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难过?”
“当然”
麦斯看起来像要多说点什么,却又闻紧了嘴巴。他扶住薇妮的腰,稳稳地把她抱上马背。不久之后,他们就顺着陡峭的山路慢慢前进。
他们走了很远以后,薇妮心里还在想着麦斯的话。她仍然没有搞清楚,他为什么要替泰利陪她走这一趟。难道泰利想当月下老人撮合他们?果真如此,他是注定要失败了。
大约在黄昏时候,他们走到了矿坑的入口。麦斯先把枪准备好,四周查看了一下,才跨下马背,跟着把该妮举下来。
“这个地方好像没有人在了,”麦斯说,从矿坑看到不远处的木屋。“如果我没猜错,你父亲的合伙人在我上次来过后就逃走了。”
薇妮也跟着看向木屋。“但愿吴先生还在,我必须当面问他。”
“我想那个人不知道什么叫做实话。他还言之凿凿地告诉我,你父亲被卖到船上去了。结果呢,还不是谎话!”
“我们现在怎么办?”薇妮问道,无助地东张西望。“现在我到目的地了,下一步该怎么做?”
麦斯卸下鞍袋挂在肩上。“依我看,你最好抱着你的睡袋跟我进木屋去,我们今晚好好歇一宿。”他向天空点点头。“从云层看来,晚上可能会下雨。明天早上我们就回旧金山。”
薇妮卸下睡袋,抱在手上,跟着麦斯向木屋走过去。经过矿坑人口时,她停下来打量了漆黑的洞口一眼,想起莎梅的预言,浑身不禁机灵灵地打着冷颤。她加紧脚步,赶上去抓住麦斯的手臂。
“我明天要进去矿坑,”她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说不定里面可以找到我父亲失踪的线索。”
“我想你找不到什么,上一次我就跟吴山姆进去过了,什么也没发现。”她看见他唇边有一抹笑意。“还好我早就发现他不安好心,要不然现在我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你是说他想……”
“我就是这个意思,吴先生显然不太喜欢有人追查你父亲的下落。”
他们已经走进木屋,薇妮把睡袋放在肮脏的地板上。‘如果吴先生真的那么可恶,他很可能谋害我父亲了。我明天一定要进矿坑,你阻止不了我。我要确定我父亲到底是生还是死。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麦斯耸耸肩。“如果你坚持,我也不反对。不过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先解决我们的民生问题。”
两个人开始生火,合作做了一顿简单可口的晚餐。饭后他们共守着炉火,一时屋里一片沉默,两人都想着各自的心事。然后薇妮去把她的睡袋摊开,摆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麦斯见状,一语不发地走过去,把她的睡袋抱回来,放在自己的睡袋旁边。
“你不必怕我,”他笑着说。“我不会咬人。”她羞怯的神情真动人,他沉默地想;
“我才不怕你,”她顽皮地笑道、“说不定会咬人的是我,我怕你遭殃。”
他笑着撩开她脸上的一梁金发。“我倒不介意让你咬上几口,银眼儿。”薇妮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麦斯只是耸耸肩。“我想你的确有点怕我。”
“不是的。”她否认。事实上,她怕的是自己对他的反应。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这回先开口的是薇妮。‘”我觉得父亲不在这里,”她说;看看这间废弃的木屋。“如果他在的话,我一定感应得到。”
“也许这间木屋是你父亲……哦,他走了以后才盖的。”
“我相信吴山姆一定知道我父亲的下落,我真希望他在这里。”
山风在林间呼啸,听得蔽妮毛骨悚然,她赶快躲进睡袋里向。“你想吴山姆发生了什么事,麦斯?”
他不确定薇妮是不是整天都只叫他的名字,他很喜欢听她这么叫。火光映在她脸上,红艳艳地衬得她的脸益发娇美,一头金发也闪闪发亮。
“我们也许永远都不知道他的命运如何。可是如果运气好,我们会找到你父亲的。”
她支起上半身,正眼看着他。“明天我要进矿坑,麦斯,如果你不愿意,不必勉强。”
他笑了一笑。“我是打定了主意舍命陪小姐。”
她重新躺回去,闭上眼睛,倦意立刻排山倒海地卷了过来。“我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来。”她说,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
他的声音很低沉。“你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她嘟囔了一句,很快就进入梦乡。
薇妮闻到一股浓郁的咖啡香味,慢慢张开眼睛。她四下张望了一下,都没有麦斯的影子、她伸个懒腰;翻身坐起来。昨晚她睡得很好,一觉醒来,自然精神饱满。
她起身的时候,麦斯也走进来了。他弯身替她倒了一杯咖啡,始终笑容可掬地看着她。“你会把我宠坏。”她说,喂了一口咖啡。
“我想每个男人都会乐于宠坏你,”他轻快地说。“你要现在用早餐吗?”
