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可好了,一连串的恶劣印象,她对他是没什么好感,想必他也是。
即使如此,她也必须求他。为了欧培山庄,她可以牺牲一切,只是,他会愿意吗?
唉,不想了,不试试看怎会知道呢?多亏白云姐,她不仅找到了樊匡的住处,连他的作息时间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樊先生?”她再次试探地唤了声。
樊匡很快地收起仅维持一秒的惊讶,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地蹲下来,为爱狗阿诺解开链绳。
梅薇这才发现,他脚边坐了只好大的狗,原就怕狗的她,看见樊匡解开链绳的动作,背脊慢慢地冒起一阵凉意。
不、不会吧!她退了一大步。樊匡真这么恼火,想要放狗咬她?
樊区将她“迅速确实”的反应全看在眼底。
她怕狗——他不着痕迹地冷笑。
“阿诺,饿了一个晚上,你现在一定想饱餐一顿,路上如果看见什么讨厌的人,不要客气,知道吗?”樊匡煞有其事地瞩咐。
狗儿似乎听得懂他的话,缓缓地抬起眼,像是瞥见猎物般,迸射出锐利的眼神。
“吓!”梅薇吓一跳,赶紧跑得远远的。“阿、阿诺……真是只聪慧的狗儿啊,呵呵……”
啧,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真是一点也没错。
哼,臭狗、笨狗,助纣为虐!在灿烂如朝阳的笑容下,梅薇心里不停地咒骂着。
她局促不安的模样,让樊匡感到很愉悦,这种报复的大好机会,不好好利用就是笨蛋了。
“想不想跟我——们一起去慢跑?”他很好心地邀请,以表示自己宽宏大量,不计较昨天的不愉快。
当然不——
“想,我很乐意。”梅薇勉强自己说谎,却仍苦笑地指指从方才就一空冷眼瞪着自己的狗。“但是,带着阿、阿诺去跑不适合吧?”
“是吗?”他将项圈重新系上链绳。
对嘛对嘛,这么大一只狗,让它在路上放肆地大摇大摆,真是太危险了!绑起来好多了。梅薇放心地吐了一口气。
“哦,对了。”绑狗的男人突然抬起头。“你喜欢狗吗?”
那无害又俊美的笑颜,让人不由自主地松懈戒心,对着那张俊颜,她呆呆地把心底的话说出口,“废话!我平生最——”
呃,那只狗的锐利眼神又射过来了,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赶紧改口道:“我最喜欢的动物就是狗了。”呜,她是墙边草,两面倒。
“那太好了!”
“好?”看那披着天使外衣的撒旦,又不怀好意地朝自己低笑,让梅薇浑身寒毛竖起。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喜欢什、什么?”她心跳抖了一大下。
“那么,阿诺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们一定会相处得非常‘融洽’的。”
梅薇完全无法反应地降服在他俊美的笑颜下,愣愣地接过他递来的狗链。
蓦地,她明白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不,我不要啦!”
这么大的狗好恐怖,她根本没办法控制啊!
樊匡悠哉地拍拍爱狗,漾出媲美灿阳的笑容。“阿诺,我们开始跑咯!”
汪汪两声,迫不及待的阿诺兴奋地冲出去。
“什么,喂——”她的哀嚎来不及叫出,便飘散在清晨的空气中。
率性得意的男性狂笑声,远扬风中。
一个男人,一只狗,还有被狗拖着跑的女人,成为清晨里最有活力的景象。
※※※
气喘吁吁,外加浑身虚脱,梅薇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全身的骨头仿佛被人打散又重组,总而言之,她被一只狗整得凄凄惨惨,很无力地丢去一枚卫生眼,却发现那一人一狗竟然自顾自地喝水解渴,根本没人理她。尤其是阿诺,呼噜噜地喝着主人喂的矿泉水,简直就是在对她示威嘛!
沿路被拖着跑不说,她糗态百出的模样,被樊匡瞧了个十成十,连早起运动的老人家们都停下动作,对她投以注目礼。
而樊匡——这个坏男人,居然从头到尾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任她丢脸丢到家。
太、过、分、了!
“喂,还好吧?”
一瓶矿泉水递过来。
她满腔怒火顿时被冰凉的触感消弭了大半。还好,这男人还算有点良心。
“你终于记起我这个可怜人啦?”她没好气地说。
樊匡弯下高大的身于,直视她澄澈的双眸。
“说得好像我有多可恶似的,要不是你来惹我,你是哪一号人物,我压根没兴趣理会。”淡漠的口吻,冷然的眼神,在在显示他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啧,那我真该感到荣幸极了,蒙你樊大厨师青睐。”即使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梅薇仍觉得有些受伤。
从小,她就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所有人都把她当小公主般呵护,长大后,出色的外表及家世,更让她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从没有人像樊匡一般,将她忽略得这样彻底。
瞧她清丽的脸庞霎时少了光彩,樊匡淡淡开口:“没办法,我这人懒得虚伪推托,要或不要,我会明白说清楚。”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拒绝我的邀请,也明白自己没办法左右你的决定,但是,我也有我的坚持,我是真的很希望你能到欧培山庄来。”梅薇认真地说道。
无论如何艰难,只要有一丁点机会,她绝不放弃。
“别浪费力气了。”他双手插在裤袋,屈身坐在她旁边。“不是我想要的,我一向不会多费心思。”
“是吗?”她偏头,眸光正好落向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阳光洒在他身上,形成一抹光影,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我不懂,身为厨师,如果到大饭店工作不是你想要的,那么,你想要的又是什么?”
