才不当什么洗碗工呢!”
“喂!你给我听好,既然你是我介绍去的,我就不准你有什么理由半途而废,这样是存心丢我的脸。我跟老板拍胸腑担保过你一定做满三个月以上,你胆敢现在说走就走,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上天明鉴,如果这世上还有谁耍狠耍得过眼前这个女人的话,瑞凡肯定毫不犹疑第一个把头拿下来让她当球踢。
他不晓得自己还能说什么。“好吧,我会努力至少做满三个月。”
她的眼笑眯了,拍拍他的肩膀:“很好,”转身晃进厨房。“饿了吧?我做你爱吃的千层面给你吃。”
“这一次,请你务必不要随便加料进去。”
对于上回的惨痛经验,瑞凡还记忆犹新。要不是他赶在被推进手术房的前一刻,使出浑身解数逃出那家精神错乱的医院,现在他还能安然无事在这里让她威胁他来解闷吗?
幸好后来他在她的水槽下找到那遗失的两枚假指甲和一枚玩具戒指,否则他十分有可能会因为这两样廉价的小玩意而命丧碧姬的手下。
“你看起来似乎很累?一整天都在干嘛?”他小心翼翼吃着面。虽然知道她也许只是贪睡,但还是好奇的问了一问。
碧姬揉着太阳穴,慵懒的回说:“说来话长……”
☆ ☆ ☆
男人都很欠揍,如果你爱他的话,你会觉得他更加欠人揍。
“真的假的?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既没神经错乱,更没有所谓的罪恶感,如果你问的是这个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一点都不后悔,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害怕的。”
“我不相信,我得亲眼看见才肯相信。”
显然碧姬完全没听见西蒙和畔宁之前的对话,才会在推开门后目睹西蒙伸手抢畔宁的大皮箱时感到如此震怒。
“西蒙!你知不知耻呀?居然动手抢畔宁的皮箱?”新仇加上旧恨,碧姬不等西蒙解释,一拳直直挥出,重重落在他俊朗的脸上。
仿佛这还不够泄恨,碧姬想起瑞凡胸膛的两排大字,一股火气不由得又上来了,连连将拳头往西蒙身上挥去,而他只是抱着头并没有反抗之意。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放着好好的摊子不打理,在这里打别人钱财的坏主意,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还欺负瑞凡来羞辱我,你简直找死!”
“刺青的事情是我不对,我道歉,可是你刚才看见的事的确是场误会,我可以解释。”
“碧姬,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畔宁可不希望把事情闹大。
盛怒之下,碧姬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她不断挥拳直到力气用尽,西蒙无可避免的浑身挂彩。“你走,我不要再看到你!”碧姬忿忿地下达逐客令。她觉得好累,从来不曾修理一个男人到这种地步,也许是因为她爱他,容不得见到他一丝缺点。
也许是她又乱吃醋,是的,这才是主因。原来他丢下摊子不管,不是为谁,是为了来见上这个东方天使一面,如此迫不及待,可笑的是他们甚至才相识不到二十四小时。
凝望着西蒙拖着疲倦衰颓的身躯,缓缓离去,畔宁不知怎地无法不跟上前去搀住他。
“你真的误会他了!”畔宁丢下这么一句,跟着西蒙离开碧姬的屋子。
“有本事就别回来。”碧姬累得只想好好大睡一场。
但是她知道畔宁一定会再回来,因为她把她的宝贝皮箱忘在这里了。
☆ ☆ ☆
“这样让她打你,你都不生气?”畔宁掏出手帕给西蒙擦拭嘴角凝结的血块。
西蒙摇摇头。“我对她开了一个很恶劣的玩笑,是该让她揍我一顿。”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看见瑞凡和碧姬相处泰然,却一派暧昧未明,他就这么忍不住要在瑞凡身上刻下那些难堪的字眼。
“既然知道下场会很惨,你还去开她玩笑,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就和明知这个人会让你伤心却还是执意要爱的道理是一样的,情不自禁要去招惹她。”他就是喜欢和她打打闹闹,不过这次的玩笑真的过火了,西蒙在心中谨记此番教训。
“你爱碧姬吗?”
连畔宁自己都好讶异,她怎会如此唐突?直接就让心底的疑问冲口而出呢?真是太失礼了。
西蒙想都不想,笃定答道:“爱!”
他直截了当的回答,让畔宁一时反应不过来,眼睛足足睁大五秒才想起原来她是会眨眼的。对于西方人爱就要大声说的哲学,她还是仅止于保持观望的态度。她始终认为理想的情人不见得要甜言蜜语满口是爱,实际行动更胜于雄辩,像她的他尽管不擅言词,却极度温柔体贴……只是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已经成为过去了。
畔宁想起一首抒情慢板是这么唱的:It's over now,I know.But I am not teally over you……
是的,情人与朋友仅只一条线,而她还傻傻立于中间,进退两难,她知道该努力跨越,可是现在的她却只会绝望地流眼泪。
畔宁因思及过往而牵扯的一片伤心,全看在西蒙敏锐的眼底,然而他却不明究理断章取义地认为,那是她在得知他心属碧姬之后所引发的失落脸庞。
“我虽然爱碧姬,但不是男女之爱,我把她当手足看待,而且,我已经有了中意的人了。”尽管畔宁一点也不在乎西蒙钟情的是哪一张美丽的脸庞,但是既然他已经对她吐露了心意,她不礼貌回应似乎有欠周到,所以她漫不经心地顺口问道:
“喔,是谁?”