薇妮记起她早晨都会反胃,便摇摇头。“我只喝咖啡就够了。”
“这算什么早餐?你还嫌自己不够瘦吗?”他责备她。在他眼里,她的健康是非常重要的事。
“你用早餐了?”薇妮笑着反问道。
“几个小时前就吃过了。我已经在附近绕过一圈,看起来这里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人烟了。”
薇妮站了起来,走到屋外。空气清新冷冽,天空碧蓝如洗。她望向暗沉沉的矿坑人口,莎梅的警告又袭上心头。她勉强压下心里的恐惧,挺直肩膀。当麦斯站在她身边时,她就朝矿坑点点头。“我现在要进去了。”
他点起一根早先用过的火把。“走吧!”他说。“虽然我们认识不久,我已经知道,不管在哪一方面反对你都是没有用的。”
她轻声笑着。“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没有人能够了解我这么深,你真是我的知音了。”
他和着她大笑。“我的荣幸。”
薇妮走近矿坑时,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很坏的预感,让她想拔腿就逃。她勉强定下神来,安慰自己说,这不过是莎娜所造成的心理影响罢了。麦斯率先走进去;她紧紧跟在后面。
矿坑里面有股窒人的霉味。火把照在壁上更显得到处魁影幢麦斯转过来面对她。“你想走多远?”
“到尽头。”
他领先往主坑走进去,走得越深,路也越窄。薇妮紧紧跟在他后面,偶一回头,洞口又已是一片漆黑。她沿路留神.却一直没有发现到关于她父亲生死的蛛丝马迹。
麦斯突然站住脚,她差点就撞到他的背。薇妮正要开口问他,眼光一扫,已经看到让他站住的东西,在他们面前的地上,躺着一具尸体!
她想要尖叫,却觉得一颗心堵在喉头,问得她头晕目眩,嘴里直发苦。麦斯很快走过去翻转尸体,然后转过来说;“不是你父亲,是吴山姆,他死了。”
薇妮先是放心,然后就恶心想吐。她跌跌撞撞地循原路跑出来,没有注意到麦斯拿着火把;反而走在她后面。地上原来就布满大大小小的岩石,薇妮走得急了,一不留神绊到一块石头。就在往前栽倒的那一瞬间,她在慌乱中随手攀住墙上的一块木板。
说时迟,那时快,那片木板被她一扯整片都落在地上。紧跟着就是一声轰然巨响。大大小小的石块应声滚下来;薇妮措手不及,很快就被打昏了。
第十章
薇妮像从一个无底深渊醒过来,天崩地裂之后,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试着站起来,发现她居然还四肢健全。突然撞上心头的是肚里的孩子,她直觉地把手按在小腹上,却又无从知道孩子有没有受伤。第二件心事就是麦斯。她沿着洞壁慢慢地走,生怕又引发第二次落石。
“麦斯,你在哪里?听得到我说话吗?”
没有回答,她的心整个沉了下去。
“麦斯,你在哪里?’”她又试着叫了一声,心里充满了惊惧。
总算从黑暗中传一声若有似无的呻吟,薇妮站住脚,又听到一声、她循声找过去,终于摸到他的身体。
“麦斯,你还好吗?”回答她的是另一声呻吟,薇妮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麦斯没死.可是他可能身受重伤,而且还昏迷不醒。
她先摸索他的手脚,看他哪里受了伤。情况很不妙,他的脚被一根支撑矿坑的梁木压住了。薇妮使尽气力,总算把他的腿抬厂出来,然而她又在右腿摸到温热稠粘的液体,她立刻就晓得那是血。
“麦斯,你跟我说话呀!”薇妮绝望地说。“告诉我该怎么办?”
还是没有回答。薇妮一急倒急出了理智。她撕开自己的衬裙,摸索着牢牢地绑在他的腿上,希望暂时可以上血、然后她便让他的头枕在她的膝盖上,开始默默祈祷。也不知过了多久,麦斯仍旧昏迷不醒。薇妮抱着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薇妮是被一声响哺的诅咒惊醒的。“这他妈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麦斯问道,试着要坐起来,两腿一阵透心彻骨的疼痛,逼得他又躺回去。“到底怎么了?”他茫然地问道。
薇妮摸到他的脸,把他扶回她的膝头。“我们碰到坍方了。你躺好,你的腿可能伤得很重。”
他在黑暗中找到她的手。“我记起来了,”他恍然大悟。“我们困在这里多久了?”
“我也不知道,你的伤很痛吗?
麦斯又要站起来,但仍徒劳无功。“我不相信我的腿断了,但是怎么就动不了呢?”
