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消息吗?」她一时忘记碰上了麦可含笑的眼睛,急忙垂下眼睛去看他的手,他的手昨晚曾给她数不尽的愉悦。
「这麽说好了,事情可能更糟,但目前我们已经控制住情况,妳们必须换地毯,壁纸也要换,幸好家具还完好。」
「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雅妮虚弱的问。她的银行存款经不起这种天灾人祸。
「耐心一点,甜心,」他安慰的对她微笑,「我正在告诉曼莎妳们的房东可能买了保险,这是好消息。不幸的是可能要花几天的时间,这里才会恢复原状,这是坏消息。」
雅妮和曼莎对望了一会儿。
「雅妮,妳还记得妳说要去睡公园的凉椅吗?」曼莎垂头丧气,「我想说不定也满有趣的,空气一定很新鲜,我们会遇到各形各色的人,希望晚上的公园里不会有吊死鬼、赖皮鬼、色鬼,妳说我们需不需要先买个睡袋?」
「不必那麽可怜,」麦可站起来,他摺起的裤管溜下来浸了水,「小姐们,妳们跟我回家。」
「噢!不!」雅妮恐慌的低喊。立即有两对相似的眼睛向她望过来,巧克力色的那双睁得大大的,棕色的那双在微笑。她困难的吞咽口水,暗骂自己干嘛叫得那麽急那麽快,「谢谢你,可是我们不想麻烦你。」她握紧拳,控制自己千万别颤抖。
「不麻烦,」麦可安然的说,「一点也不麻烦,妳不知道我一个人住在那间大房子里有多寂寞,我喜欢有人做伴,而妳们两位可爱的小姐也可以免于霜风露宿之苦,这个计划不是很好吗?」
「别开玩笑了,」雅妮的脚底凉飕飕的,大概是因为裤子湿湿的缘故吧!可是她为什麽在流冷汗呢?「我们可以暂时住到旅馆去,或是YMCA之类的地方。」
「YMCA?」麦可轻问。
「嗯。」雅妮点点头。
「YMCA?妳是说YMCA?」麦可斜着头问她,「我想妳大概说溜嘴了,一个像妳这样自重的小姐绝对不会到……。」
「噢!」雅妮呻吟道,「你懂得我的意思,我说错了,该打,应该是YWCA,可以了吗?曼莎,请妳告诉他,请他不要在这个节骨眼挑我的毛病好吗?」
「请你不要在这个节骨眼抬杠,」曼莎很合作的帮雅妮的忙,「可是想到我的账单,亲爱的邻居,」曼莎对麦可甜甜一笑,「我想我可以说服我的室友考虑一下她的经济情况,我们很乐意接受你慷慨的建议,我们愿意住到你寂寞的大房子,直到我们的小屋整理好。」
「欢迎,」麦可笑着和曼莎握手,雅妮则用双手蒙着脸低声呻吟,她低数字的银行存款是她的致命伤,「可爱的曼莎,妳做了一个聪明的决定。雅妮,妳呢?」
她抬起头茫然的看他。她能信任他吗?住到他家去?上帝,分明是住到撒旦的大本营去。他说过他百分之九十九可靠,但是他不敢保证不保险的百分之一,她可不会以为他是个仁慈的圣诞老公公。
「妳要跟我回家吗?」他的语调平淡无辜,但是他的眼睛却似乎在说:妳要跟我上床吗?
噢!圣母玛丽亚、耶稣基督,如果他再用那种眼光看她,她全身的骨头就要酥了。有一只大鳄鱼正张大了嘴巴,露出森森的白牙准备把她吃掉,「我想我很难拒绝。」
「小迷糊,说谢谢。」他微笑道。
「小迷糊,说谢谢。」她心不甘情不愿的用机器人的木然语气重复他的指示。
「我想妳累了,所以妳讲话有点神志不清,」他爱怜的看她,「也难怪,这场水灾,加上妳昨晚又那麽晚睡……。」
如果眼光能杀人,她会把他一刀刺死,正中心脏,他必须在曼莎面前说这些吗?
