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里的圣诞节,好美。”夜遥忍不住发出叹息。好奇妙的感觉,在这微凉的夏夜里竟闪耀着耶诞雀跃狂放的气氛。
“就当我们过的是南半球的耶诞节,圣诞老人穿短袖,麋鹿因为天气太热而罢工,雪橇也派不上用场……。
他的幽默成功地让夜遥脸上漫开笑容。
“你老是想逗我发笑,不怕我这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容易精神错乱?”
她嘴上虽然埋怨,却好心情地开始将那串闪亮夺目的五彩小灯泡吊上窗格与床沿,积极布置享受欢愉的气氛。
“也许你若精神错乱也不错……”
“咦?”
“这样你才有可能会爱上我。”
夜遥不及反应,诧异的话语连同他的叹息都被他情不自禁落下的唇轻轻刷去。
☆ ☆ ☆
“其实,我可以一个人逛街的……”夜遥的指尖抚过一排陈设精致的鞋柜。
“试试看这一双,挺适合你的。”悠朗从柜上摘下一双粉色娃娃鞋,鞋跟不高,恰好配走路随时都有跌倒之虞的迷糊夜遥。
“你应该多留一点时间陪陪香织。”她转身坐下来试鞋。
“她不喜欢人家在她工作的时候去烦她,不然她会狠狠地开炮,这一点你也知道;况且,我真的很享受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时光。”
香织自箱根旅行回来之后,便立刻投入服装秀的工作,这样一来,悠朗与夜遥就更加有足够的时间相处了。只是夜遥似乎并未因此而开心,她皱眉叹息的频率比他们最初交往时的次数还频繁。
他托起她的裸足,像捧着一枚雕工细致的玉如意,小心轻柔地将它放进她的鞋里。
抬眼发觉她微微皱眉的神情,他困惑地问道:
“怎么了?”
直觉告诉他,在他与香织一道出游的那几天里,肯定有什么事发生了,否则她不会这副郁郁寡欢的表情。
好奇怪,若是从前悠朗这样毫无怨言陪着她一整天,还对她说出这么体贴的话,她肯定会快乐得忘了天地,可是她现在听见他这样说,却只感觉心底浮上浅浅的泛开的酸楚。
她并不幸福,她只是他的次等情人。
相偕走在大街上,接收到许多不知内情的路人投射而来的欣羡目光。
也许单从外表看来,他们的确是十分登对的吧。
然而只有悠朗清楚地感觉到,包裹在他温厚掌心中她逐渐冰冷的五指,却像血液被抽空一样,开始微微颤抖。
“时间正好,我们到Club跳舞吧。”发觉她的颤抖,他将手握得更紧了。
她却擅自抽离掌握,蹲在路旁的地摊前,面对眼前五颜六色、样式新颖的荧光首饰,只是兴致缺缺地以手指拨弄着,看不出有任何消费的念头。
“多少钱?”悠朗拣了一条心型坠饰项链和手环,掏出几张钞票付钱。
“戴着去跳舞,现在正流行。”悠朗径自拨开她颈侧的发丝,为她戴上项链。
他微笑亲吻她的唇角,拉着她去跳舞。她像一个失魂的洋娃娃,任他摆布,连一句话都懒得吐露。
“荧光舞池!炫毙了!”悠朗一到Club就像快晒干的鱼重回大海一样,纵身跃入满载人群的舞池,恣意狂放地摇摆身躯。
这一阵子,东京的舞池又窜出新鲜玩意,一群舞棍浑身上下缀满荧光饰物,在暗黑的舞池里舞动身躯轻易地制造出流动的炫丽光影,更加丰富了舞曲奔放的节奏,像一只只五彩萤光热带鱼,恣意在深海里穿梭来去。
悠朗一疯起来,是世界无敌的。夜遥不打算加入他的行列,只是站在不醒目的角落捧一杯酒,浅浅啜饮。
这么闹的地方,连聊天都很难,像她这样没有韵律细胞的家伙,来这里很少不喝得稀巴烂醉的,因为无人对谈只能把酒猛灌;这地方对她来说,比图书馆还无聊。
“一个人喝闷酒是很容易醉的!”
这声音……
风间雾抢下她手里的酒杯,送到唇边。夜遥清楚地知道自己一定脸红了,这家伙难道不能遮住他那两片该死性感的嘴唇吗?
他前天才吻过她呀!不会那么快就忘得精光吧?
“一面喝酒一面吐露心事,才是聪明的做法,将酒气呼出来,才不会醉得快。”
“你这只七爪章鱼怎么会现身舞池呢?”她嘲笑他差劲的舞技。
“那你这不胜酒力的糖罐子又怎会在这里喝闷酒呢?”他们的店就在楼上,他由窗口不经意瞥见她的身影,忍不住想见她的激动,便不顾藤村的阻劝,匆匆奔下楼来。
“我不是糖罐子!”