在这个世界上,人们努力追求的,大抵不是权就是财吧?
对一个自法国载誉归国的名厨来说,要权要财应该不是件难事,可为什么他眸中总会不时闪过一抹不甘与寂寞呢?
“我吗?”樊匡神情微敛。“我目前很满足自己的一切,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你真的很满足吗?”
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他仰望天空的眼神,却是那样的寂寞?
他闻言怔仲了下。
“眼神把你内心的秘密都泄漏了。”梅薇指着他的黑眸。对他微笑。
一瞬间,他深邃幽暗的眸光绽出一丝光彩,却闪掠即逝。
“你很怪异。”他无所谓地戴上墨镜。现在他倒想知道,她说这句话的动机是什么?
他与她非亲非故,难道只为了要聘请他,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梅薇还以为自己的话惹得他不高兴,歉然地道:“对不起,我好像没有立场说这种话——”
“我不是指这个。”他打断她。“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的想法?”
“我……我……”这人真讨厌,做什么无缘无故地盯着她瞧,害她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摆了。“我当然是因为……”
“嗯?”樊匡不自觉地显露出期待的神情。
在微风吹拂下,有种不寻常的气息正合动着……
“因为……你是唯一能拯救欧培山庄的人啊,我不关心你怎么行?”
讨厌,她总不能说——因为他的眼神不时透露出寂寞,让她有种想了解他的冲动——这,教她怎么说得出口?
风轻轻地吹着,像是细微的叹息。
“是吗?”原来如此。
“也许,我该因为这个本事而骄傲……”樊匡笑了,笑容有着轻谈的自嘲。“阿诺,我们回家了。”
原本在花丛间追蝴蝶的狗儿,一听到主人的呼唤,立刻乖乖地跑回来,仰望主人颀长的身躯,汪汪两声。
“喂,你——”她说错了什么话吗?为何他要离开?
梅薇站起身,追向前去。“樊匡,等等我!”
“我想,我们应该没有任何事需要讨论了。”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我决定的事不会改变。感谢梅大小姐的抬爱,欧培山庄的事我无能为力,请另请高明。”
另请高明?她上哪儿再找这么一位优秀的人才?
“你这是什么意思——等等我……樊匡!”
头也不回地,他竟然就这么走了?!
梅薇望着他决然远去的身影,兀自生着闷气,却盲目地没发现,在他转身的一刹那,自己竟也说了心思。
“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轻易放弃!”
第四章
从这天起,樊匡与梅薇开始了你跑我追的攻防战。
清晨,樊匡打开大门,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她在风中抖颤的身影。明明不习惯早起,却仍撑着身子、猛打呵欠,硬是跟在他后面跑步,尤其在跑了三千公尺后,她强撑出来的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
要不,就是死守在“阿尔卑斯”,每当他一踏入店里,就看到她那欲言又止的乞求表情,像是等待主人伸手抚摸的小狗,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引起众人的关注,到最后,反倒是他在众人指责的目光下落荒而逃!
明明他才是受害者,为何她总能理所当然地摆出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樊匡神色阴晴不定地走出家门,他需要透透气,这么晚了,她总不会还死守存他家门口吧。
倏地,他眼睛眯起,那个在角落躲躲藏藏的可不就是那女人!
“不要再跟着我了!”忍无可忍,他夹带累积多日的怒气走向她。“我不可能答应你的,你听不懂吗?!”
打从成年后,他已经极少动怒,真是恭喜她了!
“我……我又不是刻意跟着你……”瞧他脸臭得像茅坑里的石头,梅薇不由得缩了缩身子。看来樊匡的确不太好相处,征信社的调查报告果然一点也没错。
“不是刻意?”他的声音像从地狱传出来一般,阴沉得可怕。
“对……对啊!”镇定、镇定,为了表现自己的决心,她绝不能示弱。
“你是说——一天照三餐外加消夜都遇见某人,是老天巧合的安排?”
