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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人间 page 9 作者:康丝坦斯·欧班扬

  泰利耸耸肩。“好吧,碰巧我今天心情很好。请你出去告诉乐师,看你要什么音乐。水晶宫的乐师虽然不是特别好,也还不差。我随后就来。”

  薇妮走向门口,说道:“等我跳完后,你必须先给我几项承诺,我才能为你工作。”

  泰利仰起头哈哈大笑。“我还不晓得你舞跳得如何,却已看得出你的架子不小。我会看你跳舞,然后你回家去.不要再来烦我。这算不算承诺呢?”

  “我保证你会要我留下来的,我说过,我的舞跳得很好。”她的话不像吹嘘,倒像在更正一项错误。

  泰利怔了一下,才走到门口,让两个女人先行。他们走进已经打烊的酒店,偌大的场地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小弟在打扫,以及三个乐师还没走。他们的领班贺伯正在弹钢琴,抬头好奇地瞥了他们一眼。

  泰利把手支在吧台上,招呼贺伯过去。“这位女士要为我们跳舞,老兄,帮她来点好听的。”

  “遵命,老板,”贺伯答应道,回过身来面对两个女人。“你要我弹点什么呢,小姐?”

  “你会弹‘流浪的吉普赛人’吗?薇妮问道。

  “当然。”贺伯答道,反身坐回钢琴前面。

  “我要你开始时调子放慢些,柔和一点,然后慢慢加,快。等我给你讯号,剩下的部分要加快一倍速度。我开始跳舞后,你就会懂我的意思了。”

  贺伯已经6O开外的年纪,见多识广,就是这个黑衣女郎也不会让他吃惊。“咱们试看看,小姐。”

  扫地的小弟索性停下来,一手支着扫帚,好奇地看着那个黑衣女郎步上舞台,年纪较大的女人则坐在阶沿,好像在守护她似的。

  当黑衣女郎褪去黑衣,露出完美无暇的身段以及一双白皙的赤足时,泰利差点给烟呛着了。她穿着一件灿红的吉普赛裙子,一件露肩的短衫露出半截酥胸,在她光着的足踝可手腕上戴着脚环及手环。一袭面纱依然蒙着她脸部的下半截,头发覆着一层金纱网,额上也横着一条头环。

  她起舞之后,每个人都像被催眠了般,定定地看着她在舞台上恣意飘舞。她像化成了一个精灵,在音乐的起伏中凌波微步,节奏慢的时候,她就是行云流水,悠游于风和日丽的田野。当节奏转快,她却是狂风暴雨中的一片黑叶,于动荡之中有她倔强的抗衡。她是流浪的吉普赛女郎,她是永恒的女人,今夜在舞台上,不管她是谁,她就是幻化人身的维纳斯。

  当音乐攀旋到最高峰,舞者陡然落地,对着台下一鞠躬。

  最初几分钟,四周一片寂静。突然间贺伯跳了起来,用力鼓掌。像会传染似的,瞬间每一个人都拼命鼓掌。

  泰利首先住手,扬声道:“你被录取了,小姐。”

  薇妮拾起黑色披风,重新穿回去。

  “还没,贾先生。我刚说了,你要先答应我几件事,我才能为你工作。”

  “我劝你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把她留下来,”贺伯功道。“我敢说走遍整个美洲再也找不到这么出色的舞者,她的才华洋溢,舞姿实在太美了。她可以让水晶宫生意兴隆,而且我们总算可以给旧金山引进一点文化,有点高级的娱乐了。”。

  “跟我来,”泰利喊道,往办公室走了过去。“如果我不用你,大概贺伯就要卷铺盖了。”

  泰利斜坐在办公桌边缘,盯着舞娘蒙面纱的脸。“开出你的条件吧!小姐。”他微笑说道。

  “不多,只有几条。首先,我要撤去通舞台的台阶,我要一间可以练舞的更衣室,还要有一扇后门通更衣室,能让我来去自如。”

  “同意。”

  “我的面纱会一直戴着,不能让人认出来。你也不能去查我的身分,或我住在哪里。也就是说,如果我为你工作,你要保护我的身分秘密。”

  “同意。”

  “我每晚只跳一个小时,星期天休息。”

  “我看不出有任何问题。”

  薇妮迟疑了一下。“我要周薪一百元。”

  泰利脸上漾开一个微笑。“我准备付你一百五。”

  “起初还不要,等等看,时候到了我自然会要求加薪。”

  “我能请教芳名吗?”

  “你就叫我乔丹娜好了。”

  “好,乔丹娜,你还要说什么吗?”

  “有。”她又迟疑了。“……我能不能预支一个星期的薪水?”

  泰利笑着取出一个铁盒,打开来数了钱。“我觉得如果我不小心一点,要不了多久,只怕水晶宫都要归你管了。”

  温柔的笑声飘入他的耳际。“我不要你的酒店,贾先生,我只想暂时借它赚钱而已。”

  他目送她和那个长相奇怪的女仆相偕而去。“我的天!”他哺哺说道,点了另一根烟。“我的天!”