“麦斯,你的两条腿都被大梁木压到。右腿还曾流血,我只好先用我的衬裙帮你包扎你不能乱动,否则牵动了伤口只会更糟。”
他沉默了一会儿,像在衡量整个情况。“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挖掘的声音?’他终于开口。“也许有人发现坍方,会来救我们。”
“我什么也没听到。”她老实答道。
“我想也没有,不过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他很有信心地说。“泰利不久就会发现我们失踪了。”麦斯握牢她的手。“扶我站起来,薇妮,我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她听到他移动时的呻吟声,赶紧爬起来扶住他的手臂,设法拉他起来。
“没有用,”他告诉她,重新又躺了回去。“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两根木头,我必须有个支架才能走路。”
“不行,麦斯。”薇妮求道。“你两腿都受伤了,不能站起来。”
“我非试不可,”他坚持。“如果你不帮我,我自己去找。”
“等等。”她只好同意,在地上摸索到两块木头,又回到他身边,开始帮他绑在两条腿上。麦斯疼得咬紧牙,硬是不出一声。
“你最好休息一下,麦斯。我回洞口去看看,说不定能挖条路出去。”
“扶我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他不容她反对,抓着她的肩膀,就把自己撑了起来。
薇妮无可奈何只好扶着他,沿着墙慢慢往前摸索。现在他们慢慢适应洞里的黑暗了,隐约可以看见地上遍布的石块、碎木。离洞口不过才几尺远,麦斯已经走得满头大汗,双腿传来一阵阵椎心刺骨的剧痛。当他发现洞口的岩块塞得满满的根本挖不出去时,再也站不住脚,整个人贴着石壁滑坐在地上。
“我们出不去了,是不是?”薇妮小声问道,也在他身边坐下来。
“当然不会,”麦斯强做乐观地说。“如果我们一、两天内没有回去,泰利就会组队来找人了。我们只要耐心等待就好。”
薇妮晓得麦斯只是在安慰她。他们心里都有数,泰利至少要等上好几天才会发现他们的失踪。而那时已经太迟了。
反正烦恼也没有用,薇妮又弯过身去查看麦斯的腿伤。经过刚刚一阵用力,他的右腿又渗出血渍了。
“你的腿又在流血了。”她皱着眉头说道。“看来得需要多点绷带,才能帮你止血。”
她背过身子,开始撕下衬裙。麦斯心想幸好她的衬裙还很长,要不然怎么够他做绷带呢?其实止了血又如何呢?他们多半就要死在这里,比起饿死,还不如失血过多死去的好。他发现薇妮的勇气很惊人,她碰到这种生死大事非但不哭不闹,还很镇定地挂念他的伤势。这个女孩到底是什么做的呢?
薇妮紧紧地扎住他的腿,确定暂时不会再出血了,才抬起头来。她看见麦斯疼得满脸都是汗水,心下更是忧急,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你为什么不躺在我的膝上?”她建议道。“你不用在我面前充英雄,我知道你痛得很厉害。你何不睡一会儿,睡觉可以让你暂时忘记痛苦。”
“你打算唱催眠曲给我听吗。银眼儿?他苦笑着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实在是一个很奇怪的女孩。本来应该由我来照顾你,现在却成了你在照顾我.你想你的衬裙还可以用多久?”他很想告诉她,止血也没用,他们的氧气就要用完了,保不住随时都会窒息而死,可是他不想再增加她的害怕。
他的笑话只是让她更难过。“这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坚持进来,我们也不会困在这里,”她嚷着眉头说道。“再过不久,氧气一用完,我们也就没命了。”她低头看着他。“我真的很后悔连累了你,麦斯。”
他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别胡说了,如果上帝真要我们死在此地,至少还有一点值得安慰的是,在这儿陪我的人是你,银眼儿。”
她凄然地笑了一下 “我想你是想到伊蓓了,谁能怪你呢?”
黑暗中,麦斯的眼中飘过一抹奇异的神色。“我跟伊蓓没有瓜葛了,”他终于说道。“就算我们获救出去,我也不会娶她。”
薇妮注意到他的眼神开始涣散,似乎又要昏迷过去。她把他的头按倒在她的膝上,一手按在他额上。
“别说话,”她轻声道。“好好休息。”
“你想不想听我和伊蓓解除婚约的原因?”他迷迷糊糊地说,眼睛慢慢闭上,也不知是昏迷了,还是睡着了。
薇妮怜惜地拭去他额上的汗水,心中有无限哀怜。她可以想见伊蓓的退婚带给他多大委屈,像他这么骄傲的人怎么受得了呢?如果可能的话,她真愿意代替伊蓓抚平他的创伤。如果可能的话?她不禁苦笑了一下。他们注定要一起葬身此地,还谈什么呢?
薇妮想自己一定是睡着了。突然间惊醒过来,一时竞忘了自己在哪儿。慢慢地,她感觉到空气越来越稀薄,呼吸变得更加困难,然后她才想起自己坐在一个密闭的矿坑里面,正是命如悬丝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