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嘛,就应该要到海边,看看泳装辣妹、晒晒太阳,顺便活动活动筋骨。”他的古铜肤色将他的皓齿衬托得更加闪亮。
忽然之间,她觉得一切好荒谬。她怎会和她的一夜情对象在同样一班列车上相逢,两个人还若无其事地攀谈起来呢?太可笑了,他们根本就不该再见面!
意识到这一点,夜遥突兀地别过头去,独自面对稀薄的空气。
她突来的举动令他错愕,但是他仍然保持一贯的轻松语气:“我想‘你怎么还不走开?’这句话是你唯一想对我说的,没错吧?”
真讨厌,他把她看得那么透。既然心知肚明,干嘛还不快点滚蛋?
“你一定没看到我搁在床头的那张字条吧?那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不要紧,我再给你一次,这一回,请你牢牢记住。”他说完,径自托起她的手,飞快地在她的手背上写下一组手机号码。
“你……”
夜遥来不及挣扎,却一阵惊愕。奇怪,她明明看见他捉着一支笔在她的手背上刻划,可是定睛一看,手背上却无着墨的痕迹,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洗不掉的夜光笔,现在看不出名堂,把灯关掉,你就知道怎么联络我了——啊,别擦,那是白费力气,我都说过这是洗不掉的夜光笔墨了。不过,你也别担心,当然时间久了还是会剥落的,只是最起码在此之前,你都会记住我的。”
他的笑容在夜遥眼底不再灿烂依旧,反而像个坏心眼的恶魔。
他怎么可以如此胆大妄为擅自在她身上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难道说上次那串过火的吻痕还不够吗?他到底想要怎样?他们不过是单纯的一夜情关系,暖过一次被单就不该再相见,日后即使在小巷里相逢、即使肩碰肩地擦身而过,也不该有任何一方禁不住喊出声来呀!这是铁则!这是定律!而这家伙根本没常识地将这些铁则、定律,完全当成狗屁!
电车减缓时速,靠站停了下来;车门一开,人像流水一样冲向月台。
夜遥还没来得及对他发出怒吼,他便识相地跳下车。
“我走了,以免你在车上就控制不住破口大骂叫我滚蛋。我总得给你保留一点形象,不然就真的——太混帐了。”
他的语气如此戏谑,听入耳只有火上添油的份,对夜遥的坏心情一点帮助都没有。夜遥气得脑袋都快爆炸了,竟然连自己该在这一站下车都忘个精光!
直到几秒钟之后,发车的警笛声窜进耳里,她才赫然觉醒,赶在车门关上之前,惊险地跳下车来。
该死!都是那个冲浪男害的,他竟然害她灵魂出窍地差点忘了要下车;也差点赶不上香织的邀约了。除非她已经被衰神缠上了,否则她不以为他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因为她打算好一阵子都不搭这班山手线列车了。
那么,他们……应该不会再见面吧?
☆ ☆ ☆
这是什么地方呀?简直是座天堂嘛!
夜遥揉揉眼睛,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有这种地方存在!东京的夜猫子真是幸福。
这是一座复合式娱乐主题馆,才开幕不久,新得像从外太空来的一样。外观造型是一颗炫丽的飞碟,里面除了现在最热门的数位电影院,还有最新的软体游戏机,当然更少不了网罗一流DJ的劲爆舞池,另外还包括全东京最具规模的视听专卖店,以及影视出租单位。
“夜遥!这里这里!”才一入门,就听见香织的大嗓门,她在坐位上起身,使劲地向夜遥招手,示意她快过去。
穿过人群,夜遥步至香织的桌位,才发现香织不止约她一个人;上回在表参道有过一面之缘的风间雾也坐在位置上。
“你好。”风间雾礼貌性地给她一个招呼,夜遥仅以轻轻点头代替回应。
“夜遥,这是你的位置,你坐风间学长的旁边。”香织招呼完夜遥之后,顺手替她点了一杯调酒。
“我坐你隔壁就行了。”夜遥盯着香织身旁的空位。
“不行,这里有人坐了。”香织娇俏地投给夜遥一个微笑。
“谁?”
“就是我说的神秘嘉宾呀!”
夜遥于是意会过来。“你的新男友?”
没办法,爱情比友情伟大,她只好坐到风间雾身边喽!
才刚到,夜遥不想立刻纵身跳下舞池,先等会儿再说。
浅尝了一口调酒,还不错。夜遥舔舔唇,好奇地询问香织:“你打算把你的婀娜达藏多久?我已经照约定来了,你还不赶快把他介绍出来?”
“急什么!他去外面帮我买烟,就快回来了。”香织抽惯了的Fauves淡烟只在一些特定的贩卖机零售,普通店里很少买得到。
“你们才认识多久,他就甘心替你跑腿?”