“是吗?那为何我在你的唇畔吻到甜腻的香气呢?”他露出一个诱人的笑容。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夜遥夺过他手中的酒杯。“你醉了。”
平时的风间雾给她的感觉总是温柔亲切、可靠得像个兄长,而不是现在眼前这副魅力横流、热力泛滥的偷心恶男模样。
“凭什么判断我醉了?难道我只能无害地听你倾诉心事,却不能向你坦承我有想抱你的欲望?我只能是你的哥哥,却没可能成为你的爱人?为什么?”他呛叫,他的话让自己无可避免地更受伤。
“你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你怎么可以说你爱我?你知道吗?你这样会把一切都打乱的呀!”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光是悠朗就足够她心烦了,为什么风间雾也不再体谅她,还来参一脚凑热闹呢?
“我们不是在演戏,爱情更不可能照着你预期的脚本来走,你当然可以选择要或不要,但是你不能告诉我你不愿相信事情超出你的掌握,然后任性地要求我NG重来,假装我不曾爱过你!醒醒吧,我是真的爱上了你,无法收回我对你的真心了!”
夜遥避视他灼灼逼人的炽热目光,低下头去,瞥见悠朗系在她手腕的荧光手链在黑暗中灿然发亮。
好讽刺呀!悠朗对她的爱,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里闪闪发亮;若是将它摊在阳光底下,竟只是一团苍白浑浊的廉价塑胶。
这番体悟,惹得她幽幽落泪。她咬着唇,忍着不哭出声音,但在这个嘈杂的纷乱舞池之中,即使她纵情悲伤、号啕大哭,恐怕也不会有人发觉吧!连悠朗也不可能发现她冲天的难过情绪。
风间雾伸手欲抹去她的泪水,却被她一手拨开。夜遥埋怨地凝着他许久,终于受不了这场仿佛无止境的煎熬,她随手摔碎酒杯,仓皇地逃出喧闹的Club。
她是个寡情的落难天使,只想好好爱一个人,却将世界搞得五裂四分。
她根本没有爱人的资格!
第八章
“风间大哥?你怎么了?”
半夜三更还在这座综合游乐馆四处游晃的不良美少女松原真希,在拿干身上最后一毛钱换一支棒棒糖舔的时候,赫然发现她的心上人风间雾被揍得横躺在地下楼层舞池外的地板上。心一急,竟将心爱的棒棒糖随手一扔,整个人扑倒在他身旁,手足无措地光只会在他脸上洒眼泪。
“怎么会这样呢?谁和风间大哥有仇?还把他这么好看的脸都揍伤了,那个坏蛋真是不长眼睛!”
真希一面捧着脸叹息,一面懊恼地望着一时失手而跌在地上的五彩棒棒糖,犹豫着是应该先上楼找藤村讨救兵,还是先拾起她的宝贝棒棒糖送去清洗?
真是左右为难呀!
真希心一横一咬牙,拔腿奔上二楼的出租单位,抱着正在值班的藤村不放,大喊救命。
当被抱得满头雾水却又莫名愉快的藤村终于搞懂她喊救命的原因,准备冲下去救人时,负伤的风间雾已经一拐一拐地走进他们店里了。
“风间大哥,你自己来了呀?那我得赶紧下去抢救我的棒棒糖了,上帝保佑它不要碰上识货的人将它捡走才好。”
真希说完,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嘿,怎么了?我以为你是下去求爱,而不是预备跟人动手惹是生非。”藤村一边赶紧搬出医药箱,一边不忘挪揄他。
还好,大部分的伤都集中在脸部,所以看起来比实际上严重许多。
“他凶巴巴地问我,到底说了什么将让夜遥挥泪离开;我反问他又做了什么夜遥一起拖入背叛的绝境……”风间雾一阵苦笑。“结果,我们同时开扁。”
这场架,其实早从他们初次见面时就开始酝酿然后一直蠢蠢欲动,现在爆发也算是意料中的事。累积的忿怒情绪让风间雾和悠朗理智全失,直到双双倒下,才算暂时告一段落。
“他赢了吗?”
“怎么可能?”
“那他人呢?”不见踪迹代表他比风间雾略胜一筹,至少他还有力气回家。
风间雾忍不住大笑起来,嘴角的伤口开始抽痛,但他就是停止不了笑意。
“我把他丢进Club的男用公厕了。像他那种脚踏两条船的痞子,绝对适合被扔到那种地方遭众人唾弃!”
“你真的把他丢在那里呀?哇!那我得赶快去搜他口袋,免得被人抢先一步,那就后悔莫及了。”真希一进门又立刻狂奔出去。开玩笑,那种开轿车上下学的阔少爷,口袋里的钞票厚度肯定超过一公分,她不拿岂不便宜了别人。
反正都要被人摸走,不如让她这个熟人得利来得好,肥水不落外人田嘛!要知道一个跷家逃学的女高中生,没有钱可是比没有脑袋还可怜!
“真希这丫头似乎很喜欢你哟!”藤村对风间雾打趣道。
风间雾摇摇头,叹息道:
“你只钟爱一个,可那一个却偏偏不理睬你;你不爱的有那么多个,她们却都选择缠上你,而上帝还责怪你如此贪心,真是不公平。”
“你的言下之意,是夜遥拒绝你了?”