他假咳两声仿佛想忍住笑。笑你个头,雅妮在心里大骂,如果漱口杯在手边,她会自地上舀起一杯水往他头上浇。
「我可以帮妳们收拾行李吗?」他礼貌的问。
「可以,」雅妮抱起凯弟,对麦可娇柔的笑,「你可以帮我们搬这个。」她把猫爪子对正他的脸送过去,然后转身走进她房间。
※ ※ ※
命运 ,除了命运之外没有别的解释。
她绝对没有想到她会再走进这间雅致的白色房间,再躺到这张她和麦可曾躺过的床。她眼睛一花,似乎看到了昨夜两个交叠相缠的人儿,他对着她耳边细语:我爱妳、我爱妳、我爱妳……。
不!那是过去式了,那是历史,历史不会重演。她下床去关窗,那是她十分钟前打开的,她需要一些新鲜空气,但并不想伤风感冒。
回到床上,睡回枕头,翻了几次后她把毯子踢开,注意听四下的动静。曼莎真幸运,显然她没有换床睡不着的毛病。刚才麦可特别向她们指出他的房间是哪一间到底有何用意?他还说如果她们有任何需要的话,尽管叫醒他没关系。
她看一眼床边的钟,她们到麦可家已经整整一个钟头了,时间长得足够曼莎卷好她的海绵发卷上床安睡,长得足够雅妮洗了一个热水澡,浸泡她紧张的肌肉再躺回偌大的双人床上,也长得足够害她回忆了太多不该回忆的事,但回忆如此鲜明,又是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一张床,教她怎能不回忆。
她转开床边的收音机,收音机里传来醉人的轻音乐。噢!该死,她没有地方可逃,而且神经病的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冷了她就把粉红色的薄睡衣脱下,换上厚一点的棉睡衣,棉睡衣的扣子在前面,由胸前直到腰际。
她才把扣子扣好没几分钟又觉得好热,再把扣子一颗颗解开。她终于换上一件柔软的白色长运动衫,不理会地毯上的那两件讨人厌的睡衣,它们搞得她心神不宁。
她的房门突然开了。
「妳比一群大象还吵。」他站在门口看她。
雅妮目瞪口呆的觑他,然后急急把被单直拉上她下巴。走廊的灯照着他的一边脸,使他的脸一明一暗,他的眼睛也是一只在暗影中,一只在光亮处,就像阴阳太极。从亮的那一半,她看出他没有笑容。
「妳需要什麽吗?」他礼貌的问,悄悄的走进房间,用脚关上门,「妳需要一杯牛奶吗?」他慢慢的走近她,光线被他关上,房间里暗暗的,只有自窗帘缝泄进来的月光,但她看得见他赤裸的胸膛,闻得到他身上香皂的味道,他只穿了一件宽睡裤,她的喉咙发紧,好像有人紧紧的掐着她的喉咙似的。
「我很好,」她想保持正常的声调,但是没有成功,「我很舒服,谢谢。」
「妳确定妳不会再开关抽屉、开关窗户了吗?我一个人寂寞惯了,所以对任何声音都很敏感。」
她更往被单下溜,「对不起,我不会再吵你了,我保证,我不是故意的。」
「谢谢,」他坐到床边,一条腿曲在床上几乎碰着她,「小迷糊,我知道妳不是故意的,但是妳是一个天生的捣蛋鬼,就好像是飓风、地震。妳要我帮妳把毯子拉好吗?妳这样子会窒息。」
「不,我很好。」她急忙往上滑一点露出下巴。
「要我帮妳拍松枕头吗?嗯?」他温柔的问。
「不!看在老天爷的份上,麦可……。」她很高兴在黑暗中他看不见她的鸡皮疙瘩。
「我只是想照顾妳,妳今晚患了失眠症吗?」他微笑道,仿佛乐于见到她神经衰弱。
「我从来没患过失眠症。」她强迫自己冷静。
「那妳干嘛还在床上翻来覆去?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每一个不患失眠症的好女孩都睡着了,听听曼莎,她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她发火了,狗被逼急了也会跳墙,「这里窗子一开就冷得要死,关上又热得要命,床太软了,毯子盖着太热不盖又太冷,我还一直听到浴室在滴水的声音。」
「奇怪,」麦可似笑非笑的懒洋洋注视着她,「妳昨晚挺能适应的嘛!」
她咬紧下唇、浑身燥热的转开头望向关上的窗户,没有空气,难怪她不能呼吸。
「好吧!」麦可柔声道,「我们要谈开来吗?」
「谈开什麽?」她拒绝看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妳并不擅于说谎,」他一手抓起她手腕,拉起她靠近他,「妳制造了一晚上的噪音等我来问候,我不来的话妳会闹到天亮,可怜可怜我,我今晚需要一些睡眠。」
她几乎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她不想和他这麽靠近,她伸手要推开他,但是她的手指不知道怎麽搞的竟然一碰到他胸膛就被吸住了。
他攫住她的唇,长长的一吻后在她唇边叹气,再一次更深更热的吻她。她失魂的贴紧他,双手抓着他的肩,再滑到他背上,压挤他胸膛去抚慰她饱胀的胸脯。
他离开她一点,她以为他要抛下她了,但他不是,他仍吻着她,手掀开隔在他们之间的毯子,然后整个人压到她身上。
她欣喜的迎接他的重量,抱紧他炙热的回吻,他的身体那麽热那麽亢奋,她难耐的在他身下蠕动。爱人,爱人,我爱你,我爱你,只有你,麦可,只有你能使我如此疯狂,如此的不知羞。
突然他抬起头,抓着她的肩膀把她推远一点。雅妮愣愣的望着他,他的颈动脉跳得好快,他的喉结突动着,他的额上青筋浮起,他为什麽要控制自己停止?他看不出她的意愿吗?
「我的安慰到此为止,」他平静的说,「妳可以安心住几天了。」
她的眼睛张得大大的,看着他轻轻的拂开她颊上的头发,「不要,」她沙哑的低喃,「不要……。」
「我不会对妳怎麽样,甜心,」他站起来,「该妳来找我了,我的脖子已经放在砧板上够久了。」
「什麽?」她听不懂他的话。脖子放在砧板上?
