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慌,银眼儿。”她听到麦斯的声音就在旁边,心里松了口气,眼泪又落了下来。
“不要哭,薇妮,我在这儿,”麦斯柔声说,轻轻地把她揽进怀里。“我绝不会离开你。”
“我不要死,”薇妮抽泣着说,整个人都崩溃了。“我还有那么多事要做、”
他无言地拥紧她,像要帮她抵御死神。薇妮抽泣了一会儿,渐渐平静下来。“你到哪里去了?”她哽咽着问他。“我醒过来就找不到你。”
“我在设法挖条路出去,”他说,温存地抹去她的泪水。“我们不能放弃希望。说不定我的人已经上路,准备来救我们了。”
薇妮知道麦斯又在安慰她了。他们绝对出不去,那么,如果他们要死在这里,她是不是应该把她的事告诉他?她不要到了临死,他们之间还有谎言存在,这样子她死都不会瞑目。不!她决定向他坦白。
她抹干泪水,抬起头来。“麦斯,我要向你招供一件事,我不知道你听了之后做何感想,可是我希望不要把这个秘密带到九泉之下去。”
他微微笑着,心想她大概曾做过一点大惊小怪的恶作剧之类的罪行。薇妮是这么纯真善良的女孩,她不可能做出任何羞耻的事情。“你想告诉我,你是最近轰动旧金山的黄金大劫案的罪首吗?”
“不是,我倒宁愿自己是个枪犯还好些。我说了一个大谎话,我曾经做过……我说不出口。”
他哈哈大笑。“你中了田西尔的毒素了吗?他告诉你,你的灵魂充满罪恶?
“麦斯,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她在黑暗中羞红了脸。麦斯以为她是个好女孩,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改变他的想法。“我是乔……乔……”她就是说不出口。乔丹娜配不上他,她只能当他的情妇。薇妮受不了这种自轻自贱的想法,她受不了他知道真相之后,终将看不起她。
“银眼儿,无论你要说的是什么事,我都不会因此看轻你。”
她趁着还有一点勇气,一口气说道:“就算我告诉你我怀孕了也一样吗?”
接下来的沉默比稀薄的空气更室人。“你………什么?我最好是听错了。”薇妮感觉他用力抓紧她的肩,他的口气听起来十足是个西班牙大公的气派。她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麦斯变得冷酷而强硬,高不可攀。他恨她吗?或者更糟,他轻视她吗?
“我不觉得这个笑话很好笑。你大概也发现了,我并没有笑。”
泪水流了下来。她忘记自己只剩几个小时好活.荣辱哀乐都将随风而去。
“我没有开玩笑,麦斯。你想我会在这种时候说这种笑话吗?”
他的手指深深陷进她的肩膀里面,狠狠地摇撼她,摇得她金发散了一肩。“你被强暴了!”他咬牙切齿地说。“我要宰了那个该死的混蛋!告诉我是谁干的,我要亲手宰了他。”
薇妮摇摇头。他整个都弄错了,他怎么可能这么盲目呢?“我没有被强暴,麦斯。”她疲倦地说。
他抓得更紧些,捏得她的肩骨都快碎了。“你决不会……见鬼!不可能,我不相信。你那么纯洁,那么美好,你是一个天使。”他绝望地喊了出来。“你一定是被人强暴了,一定是!”
“不!没有人强暴我,”她又重复一次,这回冷静了一点。话既然起了头,她就得把它说完。“我把自己给了一个我所爱的人,我把自己给了你。”
麦斯心思正乱;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他不敢相信他奉之如女神的薇妮竟会怀了别人的孩子,这个事实太残忍,几乎要让他发狂。他的头更昏更乱了。在高烧的状况下,他急切地抓住了唯一浮上他心中的念头。
“如果我们能活着离开这里,我要你嫁给我,”他狂乱地说:“我可以给你的孩子一个姓。”
薇妮咬住唇,完全乱了方寸。他到底怎么了,难道他还归纳不出她就是乔丹娜吗?“就算我们能逃离此地,我也不能嫁给你。我和我的孩于不劳你费心。”她负气地加了一句“只怕旧金山满街都是你的私生子吧?”
“住口!”他喝道,疼痛和愤怒像两条毒蛇狠狠地在啃蚀他的身心。“不许说这种话。我不许你讲这么刻薄的话!”
在昏乱之中,他记起了乔丹娜,那个用一支舞就能偷走男人的心的舞娘。她怀了他的孩子.他相信一定是他的孩子,却从此音讯沓然。如果他和薇妮能活着离开这里,他一定要找到乔丹娜,妥善照顾她们母子。可是他要娶薇妮——慢着,他突然想到,万一她想嫁给孩子的父亲呢?
“孩子的父亲知道这件事吗,薇妮?”
现在呼吸变得更加困难了。“他知道。”薇妮费力地说。
“他要娶你吗?”