“她没给我答案,只是哭着跑开了。”
“真是前途无光呀!”藤村拍拍风间雾的肩膀。看来他虽是狠狠地揍了那个濑户悠朗一顿,却也还不能稍稍抚慰他受伤的心。悲哀哟,爱情真是可怕的东西!
藤村感谢上苍没让他疯狂爱上一个人,整天四处打游击、钓钓亮眼的美眉就足够了,他用不着颤颤地奉献自己的真心,然后还被人迎面掷在脸上。
没有爱情,也是一种幸福,是世上最微弱渺小的幸福。
☆ ☆ ☆
“弄丢了是什么意思?你明知道那对我有多重要!”香织拔尖的怒吼声在后台炸开来。
悠朗掩饰左手的伤,淡然回应道:
“我醉得稀巴烂,根本不记得是谁摸走了我的皮夹。别说皮夹了,第二天醒来,我连自己在哪里都搞不清楚。”
“那是我去庙里求来的爱情御守呀!”御守是造型精美的护身符,小小一枚方便随身携带。
“对不起,行吗?不然等你有空,我再陪你去求一个。”
“我本来就是求一对,一个我收好,一个让你带在身上,我以为我放在最安稳的地方,没想到你连最要紧的皮夹都会弄丢!现在只剩我自己留着这枚孤零零的御守有什么用呀?”真悲哀,他对他俩的爱情竟然这么不珍重,搞丢她送的御守,一点都不可惜心痛。
“如果你要找的是这个东西的话,还给你好了,又不值钱。”松原真希一如往常,忽然现身,让人饱吓一惊。
等了半天,服装秀还没开始,真希就耐不住性子,拉着夜遥和风间雾一起到后台给香织加油打气。碰巧她身上还带着悠朗的皮夹,于是立刻掏出来解决纠纷。
“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香织不信真希是个扒手惯窃。
“别怪我,反正我不拿,迟早也会落入别人的口袋。那家伙被揍晕了,丢弃在公共厕所,我只是暂时替他保管身家财产罢了。”
真希有一种神奇的本事,就是能把大事讲得没事一样平常稀松,好像悠朗三天两头就会遭遇一次被人揍晕洗劫这等乌龙鸟事一样,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你被人揍了一顿?怎么你没告诉我?要不要紧?为什么和人起冲突?”香织着急地询问悠朗,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他如果不肯说的话,你也可以直接问风间大哥比较快,他们两个互殴的过程超级精彩,错过可惜。”
如果现在悠朗手上有一枚火箭炮,他肯定毫不迟疑将它对准该死多嘴的松原真希,一炮将她送上外太空去,好让她跟一群有听没有懂的外星饭桶尽情嚼舌根嚼个痛快过瘾!
“你们两个为了什么闹成这样?风间,你告诉我!”
香织已经火大到把该死的敬语给省略了,指着风间雾的鼻尖要讨一个合理的答案。
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事被蒙在鼓里,好像她不是他们那一挂的!怎么他们的嘴巴一个闭得比一个紧,像被人车上生锈的拉链似的,怎么也拉不开。
“夜遥,你知道内情吧?告诉我,你们三个究竟瞒着我什么?”
怎么说呢?说悠朗和自己暗通款曲,还是说风间雾迷恋上自己,才惹得两方大打出手不可收拾呢?夜遥咬着下唇,犹疑着是该坦承错误,或是粉饰太平。
“假设,参加业余冲浪大赛而获得百万名车以及免费豪华温泉住宿招待,请问,你会选择带强势作风的正牌女友前往享受庆祝,还是选择柔顺的地下情人一同幽会狂欢?”松原真希摆出一个机智问答综艺节目助理小姐的魅人姿势,催促悠朗道:“请选择。”
“真希!你扯太远了。”风间雾实在看不下去,一把将真希的嘴捂住。如果真相已经瞒不住,至少也要留一个机会让当事人自己坦白,不需要有人太多嘴坏事。
悠朗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唇边呵出无奈的笑意,十指耙过浓密的长发。“夜遥,对不起,恐怕瞒不住了,与其等人揭穿,不如自己勇敢承认吧!”
因为他坦率的话语,夜遥倒吸了一口冷空气,感觉快要支撑不住。
更令人无法置信的是,下一秒悠朗突然“咚”地一声,屈膝跪在香织面前:“关于刚才的假设,我会选择后者的答案。对不起。”如果真有这样喜悦的一刻,他希望第一个与夜遥分享。
木然瞅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因为移情而歉疚下跪,香织非但没有感觉到一丝安慰,反而觉得自己很可悲;她不愿为此流泪,只是默默品尝心中逐渐泛开的酸楚滋味。
“是你?原来是你?那一天也是你打来的电话吧?”香织冷然而凄怨的目光由悠朗身上转移到夜遥的脸庞。
她早该想到由他的手机接到不出声电话就是个可怕的预兆,只是她蒙着眼睛,自欺欺人地不愿去深想。
她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呀!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们会以这样的姿态彼此对峙;因为如果要她选择,她宁可选择相信有世界末日,而不愿相信她和夜遥之间的友情会有变质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