梅薇赧红了娇颜,他的话总是一箭刺中红心。
“樊先生,我只想表示我的诚意,并没有要打扰你的意思——”
“你已经严重干扰了我的生活。”樊匡冷冷地截断她的话。“我不认为像背后灵似的纠缠一个陌生人,对你家的饭店会有什么实质上的助益。”
背后灵?!梅薇杏眼圆瞪,火苗缓缓自双眸冒出。
“让我告诉你吧,欧培山庄的积弊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虽然它是内地首屈一指的度假饭店,但日渐老旧的状况亦是有目共睹,欧培山庄需要的是大肆整顿一番,而不是病急乱投医!”他冷哼。
“你是什么意思?”
“以你如此草率的态度看来,或许,你并没有自己所认为的那么重视它。”另一桶冷水当头泼下。
“你可以质疑任何事,就是不可以看轻我的决心!”梅薇忍不住激动起来,深吸一口气,她抬眼看他,眼底的难堪一闪而逝。
她为饭店所做的一切努力,想不到在他眼中,却只是认为她“病急乱投医”?
这算什么?!
她也有自尊,何必对他如此卑躬屈膝?!
樊匡微微挑眉,她的眸光里有太多难以辨识的情绪——他体认到自己的话伤到她了。
“算了,是我太不自量力,以为只要诚心诚意,或许能感动你破例帮忙……”几日来的压力与酸楚开始发酵,让她眼鼻一阵发酸。
她告诉自己,绝不能在他面前掉泪,那只会让她仅存的尊严再次被践踏。
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另外想办法就是了,虽然困难,总比在这儿受人嘲讽好吧?
“对不起,樊先生,这几天来让你倍感困扰……”她深深地望进他深邃的眼中。“我不会再来烦你了。”
说罢,她昂首阔步地越过他,翩然离去。
樊匡深沉的眸,望着暗夜里渐行渐远的踽踽身影。
好了,成功了,经过方才他那番残忍而实际的话语,樊匡相信她再也不会来烦自己,他的世界即将恢复原本的平静……
这是他要的,可为何她临去时的眼神,让他感觉自己像遗弃小狗般,有些不安和愧然?像是无形的丝线扯住心头,微微发疼……
这是什么心态?他暗骂自己真是疯了!
※※※
吧台前,梅薇独自啜饮,周遭的喧闹仿佛与她完全隔绝,微弱的灯光映照在她脸颊上,更显孤单无助。
她知道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独自在这种地方是很危险的,但她此时顾虑不了那么多,一心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舔舐伤痛。
虽然不想却又不得不承认,樊匡的话真的伤到了她。
她想为危急的欧培山庄努力,想替父亲保住一生的心血,没想到如此简单的心愿,在他眼中却是这么不堪?
“也不过就是被拒绝而已,明明早已设想过这种情况,为什么还会这么难过……”
梅薇无心细想此时心里泛起的酸意为何,她接过酒保送来的调酒,一口接着一口地吸饮。
“哟,这里有个小美人呢。”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靠向梅薇。
她双眸迷蒙地抬头。“你……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男人露出色眯眯的笑容。“认不认识有什么关系,反正等一下‘坦诚相见’后,我们就会很熟啦!”
“我们为……为什么要坦诚……相见?”梅薇疑惑地反问,末了还打了个酒嗝。
糟糕,头好痛好晕,她试着站起身,却发现地板好似在动……
“小美人,这个好问题,我们待会儿可以好好讨论。”这么难得的机会,怎能轻易放过?男子决定不再罗唆,欺身上前欲带走她。
“如果你想冠上诱拐良家妇女的罪名,尽管出手。”阴寒的嗓音自角落传来,樊匡的身影自暗处走出。
男子闻声望去,接触到他冷锐的目光,抖颤了下。“你是谁?这不关你的事,快滚开!”
“我以为应该滚的人是你。”樊匡笑了,以一种让人打从心底发寒的语气说:“毕竟,觊觎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似乎不是件好事。”
“我知道了,你想分一杯羹?”男人恼怒地瞪他。
“以禽兽的智商,能做出这样的猜测算不错了。”樊匡嘲讽地摇摇头,转向梅薇唤道:“梅薇,过来。”
“唔……”昏昏沉沉中,梅薇听见有人唤她,这声音好熟,她眨了眨水漾双眸,迷蒙中,依稀望见一个熟悉的轮廓。“你……是?”
怎么可能?他不该、也不可能在这里的啊!
他避她如蛇蝎,恨不得躲得远远的,怎么可能用这么关心的口气唤她?
“是我。”樊匡眼底浮现一抹怒意。她究竟喝了多少,竟然醉成这样?!
“过来,把手给我!”他伸手拉住她,稍一使力,梅薇便落入他怀中。
“樊……你怎么会来?”梅薇头晕目眩,下意识地往他温热的怀里窝去,迷迷糊糊地低喃。
他没有回答,凝眸望向怀中醺醉的人儿。
天知道,因为她临走时的受伤眼神,终究,他还是跟来了。
只是基于道义上的担忧——樊匡这样告诉自己,为自己怪异的举止做出合理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