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挽起了她的手,往台上走去。
证婚人是苏奇康,他还缠着绷带,脸色苍白,立正的姿势看得出是硬撑出来的。冷静看了,猛然加快心跳,诧异这样刻意的安排。
司仪透过麦克风说:“各位来宾,现在就由大家一起来做见证,方可烈和冷静的婚礼即将开始。证婚人是苏奇康,现在请新郎、新娘在证书上签名盖章。”
方可烈飞快地做完这工作,看冷静还站着不动,低声道:“你不签也无所谓,就算伪造文书我也要娶到你。”
冷静看了苏奇康一眼,他是那样平静而坦然,她突然拿起笔。
“这是我的婚礼,我自己会签。”
她镇定地写下名字,重重盖上章,告诉自己这是她偿还欠苏奇康的债。
“礼成!”司仪说道,底下爆出欢呼和鼓掌。
几个黑、白两道的大老板都上台致词,包括海军总部的黎司令,他以感性的口吻说:“我是看着可烈长大的,他的气魄和胆识都不必我多说,大家都很了解。但我第一次看见他脸无血色、全身发抖,是在今天下午。因为冷静落海,他立刻跳海去解救,抱起冷静时,那种绝望和希望交织的脸孔,我虽然是个不懂浪漫的军人,但看了,却对他们的爱非常感动。我相信可烈和冷静会是最恩爱的一对,我由衷地祝福他们。”
听那掌声不断,冷静心里不知该做何感受。
致词过后,晚宴正式开始,大家吃喝、拍照,都显得乐在其中。
坐在方可烈身边,她一点胃口也没有,方可烈似乎也是,只一径地喝酒。许多人都来向他们致酒,方可烈都代她喝了。
苏奇康在张进忠扶持之下,也拿了一杯酒走过来。“大哥、大嫂,祝你们白头偕老,我先干为敬!”
他把烈酒一饮而下,脸上藏不住一段落寞,但又浮现安慰的笑容。
“好好养伤,别喝太多!”方可烈干杯以后,拍拍他的肩说:“白沙帮需要你,我也是。”他这话等于是重申苏奇康在帮里的地位,和过去一样,丝毫没变。
苏奇康点点头,转向冷静说:“大嫂,大哥真的很爱你,请你珍惜。”
冷静僵硬地点了点头,她必须如此。
婚宴持续了几乎有一个世纪久,冷静换了三套衣服,分别是传统旗袍和两套晚礼服,分别是Channel和Yohji Yamamoto的品牌。
大家看得是赏心悦目,冷静却有如受罪一般。最后终于要送客了,冷静的双脚已经累得快要瘫掉。
方可烈拥着她的腰,不让她倒下。直到最后一个客人走了,夜已深,他于是横抱起她,一步一步往主卧房走。
他们今晚几乎没有交谈,紧张的气氛令人心情十分沉重。
方可烈把她放在大床以后,便进了浴室去冲澡,冷静听着那哗啦的水声,一时想不出该做什么好。最后她打开衣橱,发现那一打睡衣都性感得太罪恶,脱下繁复的礼服以后,只好换上一件还算含蓄的米色睡衣。
坐在窗边,当真是一点也不晓得要想些什么,就那样任凭风吻过她的脸,花香传来,她有点昏沉沉的了。
方可烈走近她身后,拉下她肩上的一根带子,轻轻抚摸,让她颤抖了一下。两人早有过肌肤之亲,但此时还是不禁会紧张。
“卢风死了,消息传出去了,没有人敢再动你。”
冷静僵硬地点个头,甚至说不出一声谢谢。
“你没有话对我说吗?” 他声音里是抑制的怒气。
“你要我道谢?”花香好浓,她莫名地虚弱起来。
他的手继续在她身上游走,来到了敏感的地带。“为什么离开?”
“因为我想离开。”
方可烈几乎忍地可忍了。“我做了什么有让你离开的理由?”
她嘲讽地牵起嘴角,不想提起十年前那丑陋的回忆,那会让她每次想起,血液都为之冻结。
见她避而不答,他又逼问:“为什么签名?”
“我对不起奇康,所以我签名,就是这样。”因为眼睛不是看着方可烈,所以她能流利地说谎。
“你对他是什么感情?”他在她腰上的力道加重了。
“不需向你报告吧。”
她终于被用力转过去,方可烈瞪住她说:“你签名的那一刻起,我就是你的丈夫!凭着这一点,我就可以向你逼问!”
“逼问出来的,不一定是实话。”她冷冷地说。
这让他想起新愁旧恨,一个有关谎言的回忆。“那天……你是故意松懈我的戒心,让我以为你终于心甘情愿嫁给我了,否则平时的我,怎么可能让你溜出我的怀抱?你可知道,为了爱你,我和奇康几乎反目成仇、我动用所有的关系找寻你,我一天一夜都不曾合眼,当我看见你掉进海中,我觉得我已经死了一半,这些感受你能懂吗?”