“不!”
“那好,你就嫁给我,忘了那个男人,我不要听到拒绝的氛”对了,这就是一切问题的解决。他要娶蔽妮,因为他爱她。他也要好好照顾乔丹娜,因为她怀了他的孩子。
到了这个地步,薇妮再也说不出她就是乔丹娜的话。麦斯把一切都弄混了,逼得她只好带着这个谎言死去,也许就带到地狱里。
“不!麦斯;我不能嫁你。”
他不接受拒绝。“你非嫁我不可。”
“你难道没被我的放荡行为呼着吗?”她抹去颊上的泪水。“我知道你们这些贵族的想法。你们自觉高人一等,可以普渡众生。就算到处都有你的私生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她碰到他的痛处。“就算我真有私生于,”他困难地说。“我也会照顾他的将来。”
“怎么照顾法?娶那个母亲?”这是她最后一线希望。如果他的答案对了,她就会告诉他实话。
“不行,我不能娶那个母亲。我是温家的人,我必须对得起我的历代祖先。”他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不太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不能娶一个配不上我的姓氏的女人。”
“我不懂,麦斯。你既然知道我怀了别人的孩子,为什么又要娶我?”
他的回答不假思索。“因为你出身清白,我不要你在人前丢脸。”这句话只对了一部分,最不重要的那一部分。重要的是他爱她,可是他的自尊不允许他说出来。“你爱那个孩子的父亲吗?”他又问道。
“是的,”薇妮答道,新的泪水又重新涌上来。“我非常非常爱他。”
空气越来越稀薄,麦斯除了呼吸困难,腿伤也越来越痛。他突然意识到他们两人就要死了,还有什么好争执的呢?不管她爱的是谁,怀的是谁的孩子,终归是要跟他一块儿死在这里了。
“不要谈孩子的事了,薇妮。”他迷迷糊糊地说,伸手把她抱进怀里。“让我们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反正我们就要死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假装彼此爱恋呢?”
薇妮无力地靠着他,感觉到她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地流失。是的,他们就要死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哦,麦斯”她不顾一切地说。“我一直都爱你。除了你以外,我的生命中没有过第二个男人。”
他低下头去,用尽全力给她一个深长热烈的吻。“说得好,我想我可以含笑九泉了。”他终于抬起头来,轻轻地把她的脸贴在胸口。“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走进我家花园的情形吗?”他恍恍惚惚地说。“我们见面的那一刹那我就爱上你了,可是我不敢接近你.你会搅乱我平静的生活,如果我不小心一点,我会为了你不顾一切……”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终于完全静止。蔽妮挣扎着站起来,心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她要把麦斯救出去。她在黑暗中昏乱地摸索洞口,脚下突然绊到一块石头,她猛地往前栽倒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薇妮觉得胸口问得透不过气来,好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一般。她费力地呼吸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手脚酸软,一点气力也使不出。
她慢慢地张开眼,只看见无边的黑暗。直到她自己的喉头飘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呻吟,才让她惊觉过来。这不是噩梦,她的确因在矿坑里头、而且,氧气快要没有了,她将要活活窒息而死。
在绝望之中,她第一个想到的是麦斯。他死了吗?她强撑起最后一口气,硬把自己拖到他身边,倚在他怀里。麦斯的身体仍然温热,恰恰暖和了她寒冷的身子。
如果要死,就让他们做一对同命鸳鸯吧!她知道他们慢慢就会窒息了,还好麦斯昏迷不醒。感谢上帝,至少可以免去他临终时痛苦的挣扎。
模糊中,她似乎听到一点轻微的声响;好像是有人在敲石头的声音。不晓得是真的有人来救他们呢?或者那只是临死的幻觉?她在黑暗中摸索到麦斯的手,把它举到唇边。
“我……爱你…”她吐出最后一口气。“我…我不要你死。”
呼吸越来越困难了。每吸一口气,就像吸进一条火舌一样。她觉得头晕目眩,渐渐地失去了知觉。在最后的意识中,她听到越来越清楚的挖掘声。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就沉入无边的黑暗中。
泰利推开最后一块巨石.举起灯笼,挤进狭隘的洞口、山洞里面阴影昏魅,他几乎是立刻就看见麦斯和薇妮躺在地上,卧在彼此怀里。