“还会有谁能让我一眼就爱上,除了你,没有别人了。”
他顺势将她轻轻拉入怀里,她没抵抗,只因为她觉得好累,上一段感情还未淡去,又无端卷入西蒙的激情。拜托!她会消化不良的,更何况她根本不爱他。
“即使我做了那样的事,你仍坚持爱我?”她指的是关于她的皮箱秘密一事。
“我不怕,只要你别把我也放进去就行了。”他回答得如此笃定,好像他们当真会在一起似的,畔宁可是一个字也不相信。
“为什么你不怕?难道只是因为你爱我吗?”恐怕这个理由太薄弱,说服不了她。
“看过《罪人玛德莲娜》这本书吗?”
畔宁摇摇头。
“你应该看的,主角玛德莲娜杀了七个当初坚定立誓与她厮守终生的男子,她虽自称罪人,我可是一点也不觉得她有罪,是可恶薄情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地辜负她,才逼得她走上绝路的,她不过是个不幸的可怜人罢了。”
西蒙的一席话,惹得畔宁低低叹息:“如果一开始就找对人的话,悲剧也就不会发生。”那么或许她此刻仍是爱情的信徒吧?
西蒙满眼怜惜地瞅着畔宁,伸手拨开她额前披垂的散乱发丝。“不会是悲剧,因为你已经遇见我了。”
如果她就这么被他所感动,一切事情都简单多了,偏偏她不,她不相信他的心,她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因为我不爱你,所以注定仍是一场悲剧。”她出口无情地说出这样残忍话语的此际,身后的日轮同时悄然损落了,像在哀悼着什么似的。
☆ ☆ ☆
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放着西岸好端端堆积如山的剧本计划不理,居然跑到东岸的中国餐馆去当打杂小弟?瑞凡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对了。
现在他正顶着大太阳辛苦挥汗,只为了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剧团里有一窝饿虫等着填饱肚子,提在手上的保温盒里不断溢出红烧狮子头的香味,害得瑞凡差点掉下眼泪。
他实在也饿扁了,那家中国餐馆的差事真不是人干的。从早上开工到中午一刻也不得闲,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要不是因为碧姬,他也不会受到这种委屈。
一面埋怨着,一面按着地图上的住址找到了剧团的位置。中午时刻外送的差事络绎不绝,唯一的好处是东西送到后可以偷空休息一下。
“不会吧?”
瑞凡抬头望见小招牌上书着剧团的名字:蓝格剧团。
怎么可能?这份外卖的订购电话明明是他接的,他百分百确定是碧姬打的,因为她还趁机消遣了他几句。难不成真有这样的巧合,碧姬当真名列蓝格新戏的演员名单上?
想到碧姬可能参演自己的剧本,瑞凡就头痛,因为他实在想不出有哪一个角色可能合适她。天晓得!他写的可是古典细致、上流社会的严谨故事,哪能容许她在台上撒野而毁了他的心血结晶?
“我就说嘛!怎么送个东西要这么久时间?原来你早来了却迟迟不进门。在门口迷路了不成?真不敢想像如果我不出来找人的话,你还要呆站在大门口多久?进来吧!”
碧姬穿着戏服奔出来,把瑞凡吓了一大跳。他揉揉眼,想看清眼前究竟是谁?是碧姬没错,但他从来不曾知道,原来她可以如此沉静古典,似乎一着戏服,气质也随之丕然一变。
不顾瑞凡脑筋呈空白状态,碧姬拖着他进剧团内部的练习场,大声嚷嚷:“午饭来了,大家快过来吃,真是饿死了,饿死了!”
碧姬一面说一面径自伸手要去捉他盒里的红烧狮子头,却被他阻止:“先付钱再吃也不迟。”
“偷吃一口也不行呀?”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答道。
“啧,小器!”她对他扮鬼脸,要不是肚子闹空城计一点力气也没有,她肯定老早一拳捶在他脑门上了。
瑞凡真心觉得只有在碧姬饿肚子的时候,他在她面前才能勉强找到一点他早已荡然无存的尊严。
解决民生问题要紧,碧姬完全不顾自己身上穿的是十层雪纺纱缝制而成的优雅礼服,提起裙子露出两只美丽的光脚丫便拔腿狂奔,速速请款来换得饱餐一顿。
半晌,碧姬拉了个女子随行回到瑞凡眼前。“这是我们剧团的经理人蕾秋,要钱的事找她准没错。现在,可以把饭菜给我了吧?”