听着这些严历的指控,冷静心中阵阵抽痛。他是吃了苦,但她又何尝好过呢?她咬了咬下后,决定把一切豁出去。“我就是不懂!为什么你十年前做得出那种事,现在又能说你爱我?”
她不能容忍有一丝污蔑的爱情!
“十年前!?”他眯起眼睛。“那跟我们现在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她哼了一声。“还记得周诗淇这个名字吧?”
他愣了一会儿。“诗淇,你认识她?”
果然、无风不起浪!冷静痛彻心扉地说:“放暑假的前一天,你接到她的电话,不是立刻冲出去找她了?我知道你去做了什么,你带她去堕胎!”
“天!谁告诉你的?”他瞪大了眼睛。
看他不做否认,让她更是伤怀。“是王若绮,舞会中她打翻饮料在我身上,到洗手间时,她拿出你们的照片,并且告诉我这件事。我本来不愿相信,但是你一接到周诗淇的电话就冲出去,而且我在床下发现一张妇产医院的名片,还写着周诗淇的名字,让我不得不信!”
“没错!事实是如此。但你为什么生气?”他还是不懂原因。
“无耻!”她甩了他一巴掌,气不过地说:“你怎么可以一面说爱我,一面让别的女孩怀孕,还带她去堕胎!王若绮说,这种事你不知道做了多少次!”
听了这些话,方可烈整个人都僵硬了,直直看住她,片刻才恢复言语能力。“原来……原来你想的是这么一回事,我终于弄懂了!没想到你心中,我竟是这么不堪的人!哈哈!”他说着,居然还仰天大笑。
“我不觉得好笑。”她心痛如绞。
方可烈停住了笑,正色道:“但是你可知道,周诗淇是我的表妹,因为她男朋友始乱终弃,才来拜托我帮她忙?因为她要求我对此保密,所以我不敢告诉你!而王若绮暗恋我多年,她是为了破坏我们才如此设计的。”
这些话有如子弹,穿过了冷静的脑袋。“我不相信,是你在狡辩!”
“你对我的为人就这么没信心?我是怎么对待兄弟们的?我是怎么对待你的?你说呀!为什么光凭别人的片面之词,就可以定我的罪?”
“我只知道,你真的是带她去堕胎,我相信我所观察到的!”
他不想再辩论下去,只是叹口气,脸色略带着哀愁说:“我好像作了十年的梦,突然醒过来一样。我所做的一切一切,对于你而言竟是如此微不足道,我到底都在做什么呢?不管怎样对你付出,换不来你对我的信任又有什么用?”
看到他认真的神色,她不禁开始怀疑起来。“怎么可能!?真的是她骗了我!?”冷静仍然无法接受这事实,那十年来她的离开和恨意不是都白费了?
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如果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不相信我,我也无话可说了。我觉得好累,十年来的分离,居然是因为这样荒谬的谎言,而你当初不问我一句就这样离开,你说我还能怎样?”
“烈……”她已经有些动摇了。
他的神色黯然。“别再这么叫我。面对敌人的千军万马,我都能无所畏惧,但是面对你,我终于想放弃了!”
放弃!这两个字在冷静脑里晃来晃去的,她一时之间却无法真正懂得。
方可烈对她的感情,有激动、霸道、占有和热情,但从来不包括了放弃……“你这是什么意思?”冷静咬紧下唇问。
他看也不看她,也不管身上还穿着浴袍,直接就打开门说:“我不会再打扰你了,我去书房睡。”
“碰!”房门被关上了,冷静瞬时陷入无边的孤寂里。
隔天,冷静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苏奇康来。
花园的凉亭下,冷静无意识地摸着一朵玫瑰花,苏奇康从对面缓缓走来。“大嫂,有事吗?”
“抱歉,突然叫你过来,你的伤还好吧?”冷静看他仍未完全恢复。
“还撑得住,请放心。”他不敢坐下,直挺挺站着。
冷静明白他的顾虑,从现在起,他们一切都得做得不落人口实,以免影响帮里的气氛。
她以尽量平淡的口吻说;“我想问你,你认识周诗淇吗?”
“周诗淇?”苏奇康回想起来了。“哦,是大哥的小表妹,她很早就嫁到法国去了。”
这是真的!方可烈并没有骗她!那么是她受骗!?“是吗?”冷静握紧玫瑰。
“那…你也认识王若绮吗?”
苏奇康皱眉道:“她不是一个风评很好的女人,曾经纠缠大哥一段时间,现在听说在高雄的酒店做小姐。大嫂,你问这个有什么原因吗?大哥并没有和她往来过,你可不要误会了哦!十年来,大哥一直都只惦念着你,我们都可以作证。”
听到这里,冷静几乎无法再言语,只能默默点个头。
“大嫂,你的手流血了!”苏奇康突然惊道。
她低头一看,花刺已扎进她的手心里,流下一滴鲜红血液,但她却毫无感觉。
“你怎么了!?”他忍不住心疼地握起她的手,细心帮她拔掉花刺。
冷静呆了一下子才收回手。“没事的。”
突然,方可烈冷不防地出现在她身后,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大哥,刚才大嫂在问我周诗淇和王若绮的事。”苏奇康连忙解释。
“是吗?”方可烈闪过一抹悲伤,又问:“那你握她的手做什么?”