  听到敲门声,已经很晚了。莎梅开了门,进来的是田露珍。她左顾右盼,发现小木屋有了一些改变。

  “晚安,田小姐。”薇妮礼貌地说。“要不要用一些点心?”

  “不!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她说,顺手抓住窗帘一角,看是什么质料。薇妮站在一边等她说下去。“我看你们把这儿收拾得还不坏。”

  “谢谢。”薇妮矜持答道。

  “哦,天晚了,我就长话短说吧!你是不是在找工作呢?”

  薇妮尽量不动声色。“是,可是我发现我能做的工作实在有限。”

  “你识字吗?”

  “当然。”

  露珍从贴身的包包里取出一张纸条递过去。“这是一位沈太太的地址。她丈夫死了,她想找个人下午去作伴,念点东西给她听。我是从鱼市场听来的消息。”

  “多谢之至,田小姐。明天一早我就去见沈太太。”

  露珍满意地点点头。“我只是在尽一个基督徒的责任,那个女人需要找一个识字的人,可是在旧金山识字的妇女不多,我想你或许及格。我走了。”

  薇妮亲自送她到门口,再三谢过她的好意。等她走后,薇妮转过头来。对着莎梅兴奋地说:“没想到田小姐肯帮我们的忙!你看这不是太好了吗?如果薪水高的话,我就不必去水晶宫跳舞了。”

  莎梅没有答腔,管自在炉子上添了一根柴火,然后拎起烧开的水壶,走进芙兰的卧室。

  薇妮的如意算盘结果一场空。那位沈太太一听她是英国人,二话不说,当场就请她走路。薇妮长到这么大,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回家的路上,她难过得泪水直落。别的也就罢了,想到她得抛头露面,在一群污浊的粗鲁男人面前跳舞就令她不寒而栗。现在她了解了,这就是生存的代价。为了活下去,就必须忍受一切。

  华灯初上,是水晶宫最热闹的时候。整个酒吧间烟雾弥漫,赌桌上笑语喧哗,正是旧金山典型的酒店场景。

  泰利抬头往上看,舞台上方悬着新的红丝绒布幕。他又看看身旁左右,他的顾客都是一些粗俗的矿工,天晓得他那张乔丹娜牌是不是打对了。这些矿工说不定看不懂什么是天才,他们只对大腿舞有兴趣,可是那个乔丹娜可不会来这一套。

  他点上一根烟,漫不经心地听着贺伯的钢琴曲。那是一首很美丽的曲子,总令他想起清朗的夏日辰光。等到音乐一歇,他晓得该是乔丹娜上场的时候了。

  幕启后,一个女子的身影滑上舞台,周围的赌徒酒客却浑然不觉。泰利发现乔丹娜穿的不是试舞的那一套吉普赛服装,这一惊非同小可,甚至有些恼火了。这一次乔丹娜穿一袭白纱裙子,头上仍然罩着一方白色面纱,足蹬白色丝缎舞鞋。

  泰利咬着烟,低低诅咒着。他花了那么多钱改装舞台,盖更衣室,可不是找她来跳足尖舞的。这是西部,不是欧洲的高级豪华饭店。他越想越气,恨不得立刻到后台去警告乔丹娜,她要不改跳吉普赛舞,就马上滚出水晶宫。

  薇妮踮起脚尖,开始转了一个圈。泰利正要走到舞台,又顿住脚,因为他听到一个非常奇怪的声音——完完全全的寂静。他转过身,只见每一双眼睛都盯着舞台,每一张饱经凤霜的脸上都写满敬畏,年轻的人则满面思慕之情,乔丹娜完全征服他们了。

  泰利倚在墙边,两手插在口袋里头,得意地看着乔丹娜的表演。柔和的音乐飘扬在室内,那个一身白衣的女神像煞一阙美丽的诗篇,婉转流过每一个人的眼底心上。随着音乐高低起伏,她的舞姿也如高山流水,翩然自如,直到一曲终了,她纵身一跳,疾落在地板上,然后深深敬了一个礼,便退下去了。

  一时之间,水晶宫一片鸦雀无声,仿佛过了一整个世纪,所有的人都疯了。他们刚目睹了一场永生难忘的舞蹈,再不大力鼓掌和大声叫嚷,他们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

  泰利觉得有人碰了他的手肘一下,回头一看,原来是马朱安,密苏里共和报的记者,奉派到旧金山来采访淘金热。

  “你可真有一手呀,泰利。那个美丽的天使是谁?”

  “就是一个天使。”

  “把她介绍给我,他妈的!我看过那么多舞娘,就没一个比得上刚刚那一个。你要独享就未免太过分了,老兄,她的美是不能被独占的。”

  “你又看不到她的脸,怎么知道她美不美?泰利闲闲地问道。

  “我就是知道,你老兄到底介不介绍?”