夜遥的话让香织喜滋滋,快乐得像泡在甜浆里泅泳一样,溺死了也心甘情愿,连笑的时候都禁不住像个害羞的小女人一样用手遮住嘴巴。看来,香织这次真的中毒很深。
这让夜遥更等不及要见见那位让香织纵身情海,心甘情愿灭顶沉沦的神奇男子。说实话,她无法想像他会是个怎样的人,因为香织的“品味”,一向很独特。
例如她的上一任男友是个有变装癖的家伙。香织和他便常常两个人相偕参加pub的“淑女之夜”争夺舞会后冠;每逢换季特卖,百货公司的女装部遂成了两人约会的最佳地点,这两个人感情好到连保养品化妆品都不分彼此共用愉快。不过,想不到的是,最后竟然因为一个男人的无心介入而黯然分手。原因是那个男人瞎了狗眼,居然在香织面前盛赞她的男友比她还美艳动人,惹毛自尊心过剩的香织当场掀翻那男人的桌子、踹烂他的椅子,还把她那娇媚过头的男友推给那蠢男,只撂下一句“你们去爱个痛快吧”,转身掉头就走,连分手都懒得说。
这是在夜遥眼前真实发生过的故事。没有亲眼看见,她绝对不会相信这等事!
浅川香织,这名字其实可以用五个字完全取代,那就是——人不可貌相。
明明生得一副甜死人不偿命的天使面孔,微笑的时候眼睫旖旎扇动比洋娃娃还梦幻;身材娇小却玲珑有致,可是,一旦开口却跌破所有人的眼镜!声音柔美,说出来的话语却如刀锋利;发起狠来,更足以撼动天地!唉,想想上帝也真是爱开玩笑,居然将这种魔鬼性格错植在如此可人的天使皮相下,害许多见猎心喜的坏男人彻底吃足苦头,往后再面对美女,还心有余悸的。
不晓得这回香织的男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论是怪老头或是纯情男,夜遥都觉得乱有可能的;因为这两类型的男人是最容易被香织甜美的外貌所蛊惑,甘心沦为她爱情的奴隶。
夜遥一径想着香织另一半的问题,完全冷落了身旁的风间雾;而他也没关系,好像很习惯彼此之间的沉默。
“夜遥,风间学长就在楼上的影视出租单位打工,你改日有空的话可以去找他,他会请你看免费的电影哦。”香织打破沉默,努力拉拢双方的距离。
“我们店里新片很多,有空过来看看,虽然不是免费,但是我保证给你一个合理的优惠。”风间雾好难得开了金口,总算不让香织太没面子。
“谢谢。”夜遥只客气地简单回应,就又没下文了。
并非她讨厌风间雾这个人,只是天生对不熟的人就是无法热络起来,联想假装都装不来,真伤脑筋。她的社交能力几乎是等于零的,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她来日本好些日子了,就只交到浅川香织这个好友。
想来也真好笑,夜遥和香织的友谊,竟然还是靠着香织一次又一次以蛮力撞击夜遥紧闭的心扉,才渐渐建立起来的。所以尽管香织时常带着她四处闯祸,她却从来没有过放弃这段友情的念头,因为跟香织在一起的日子,永远都有新鲜事可资娱乐,永远永远都不可能觉得无聊。
“想不到Fauves的香烟那么难买,我跑了大老远才找到。”香织的亲密爱人终于现身。
夜遥抬起头来,吓了一大跳!
他怎么会在这里?夜遥在心里诧异惊呼。
人衰的时候,真的什么倒霉事都有可能发生,夜遥不敢相信自己在短短的一个钟头之内,居然接连两次撞见她到昨天以前还深深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再见到的男子!怎么说呢,她的运气简直背到最高点。
“夜遥,他就是我的男朋友——濑户悠朗;小朗,她是我跟你提过最要好的姐妹——秦夜遥。”香织兴冲冲地介绍两人相识。
“你好,我是濑户悠朗,很高兴认识你,秦小姐。”悠朗笑容满面地伸出手来,以示友好。夜遥迟疑了一下,才让他握住她的手。“我是秦夜遥,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刚才太过执迷于猜测香织的亲密爱人面貌,才会没注意到自己手背上一组夜光数字在一片阒黑之中,竟闪闪发亮地格外引人注目,直到现在伸出手来才蓦然察觉。夜遥于是心虚地缩回手来,不希望香织发现,否则她方才谎称初次见面就要当场穿帮了。
“人都到齐了,咱们跳舞去吧!”香织不由分说,拉着悠朗纵身跳下舞池。
“你不去玩?”风间雾抬眉问道。
夜遥摇头。“今天有点累,想收敛一些。”
其实是看见悠朗的出现引发她神经质的偏头痛。
“明明没那个兴致,却来这种地方,连坐在这里发呆都觉得是一种负担。”风间雾兀自转着玻璃杯,仿佛里面装着一条小鱼,只要变换杯子的角度就可以看见不同的色彩。
“你也是被香织强行拉过来的?”说完,夜遥竟然在风间雾的脸上找到一抹与自己心意相通的微笑。
微笑可以拉近彼此的距离,夜遥觉得这句话简直是真理。虽然她和风间雾彼此都不多话,却能够以乌龟慢跑的速度你一言、我一语地攀谈,逐步建立起沟通的桥梁,夜遥认为这实在已算是她交友史上的一大进展了。
然而她与风间雾的交谈,却无法使她就此忽略那道不断由舞池中央投来的炽热眼神。
原先夜遥还以为是自己神经过敏呢,直到鼓起勇气回过头去迎视,才发现那道目光是来自悠朗的。
悠朗的灼灼目光无疑是冲着她来的,而他的眼睛仿佛陈述着:我已经在你身上画下印记了,你是属于我的,你是我的……
天啊!他在想什么?他怎能在怀里搂着香织的同时,心底却想着另一个女人呢?
