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勉强承认。
“我认识温家太久了,麦斯和莉雅都是我接生的,甚至连麦斯的父亲也是我接生的。如果上帝许可,我也会替你和麦斯的孩子接生。这一家人都很有爱心,龙索和莉雅毫无保留,安娜比较保守些。不过她本性善良,不久就会接纳你的。”
“我看得出来。我明白这桩婚事对他们来说十分意外,我会耐心等待他们接纳我。麦斯的家人对他很重要,我不要让他为难。”
大夫的眼睛笑意闪烁。“你会带给这座古屋新的希望和活力。他们现在也许还不了解,可是你正是他们的需要。我自己虽然是西班牙人,却一向不赞成家庭安排的婚姻。麦斯是个幸运儿才能娶到你。”
薇妮既吃惊又感动,这是她在这座屋子里接到的第一份善意,格外珍贵,也凭添了她不少面对现实的勇气。
送走大夫后,她回到麦斯房里,安娜已经站在床边了。她看见薇妮,劈头就质问道:“你说要陪我儿子,为什么又丢下他?”
“我只是去送——一’”
“我就知道你靠不住,”安娜继续说。“我决不会再把他留给你了。”
要不是想到大夫刚刚那番话,薇妮真的要发脾气了。“我只是去送安大夫,才一会儿—”
“你可以走了,我不需要你在这里。”
薇妮从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但是现在不是争辩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沉睡的麦斯,终于走向门口。“我稍后再来,”她柔声道。“到时我要陪我的丈夫。”
崔伊蓓随手拾起一只花瓶,连着里头插好的花砸到墙上去,立刻摔得粉碎。“麦斯居然敢娶那个英国女人!”她咬牙切齿地说。“我咽不下这口气。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
把消息带来的是附近有名的长舌妇佳美。她在崔家早餐的时候来访,加油添醋的把麦斯的婚事宣扬了一阵,还说麦斯早在他救那个英国女人时就爱上她了。
伊蓓始终按捺着,等佳美一走,她的怒气就爆发了。谁碰到她谁就遭殃。
“我完了,就像那个白痴女人佳美一样,谁都会以为麦斯是为了娶那个英国女人而甩掉我。我受不了别人的同情”
“好了,好了,伊蓓,”她的妈妈开口了,无奈地看了丈夫一眼。“退婚的人是你,每个人都知道是你不想嫁给麦斯。”
伊蓓恶狠狠地瞪了母亲一眼。“你跟佳美一样白痴,妈妈。你真的相信是我不要麦斯吗?”她冷笑一声。“是麦斯不要我,他看不起我。”她性子一起,猛然把整张桌巾掀了起来,闹了个惊天动地。
在这场浩劫中唯一不为所动的是伊娜。她早就看惯了伊蓓发怒的样子,晓得她只要闭紧嘴巴,被暴风扫到的机会就比较小。这会儿她只是饮了一口一直捧在手里的茶,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
“可是伊蓓,”轮到做父亲的开口,试着摆出一点一家之主的派头。“你就在这里告诉你妈妈和我,说你不要嫁给温麦斯。如果我知道毁婚的人是他,我决不会放过他们温家的。我现在就去找温龙索,看他打算拿这件事怎么办,他总要给我一个交代。”
伊蓓冷哼一声。“你尽管去,爸爸,可是别怪我没有警告过你。麦斯会告诉全世界的人,他在马厩里逮到我和你的家丁在一起。”
崔夫人脸色苍白如纸。“你在马厩里干什么?”
伊蓓瞪着母亲。“你还真是白痴。”她两手撑在桌上,望着母亲惊煌的脸,一字一字地说:“让我挑明了说吧!妈妈,我那时正在跟一个家丁做爱。”
崔夫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差点当场晕过去。她从来就不晓得怎么跟女儿说话,尤其是伊蓓。也许那是因为她从小在西班牙长大,缺人管教的关系。
伊蓓的火眼金睛又转向父亲,看他敢说什么。崔先生却假装没有听到,拿起桌上一片残余的饼干,专心吃将起来。伊蓓一个一个看过去,最后眼光落在她妹妹身上,便慢慢地朝她走过去。
“你在幸灾乐祸,伊娜,不必否认。你最恨不得看我丢睑出丑。温麦斯娶了别人你最高兴,是不是?”
伊娜站了起来,面对姊姊。这次她不逃,她要说出心里的话。“你是在丢自己的脸,伊蓓。我不怪麦斯娶了别人。他娶的是一个淑女,他分辨得出谁是淑女,谁是荡妇!”