  “碍难从命。”

  “那我就自己找上门去。”

  朱安掉头要走,却被泰利拦住了。“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朱安。你看见那个端着来福枪的人了吗?他奉命不许任何人接近后台。不信的话,你尽管去试试看。”

  “你为什么戒备这样森严?”朱安问道,一只记者鼻嗅到故事了。“那个天使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她的秘密就是她高兴这么做。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来路,只晓得只要她为我跳舞,就会让我财源滚滚。如果她不想让人知道她是谁,那就让她去。如果她不许任何人接近后台。也得由她。”

  “如果我设法查出她的身分呢?”

  “我劝你别做这种傻事,否则她一定会销声匿迹,那我们就再也看不到她的舞了。”

  朱安搔搔头发,突然灵机一动。“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要任何人知道她是谁,我要在她身上大做文章。每个人都爱神秘故事,我决定跟你合力保守她的身分之谜,因为这样才好发挥我的故事。你等着看好了,那些东部佬一定迷死了这种新闻。”

  泰利点点头。“很高兴你有这种看法,”他又哺哺自语道:“天晓得她的真实故事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二天,报纸的头条新闻都是水晶宫那位一夜轰动的神秘舞娘。报上称她是金色的维纳斯,因为她的美是凡人不配瞻仰的,所以她才蒙起面纱,掩饰真正面目。

  麦斯和他的印地安小厮骑上险峻的山坡,前往薇妮父亲的矿坑。他们在矿坑人口勒住马,麦斯用英语扬声喊道:“有人在吗?”

  没有回答。麦斯翻下马背,指示杜明在马上端枪伺候,他自己小心走向矿旁的木屋,又喊了一声。

  这次总算有人咕哝一声慢吞吞地来应门。他疑心地看着麦斯,要不是瞥见杜明的枪对准他,多半也已拔枪相向了。

  “你要干什么,陌生人?如果你是来打劫的,那就找错地方了,只怕我比你还要穷。”吴山姆说着,眼光从枪口回到黑眼的西班牙人身上。一

  “我来这儿打听一个叫做贝华德的人。”麦斯打量面前花白胡子的矿工,一口明显的美国腔,显然不会是薇妮的父亲。

  “你找他干什么?”吴山姆对这个衣冠楚楚的陌生人更疑心了。他看起来很像当地的贵族士绅,怎么会和贝华德扯上关系呢?“他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找他?”

  “我答应过口先生的女儿,要帮她查访她父亲的生死,听说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

  老人搔搔头。“我告诉你吧!我们正在矿坑里工作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一次严重的坍塌。他被埋在很深的地方,根本挖不出尸体。”

  “请你指出坍塌的地方给我看,我好告诉贝小姐事情发生的始末。”

  “不行!我不能让陌生人进我的矿坑,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来抢劫的?这年头,做人不能不小心点。”

  “可是,先生,你刚才告诉我,你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偷。你不也跟贝太太说过你们的矿没什么斩获?依我看,这又牵涉到第二个问题。既然找不到金子,你还留在这里于什么?”

  老人闻言色变,手立刻按在腰间的枪把上。印地安人见状,把枪一举,他只好松了手。“我无处可去,我的钱都耗在这里了,所以只好留下来,至少还有个遮风蔽雨的地方。”

  “你最好说实话,先生。我不希望你欺骗贝先生一家人。”麦斯冷静地说,言下自有一股威胁的力量。

  吴山姆察言观色,发觉面前这个西班牙人不像是会虚声恫吓的人。“得了,我怎么会欺骗我的合伙人呢?你要晓得,华德不只是我的合伙人,他更是我的朋友。”

  “既然如此,你更不必害怕了。你只要让我看看贝先生葬身的地方,我自然不会再来打扰你。”

  “问题是你什么也看不到,那里空气太稀薄,灯火点不起来。”

  “我不是笨蛋,先生,你最好带路。”

  吴山姆舔舔干燥的唇,又瞄了那个印地安人一眼。“我带你进去,可是那个印地安人不许进去。”

  “杜明只是听命行事,对你不会有什么妨碍。不过也无所谓,我就单独跟你进去好了。但是我还得警告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万一我没有完完整整的出来,杜明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吴山姆无话可说,只好嘟嘟囔囔地在前面带路。矿坑里面一片漆黑,麦斯等山姆点了灯,灯影幢幢地映在壁上,四周静得像坟场一样,只有偶尔一点滴水声。

  通道车转向右时,麦斯偶一抬头,正好瞥见吴山姆的影子映在山壁上,手中高举圆锹正要偷袭他。麦斯应变奇速,及时跳开去,手一伸一扣,就夺下了老人手中的武器。然后他一腿扫过去,把吴山姆踢倒在地上,手拿着圆锹柄就横在他的下巴下面,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吴山姆胀紫了脸色,两手拼命来抓麦斯的手腕。

  “你最好说出来,老头子!”麦斯气喘吁吁地说。“你到底把贝华德怎么了?”

  吴山姆还在挣扎,试图推开麦斯的手。可是他的眼睛已经鼓了出来,嘴角也沁出一缕血丝。最后麦斯终于松了手,老矿工把手按在喉头,忙不迭地大口喘气。

  “你打算招供了吗?你到底把口华德怎么了?”麦斯问道,站起身来,踩着老人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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