瑞凡真恨不得当场挖个洞钻下去躲个一百年都不要出来,因为他万万料想不到,自己居然这副德性出现在心仪的女子面前。
瞧瞧他,一身毫无美感泛黄肮脏的中国餐馆外送制服,而他竟然穿着它让蕾秋看笑话。此刻,瑞凡宁愿蕾秋不要认出他来,否则初次见面留下的美好印象可能就从此消失殆尽。
更何况,他又该如何和蕾秋解释他为何不写戏而改当起打杂小弟?不行,她肯定会看轻他,甚至唾弃他。
蕾秋力持镇定的将帐款结清,她开口想问他缘由:“瑞凡?你怎么……”
碧姬却打断她的话头,硬是拖走瑞凡。“走吧!我们一起吃午饭。”
瑞凡什么都来不及说出口,就眼睁睁地看着蕾秋渐渐远离他的视线范围。
☆ ☆ ☆
好像她吃东西的时候特别容易寂寞,非得要人陪才行。
“很好吃耶!你要不要试试看?”
碧姬把不晓得从哪里变出来的口袋面包打开,将事先预备好的生菜、蕃茄、绞碎的山藜豆连着他送来的红烧狮子头一起塞进面包里,最后再淋上中东的混合酸辣酱,这样一个独创的法拉费尔三明治就大功告成了。
确实是饿了,瑞凡懒懒地接过碧姬递给他的法拉费尔三明治,食不知味地嚼了起来,一脸掩不住的沮丧与难捱。
“有那么难下咽吗?苦着一张脸给谁看呀?”不懂瑞凡悲从何来,碧姬一吃饱就有力气骂人了。
瑞凡想起蕾秋亮丽的脸庞,不禁又叹气,他肯定被三振出局了,在她瞧见他这副落拓德性之后。
“你和我们剧团的苦命小姐蕾秋难不成有一腿呀?”
碧姬语出惊人的正中红心,吓得瑞凡两眼睁得圆大,就是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刚才喊了你的名字嘛!所以我就猜你们认识。怎么?你中意她?”
“中意她又怎样?反正我是没希望了。”
“不会啦!不晓得该算你命好还是她命不好,总之现在无疑是趁虚而入的大好机会。”
“趁虚而入?什么意思?”
于是碧姬开始说起了故事,蕾秋的伤心故事该自三年前回溯起——
“原先蕾秋与剧场界一点瓜葛都没有,会走入蓝格也是受到麦肯的影响。麦肯是蓝格的前任团长,同时也是蕾秋的未婚夫。”
“她有未婚夫?”那是否表示他该彻底放弃对她的痴心妄想?
“听我说完嘛!”碧姬拍拍瑞凡失落的脸庞,逼他回神。
“蓝格还有个顶尖的业余舞者赛门,他一直是蓝格唯一仅有的台柱,年轻奔放、才华洋溢;遗憾的是,他在三年前因爱滋病发而过世了。从那时开始,蓝格也就不可挽回地陷入走下坡的窘境。”
瑞凡想听的是关于蕾秋的情事,可不是蓝格剧团的伤心发展史,不过他并不想打断碧姬的话,既然她这么热心八卦。
“你以为我偏离正题了?错!因为赛门的葬礼才正是蕾秋伤心的开始。就在那一场葬礼上,麦肯告诉蕾秋他的HIV血液检验呈阳性反应,而且他自己也感觉到身体逐渐在恶化当中。”
“你的意思是赛门和麦肯,他们……”瑞凡的三明治再也吃不下了,他手一松,被碧姬顺势接手。
“浪费食物小心遭天谴!”她大口嚼起面包来,好像刚才吃的都只是开胃菜罢了,根本不够瞧填不饱肚子。“没错,麦肯和赛门是一对不幸的爱滋病高危险群恋人。赛门过世后,麦肯也跟着发病,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超过十年了,蕾秋根本就是一枚烟雾弹,只为了消弭世人贴在他和赛门身上的偏颇标签而存在。”
瑞凡虽然由衷同情麦肯与赛门,但一思及蕾秋,他就不由得怒气攻心。“他怎能如此对待蕾秋?他怎么能够这样毫不在意地去伤害一个爱他的人?如果他一开始就明白他永远不能给她爱情的话,他如何能够……”
“所以我说蕾秋是咱们蓝格剧团的苦命小姐嘛!三个月前麦肯如愿上了天堂去见他心爱的赛门了,只留下蓝格这个濒临破产的小剧团让蕾秋苦撑。说实在,这档戏还不知道能不能演完呢,我们这些小演员也只有撑一天是一天了,偶尔还得自己打打零工才能勉强糊口。不过比起蕾秋,我是幸福多了,至少我爱的男人他爱的是女人,假如我够坚持的话,他总有一天可能爱上我。”“只怕届时,你已见异思迁爱上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