“我找到他们了。”他向其他跟他一起挖掘的工人喊道,把灯交给另一个人,俯身便抱起薇妮。她的躯体还很温暖,呵是他探不到任何气息。
“赶快把她抱出去。”泰利吩咐站在他后面的人,把薇妮交给他。他自己又蹲下去,这才发现麦斯的一条腿血淋淋的。他摸摸麦斯的脸,是冷的。他生怕麦斯已经死了,恨不得立刻把他抱出去。可是麦斯腿上有伤,必须有另一个人帮忙才能勉强把他抬到外面的阳光下。他们刚抬出麦斯,只见莎梅已经弯身在查看薇妮的情况了。
泰利把麦斯放在薇妮身边,首先把头贴在他的胸口上,看他还有没有心跳。仿佛过了一世纪般,才有一丝微弱的心跳缓缓传来,渐渐地,越来越稳定,越来越清晰。一声呻吟也从他嘴里飘了出来,泰利松口气,赶紧吩咐人把他抬进木屋,好照料他。
麦斯被抬走了之后,他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在薇妮身上,同时惊异地看着莎梅正对着薇妮的嘴吹气。“她还好吗?”他问道,过去帮助莎梅。隐隐地他有点害伯事实,薇妮的样子实在不乐观。
一双了然一切的眸子定定地看住他。“目前她没有呼吸.”莎梅的眼中突然放出坚决的光芒。“但我不承认她死了。我要度她一口活气,她一定会活过来。”
泰利轻轻举起薇妮的手,把它贴在自己唇上。一滴眼泪滚下来,落在那只白暂纤细的手掌上。“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谁能给死人度活气,莎梅;在医学上那是不可能的事。”他的心揪成一团;又一滴泪水落下来。“恐怕我们两个都必须接受这个事实,薇妮已经走了。”
莎梅粗鲁地推开他、“你什么也不知道,贾泰利。”她嚷道。“你愿意的话,尽管相信你眼见的事。我没时间跟你瞎缠,我要让薇妮活过来!”她又弯下身去,重新施展她的方法,一口一口地对着薇妮的嘴吹气。
泰利紧张地在旁边等着,希望莎梅真的有什么魔力能够把薇妮从鬼门关救回来。他盘腿坐在地上,把薇妮的头放在他的膝上,细心地拂去她脸上的砂粒。莎梅丢给他神秘的一瞥,又继续她的工作。
泰利抬起头来,对着天空开始他多年来的第一次祈祷。泪水淌了他一脸,他柔声道;“上帝,我好久没有跟你说话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记得怎么跟你开口。如果你有时间,请听我求你一件事,从此以后,我绝不会再麻烦你。”新的泪水又涌上来。“求求你,上帝,请你让薇妮活下去,把她还给我们。我不知道你赌不赌,不过我是一个赌徒,如果你让她活过来……我就帮你在最高的山上盖一座最宏伟的教堂,可以俯瞰整个海湾。你放心,我说到就会做到。”
泰利拭去泪水,低头看着薇妮。还是没有气息。他绝望地面向太阳,闭上眼睛。
“好吧!上帝,你好像还要更多。我想你是对的,薇妮的生命不只值一座教堂。你倒是很会精打细算,上帝.不过我愿意跟你做这笔交易。只要你让薇妮活过来,我不只给你盖一座教堂……哦会每个星期去做礼拜,无论刮风下雨,至死不渝。”
他又低下头来,抓住薇妮仍然柔弱无力的手。他看了莎梅一眼,她眼里也是泪光莹然。时间一分分过去,蔽妮依旧没有生命的迹象。
泰利紧紧握住薇妮冰冷的小手,随时注意她有没有什么动静、突然间,那只小手微微动了一下,因为动作太轻微,泰利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当她的手指微微屈张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抬起头来,他在莎梅脸上得到了印证。
“她活了,”莎梅像在陈述一项真理。“该妮恢复呼吸了。”
“亲爱的上帝!’泰利大叫,拥紧薇妮单薄的身躯。“谢谢你,上帝,谢谢你!”过了一会儿,他又想到一件事。“她的孩子呢?”
“孩子没有受到伤害,”莎梅答道。“薇妮昏迷的时间不算很长,还没伤害到胎儿。”
薇妮正浮游于一片空白之上,没有感觉,也没有光线。她很舒服,一切都离得远远地不切身。忽然有道强光刺进她脑里,一股强烈的气流灌进她的肺,刺激她张开眼睛。新鲜清冷的空气源源不绝,她吸了一大口干净的空气,又一口。
刺眼的光线下,她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在她面前飘来飘去。她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只觉得很平静。她又睡着了。
泰利派人去找附近矿区的医生,他检查了薇妮和麦斯之后,跟泰利和莎梅说,薇妮很快就会复原,麻烦的是麦斯的腿。他的两条腿都被压坏了,右腿上的伤还有发炎。泰利问医生麦斯的腿以后还能不能走路,医生也不敢说。
天黑以后,大部分人都回城里去了,只剩三个人留下来守卫。麦斯和薇妮安安稳稳地躺在木屋的睡袋里面,泰利和莎梅却坐在火炉前,小声说着话。
“你真是个奇妙的女人,莎梅。你来找我,说你预见薇妮和麦斯困在山洞里时,我还以为你疯了呢。”
莎梅微微一笑。“可是你还是听了我的话,马上就召集人手赶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