伊蓓猛地一伸手,左右开弓,打得伊娜惨叫不迭。她们的父亲看不过去,赶过来要拦开伊蓓。她便使出全身的力量,一掌把伊娜甩得往墙上撞过去,然后才气唬唬地走出房间,一边破口大骂,发誓她一定要整得温麦斯和他的婊子老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伊娜感觉父亲把她抱进怀里,吩咐她母亲去请大夫。虽然痛楚不堪,她脸上却挂着微笑。伊蓓终于碰到对手,麦斯一开始就看透她了。她很高兴麦斯娶了那个英国女人,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对。但是她也知道,伊蓓不会就此罢手。如果麦斯不小心防范,伊蓓真的会毁了他的幸福。
薇妮嫁给麦斯四天内,只看他醒过一次。安娜下定决心不让她接近麦斯。每天她到麦斯房间去时,门总是锁着,仆人说夫人正在陪少爷。薇妮不想在这种时候惹麻烦,咬咬牙也就算了。
她一直希望麦斯会派人来找她去,可是他显然是忘记她了。她每天在门厅等待,觉得自己像个隐形人,温家的人都看不见她。
安大夫倒是每天都来告诉她麦斯的进展。麦斯的腿伤好了很多,可是到底能不能走路,还是不敢断言。
日子一天天过去,薇妮越来越盼望母亲和莎梅赶快来。四顾举目无亲,她格外需要亲人的安慰。
从她来到温家以后,一直都是在自己房里用餐。她听说龙索健康欠佳,一直躺在病床上,等于就少了他这个朋友。莉雅也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整天都难得看到人影,于是她又少了一个朋友。
安娜舀了一匙汤送到麦斯跟前,却被他推开。“我不吃了,拿走。”他疲倦地说,转过头去看着墙壁。
“安大夫说你要多吃一点,才能恢复体力。乖,再吃一点,我告诉你邻居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要吃了。”这一会儿他的声音透着懊恼。“我又不是莉雅,妈妈,我不用你一时三刻地盯着我。”
“你只是在床上躺累了,”他的母亲好声好气地说。“刚开始总是会觉得无聊,慢慢的你就会习惯了。”
他猛然回过头来。“你在说什么?我会习惯?你是说我要一辈子躺在床上?”他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我不能走路了吗?”
他的母亲避开他的目光。“我不想教你失望,可是安大夫说你的腿可能没有用了。”
“我的腿?”麦斯紧紧盯着她。“你是什么意思?”
“麦斯,别大难过,安大夫说——一”
“妈妈,他到底怎么说?”麦斯心慌意乱,他发现他的腿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了。他用力去捏它们、打它们,轮流想要移动两条腿。没有用,它们就像两根没有生命的柱子。他气喘吁吁地靠回枕头上,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欲哭无泪的滋味。“我的天!”他呻吟着。“我竟然变成残废了。”
安娜泪流满面,哭倒在他胸前。“你不用担心任何事,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我会为你念书,吩咐厨房做你最喜欢的菜,我不会不管你。”
麦斯推开母亲,拚命摇头。“我一定要下床走路!我决不会在床上躺一辈子。””
安娜怕的是一旦麦斯能够下床走路,她就要失去他了。只要让他倚靠她,她就还能保有他。“也许过一阵子你可以到花园去透透气,也可以乘马车出门。我会帮你料理一切。”
麦斯只看到前途一片黑暗。然后他想到他的妻子,他生命中仅有的光明。她为什么没有在他身边?
“薇妮在新家过得如何,妈妈?”
“我没空去管她好不好,”安娜悻悻地答道。“我忙着照顾你。”
“她来看过我吗?”
“只有你被送回来那一夜。”
麦斯看看自己的腿,想到从此以后他就是残废了。他又怎么能怪她不来看他呢?她正当绮年玉貌,不应该被一个残废拖累。她也许会同情他,可是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她的同情。
“如果薇妮要见我,告诉她我不许她进我房间,知道了吗?”
安娜迫不及待地点头。“我不会让她打扰你。”
让我静静,”他需要想一想他母亲说的话。“我想一个人就好,别管我。”
安娜收拾盘子站起来。“他们说那个英国女人的母亲和仆人今天要来,要把她们安置在哪里呢?”
“就让她们住在西翼好了。蔽妮的妈妈身体不好,我想薇妮希望能就近照顾她。”
“那个仆人呢?”
麦斯抿出一个笑容。“我相信莎梅知道自己要在哪里,别人休想指挥她。”
麦斯的母亲在他额头轻轻亲了一下,看见他服中迟钝的神情,心里更加哀伤。“我待会儿就回来。莉雅也会过来陪你。”
麦斯不晓得他母亲是几时离开的,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痛苦的思绪中。他觉得自己是个废人了,没有力量,也没有自尊。他真不该娶薇妮的,娶了她,就是为了让她看到他这副惨状吗?命运真是开了他老大一个玩笑,把他朝思暮想的女人送给他,又让他无法亲近,甚至不愿见到她。难道说这是一种惩罚,惩罚他弃乔丹娜于不顾?他决定要找回乔丹娜,补偿他的过失。
薇妮正在她房里,像只困兽一样走来走去。她的房间还没有整修好,有扇窗开了一半就没再做下去了,壁橱上也还有些雕刻没有完工。她可以想见,当初这个房间一定是按照伊蓓的意思装修的,后来她退婚,所以工程就搁了下来,也就这样让她住了进来。
在这间房里,处处都有伊蓓的影子,甚至衣橱里放的也是她的衣服。薇妮觉得自己在这里再住下去非疯掉不可。伊蓓仿佛随时都在笑她,笑她自不量力,妄想夺走麦斯。“他爱的是我,”薇妮几乎可以听到伊蓓胜利地宣称。“他爱的是我!”