夜遥下意识焦躁地搓着手背,直到手背整片泛红,她却还不知道停止伤害自己。
“夜遥?你听见我说话吗?”风间雾一次又一次的呼喊将她拉回现实。
“对不起,我失陪一下。”她没有别的方法,只能找个地方躲起来。她于是起身走进女用盥洗室。
☆ ☆ ☆
为什么他偏偏是香织的新欢?为什么他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凝视她?他心里打的究竟是什么坏主意?
一大堆解不开的疑惑,在夜遥单纯的脑袋里打结再打结,教她想到头痛,还是不懂。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状况,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相应对策,又不能找香织商量,只能很无奈地独自陷入无援的苦恼之中。
想到那个花花冲浪男居然可以引起她重度头痛,夜遥就更瞧不起自己了。
“夜遥?你好一点了吗?”
夜遥压根没心情注意时间的流逝,但她想她是在这里头窝得太久了。否则香织不会放下身旁的爱人,专程跑来找她。
叹口气,夜遥推开门,缓缓走了出去。
“我没事,只是头有点痛,我想先回去了。”
“那真可惜,你今晚都还没玩到呢!啊,你的脸色真的不大好,我看让风间学长送你回去吧!”
夜遥虽然觉得不好意思,可是心想总比让濑户悠朗送她回家要来得安稳妥当,也就不推却香织的提议。
当香织告知大家,夜遥要提前离开的消息,悠朗想也没想便开口:“我送你回去。”
香织用一根手指头就把悠朗推回座位上。“你的殷勤献错人了吧?乖乖坐好,这么早就想回家,门都没有!”
风间雾喝干杯中的液体。“我也想早点告辞,不如我们一起走吧?”
夜遥接过风间雾递给她的薄外套,不敢让目光再度接触悠朗,她始终刻意避视他的眼睛,直到完全步出舞厅,她才不禁大大抒了一口气。
“你的表情像捡回了一条命,怎么?里面真有这么可怕?”这女孩和香织天差地远,两个人怎么会兜在一起?风间雾不觉奇怪起来。
“舞池里幽暗的灯光和迷的空气都让我头疼,更何况还有不间断的嘈杂音乐,我真的受不了。”这是实话,却不是她今晚头疼欲裂的主因。
“我是因为不会跳舞,所以坐在里面就会觉得浑身不对劲。”
根据曾经亲眼见识过风间雾跳舞的人描述他恐怖的舞姿,都说像是一只被大白鲨追杀的七爪章鱼……咦?为什么少了一爪?因为这位舞王不但一面跑,还一面滑倒,简直是一只残障章鱼,故得此封号。
风间雾想不到自己的话有这么大的催笑功用,让夜遥一听完便忍不住笑弯腰,笑得眼泪都溢出眼眶了。
“对不起……”夜遥笑着道歉。但一看见风间雾那张老K脸,她又像被点了笑穴一样停不住地激动狂笑起来。
哈……原来他不是为了装酷才沉着一张俊脸拼命喝苦酒,她一直以为他是故作冷漠呢。
现在想想他哪像那么无聊的人,夜遥啊夜遥,你也真是的,居然错看了一个好男人,回家得好好反省一番呀!
“不会跳舞的人还被拉到舞厅来,真是尴尬呀!”夜遥不但取笑他,还想拿奇异笔在他的脸画上小丸子的三条线。
风间雾拉下她作势拿笔在他脸上涂鸦的手。
“把男朋友的手机号码画在手背上,似乎太招摇喽!”还是用不容易褪掉的夜光颜料书写,看来她和她的情人现在正打得火热。
但这是怎么回事?她的手背肌肤为何微微泛红?
夜遥的笑消失在唇边,她抽回被他握着的手。
“这是被一个很讨厌很讨厌的人硬生生刻上去的,我恨不得能撕去这层皮,也不要这串数字留在我手上。”
“所以你就这样伤害自己?真傻。”
在她还没反应之前,他已经给她找到最恰当的解决方法。
夜遥缓缓抬起手来,发现他在她的手背系上一条天蓝色手帕。那条男用手帕即使包裹她整片掌心仍嫌太大,他打了个结,还留下两端上扬的帕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