他在门口转过身,「该妳行动了,小迷糊,除非妳愿意给,否则我不要。我知道妳现在愿意,可是我不想看到妳明早又后悔。我们适可而止,这样妳就不用一大清早逃回家。」
他打开门对她苦笑,她想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的半边苦笑,「晚安,达令,如果妳决定陪我活下去的话,妳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我。」
第八章
天亮了,雅妮终于捱过她一生中在难捱的一晚。最近的四十八个小时她睡不到四个小时,现在她终于知道失眠是什麽滋味。
麦可离开后,她突然觉得大床大得像足球场,只有她一个人睡好冷清,她脑筋的思绪全搅在一起,越理越乱。
他把她的身体加热了,然后丢下她独守空闺的惩罚她,她从沸点骤然降到冰点。她生气、愤怒、害怕、迷惑、孤单。麦可的房间就在她房间对面,可是她绝不让他有机会讥笑她,她绝不会像只小狗般可怜兮兮的匍匐在他脚边向他屈服,她可以渴死、饿死、冷死、热死,但绝不会被人笑死。
她数过羊、数过牛、数过猫、数过鸟、数过一切的一切包括自尊,来打发冗长的黑夜。当太阳出来时,她的苦难还没有过去,她还必须面对敌人——麦可。
她住在他漂亮的大别墅里,随时都可能和他兵戎相见,他有极厉害的武器——他自己、他的笑容。他等着她,等着她放下自尊投降,而她知道她的挣扎几乎是无谓的挣扎,她只是在苟延残喘,只要他一围城,只要他攻势凌厉一点,她根本就没有办法招架,因为从她第一眼见到他起,她就迷失了,她就无法真正把他当成敌人,不是敌人,是……是冤家。不!是敌人,是敌人。
她必须打起精神集中心力来对付他,他是个狡猾至极的家伙,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把天使迷得跳下凡尘来 ,何况她只是一个凡人,一个有弱点的、心肠不够硬的年轻女孩。雅妮,拿出信心拿出勇气来,尽量坚持到底,把他当癞蛤蟆,把他挑逗的话当狗屎,不准跟他的眼睛起化学变化,势必坚持到底,长痛不如短痛,他们之间没有未来,现在就必须把这段感情扼杀,免得她将来会凄惨得死无葬身之地。
她下床穿衣服,穿最丑的咖啡色直筒装,把头发像个老太婆般的仔细盘起来,脸上也不化妆。对镜里那个不怎麽顺眼的雅妮满意极了,她才到厨房去,厨房里只有曼莎一个人在吃早餐。不见敌踪。
「早,」曼莎好奇的瞧瞧她,「妳好像预备要逃难,我从来不知道妳的耳朵有那麽大,妳知道中国人说大耳的人有福气吗?」
「我倒需要一些勇气,让我们祈祷我们的主人对大耳过敏。」雅妳镇静的坐下来,开始培养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请妳把牛奶递给我好吗?」
「当然。」曼莎过分礼貌的微笑,「要喝茶吗?」
「好,谢谢。」
「吐司?」
「好,谢谢。」她需要增加体力以备作战之需。
曼莎咬着指甲注视她,「别告诉我妳穿着布袋装是为了使麦可打退堂鼓,还有妳的头发……,呃……。」曼莎避开雅妮「请勿批评」的眼光,「妳的发型满不错的,可惜麦可不能在这里欣赏。」
雅妮逼自己别把牛奶呛出来,她努力地把牛奶灌进喉咙里,才以漫不经心的口气问,「哦?他在哪里?」
「他半个钟头之前走了,做他的周日晨间慢跑,他要我们别客气,把这里当成我们自己的家,还有千万拜托别让凯弟在他的地毯撒尿。」
「就那样?」雅妮垂下双肩。她披好了战袍磨亮了武器,杀声震天一鼓作气的冲向战场,敌人却给她来个空城计,教她啼笑皆非、苦笑不得,「他有没有说他什麽时候会回来?」
「没有。我想他想让我们见到他的时候,我们自然就会见到他,妳有事要找他吗?」
「没有,没有。」雅妮用力咬一口吐司,可惜咬的不是敌人的肉。他是不是故意躲她不想见她?还是他看穿她的企图,一看到她打扮得丑哩呱叽的晚娘相,就从后门溜走到海滩上大笑三声,让她不战而败、让她气死,「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他家里有客人在竟然能放心的走开。」
「我们不是客人。」曼莎说,「我们是难民,麦可好心收留我们,我们不能指望他日夜陪着我们娱乐我们。」
「我没那样指望。」雅妮被刺了一针。曼莎说得有道理极了,是她自己臭美的以为麦可的心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她身上,「曼莎,如果妳的记忆力还不错的话,妳应该记得是我反对投宿到这个漂亮的难民营来,没有人会比我更希望快点搬回家,我想我们今早应该联络鲍尔森先生,告诉他发生了什麽事,我们必须联络他的保险公司开始修理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