“她是被玫瑰花刺扎到了,我--帮她拔出来。”苏奇康说得有些不自然。方可烈拉起她的手,亲吻了一下。“这种事我来做就好。”
“是!”苏奇康鞠个躬,转身就离开了。
冷静抬起头看问他,嘴唇颤抖起来,因为就在这一瞬间,她十年来抱持的信念全垮了,她该怎么办呢?
方可烈只是轻轻吸吮着那伤口,而后看了她很久。
“你该注意自己的言行,无论如何,你还是白沙帮的大嫂。”
“我还是吗?”她不太确定。
他眼中流露着冰冷的决心。“不管你有多恨我,我要的东西还是不会让给别人。你绝对别想逃,也别想再诱惑我的弟兄,否则我不会原谅你的。”说完后,他便大踏步离去。
第十章
(轻声问)
我宁愿只活在那个夏天
可是…你呢
要知道
我无法独力让冬结束啊
一个星期来,方可烈都睡在书房里,冷静则在主卧房辗转难眠。
白天,方可烈把自己完全投入帮里的事务中;晚上,他则是投入酒精的世界里,看得兄弟们都开始担心了。
冷静呢?她什么也不做,每天只是差人送她到海边,看着海就是一天。
她在犹豫,该逃吗?该留下吗?
怎么会有这样的新婚夫妇?任谁也看得出有问题。
苏奇康首先提出这件事来。“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他自觉有一部分的责任。
“对啊,这样下去,真不知哪一天才能生下宝宝呢?”勇仔一直期待着大嫂生女儿,心想那一定是个美丽的洋娃娃。
“大哥好像变成另一个人,都不笑了,只会拼命工作,真怀念他以前那副豪爽的样子。”张进忠感慨地说。
“那你们说,该怎么办呢?”孙震东一提出疑问,大家都望向苏奇康。
身为军师的他,当然不能让大家失望。
“很简单,灌醉大哥,把他跟大嫂锁在一起就好了。”
“啊!”每个人都瞪大了眼,你看我,我看你的。
苏奇康说明道:
“就我所知,大哥和大嫂是因为误会才闹僵的,现在两个人都躲在自己的世界,不肯先向对方表示。为了他们的幸福,一定要把他们送作堆,才有机会沟通,这是势在必行。”
“嗯…真实还不错,似乎可行哦!”阿亮第一个接受这想法。
“好吧!拼了,试试看!”张进忠握紧了拳头。
“嗯,就这么决定!”
当天晚餐时,方可烈仍然一杯接着一杯痛饮,兄弟们不再劝阻,反而纷纷举杯敬酒,让方可烈醉得比平常更严重。
夜深了,方可烈眼前全是空酒瓶。“大哥应该醉了吗?”阿亮问苏奇康说。
“扶我到书房……”方可烈踢开椅子,喃喃不清地说。
勇仔和张进忠立即上前扶持,一步步走向二楼,方可烈完全没发现自己被扶往主卧房,酒醉的他,什么都不想看清楚。
“到了!”阿亮帮忙打开门,冷静刚好从床上坐起。
“你们做什么!?”她讶异地问,看到烂醉的方可烈,更是不知所措了。
“大嫂,大哥就交给你照顾了!”勇仔把方可烈扶到床上,立刻溜到房外,张进忠则随即关上门,拿出钥匙反锁。
冷静敲了敲门。“你们到底想怎样?”
苏奇康的声音传来。
“大嫂,我们不能看你跟大哥再继续这样下去了!希望这是大哥最后一次喝醉,否则白沙帮真的会逐渐垮掉。我们决定了,除非你和大哥和好如初,否则我们不会打开这扇门。”
“别做这种傻事,他清醒过来会发火的。”她试图劝服他们,因为她目前也无法面对方可烈,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孙震东却说:“大嫂,大哥每天借酒浇愁,你就当作救救他吧!大伙儿只是希望你们快乐幸福而已!”
“天天看到你们夫妻俩形同阳路,我们都很难过,请你原谅我们的作法,但兄弟们完全都是出于善意!”
听到这些出自真心的劝言,她反而沉默了。其实她何尝不知道这是多糟的关系!但叫她该如何踏出那一步去改善呢?方可烈已经放弃了她啊!
苏奇康最后说:“大嫂,请你照顾大哥吧,明天早上我们会再过来。”
一阵脚步声远去,冷静知道他们走了。她一回过头,看见床上神智不清的方可烈,心中一片慌乱。
她该怎么办?谁能告诉她呢?
方可烈扶着头呻吟:“该死……这不是书房嘛!勇仔,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