“不!”薇妮猛然喊了一声,站住脚。一记敲门声救了她,她急急跑过去开门,正是一脸笑容的莎梅站在门口。
“莎梅,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们一辈子都到不了呢!”她兴奋地说,从莎梅肩上望过去。“妈妈在哪里?她在旅途上有没有累着?”
莎梅笑拥着薇妮走进房里,先不以为然地看了屋里的陈设一眼,这才开口。“你妈妈已经在对面的房间里睡下了。旅途很平安,她醒过来后一定急着见你这个出阁的女儿。”
“你的房间呢?”
“你妈妈的房间外面连着一个小斗室,我已经要人在那里加一张床,好就近照顾她。”
薇妮紧握住莎梅的手。“你不能想象我多渴望看见你们。这里的一切……很不一样。”
“告诉我,”莎梅好整以暇地说,脱下手套来丢在床上。“麦斯怎样了?”
“我只知道大夫说的,麦斯的腿不一定还能不能走路,”薇妮伤心地说。“大夫说情况不太乐观。”
“胡说!可能只是神经受到伤害而已。”
“很严重,莎梅。”
“我不会死心,我们可以帮他的地方很多。”
“问题是我们怎样帮他呢?自从来到温家,我只见过他一面,他不派人来找我,他妈妈又把他看得紧紧的,好像他是什么无价之宝就怕我偷走。”
莎梅听得出蔽妮话里的委屈。“你就当他母亲的话是法律吗?我认识的薇妮决不会任人指挥。”
薇妮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我能怎么办?在这里我只是一个不受欢迎的陌生人。”
“要有信心,薇妮。只有你能够帮他重新站起来。”
“我怎么去——”
薇妮的话被另一记敲门声打断。“我们待会儿再谈。”莎梅说,走过去打开门,让几个仆人把薇妮的箱笼抬进来。等他们出去以后,她便过去打开衣柜,疑问地看蔽妮一眼。
“这些衣服不像是你的品味,而且也太大了,你又从不穿这么鲜艳的颜色。”
“这些都是伊蓓的衣服,就是麦斯原来的未婚妻。”
莎梅二话不说,把柜里的衣服一股脑儿全抱出来,拿去丢在门外。“我真奇怪你没有早一点把它们丢出去。是婚姻让你软化了呢,还是你把勇气都丢在矿坑里面了?”
薇妮展颜一笑,精神跟着振作起来。“你就是我的勇气,”她带泪笑道。“你给了我站起来的力量,让我能够面对全世界。”
莎梅点点头。“好,这才是我认识的薇妮。可是你的勇气不是我给的,你天生就是个斗士。只不过有的时候,你会忘了应该防御什么。”
“我不知道从哪里着手,莎梅。”
“你可以先脱掉身上这身破烂,换上一套可爱的衣服。你的头发也该整理了,这样子看起来比你妈妈还老。女人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总得先好好打扮自己,可以增添不少勇气。”
薇妮觉得身上的血液似乎重新畅流无阻,她准备好面对战争了。“嗅,莎梅,你真是奇迹!”她快活地嚷道。“你是我的及时雨!”
薇妮这一回没有敲门,迳自走进麦斯的房间,把守卫的仆人吓了一大跳。她的金发已经系上一条紫色丝带,绣花长裙随着她的步伐飘飘欲飞。莎梅说得对,打扮自己能增添不少勇气。当她面对安娜充满敌意的目光时,只能希望那些勇气不是假的。
麦斯的母亲先发制人地跳了起来。“你不能进这个房间,我儿子不要见你!”
薇妮决计不理婆婆的咆哮,她直接面对丈夫,后者正张大眼睛惊异地看着她。她发现他变了,几天没刮胡子,一张脸白得像鬼似的。他那条伤腿枕着三个枕头,一条手臂横在胸前,仿佛在戒备什么。房里暗沉沉的,充满了药味。
“我不要你在这里,”他嘎声说。“你马上出去!”
薇妮像正面挨了一拳,可是她不认输。“在你向我求婚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个了。如果你以为你可以把我塞在角落里忘
记我的存在,那你就错了。”她骄傲地抬起下巴。“我是你的妻子,我就有权站在这里。”
薇妮说的是英语,安娜听不懂,但察言观色,她也猜得出这个英国女人想收服她的儿子。“我去叫人把她丢出去,”安娜气冲冲地说,走向门口。“这个英国女人太不识相了。”
“站住!”薇妮喊住她。“在你想要赶我走之前,最好仔细想一想,我不会再乖乖就范了。你希望仆人传出去闲话,说我们一家不和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