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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的声音 page 14 作者:凯萨琳·金斯利

  他站起来,为她拉开椅子。“这是当然,”他的语气里有着遗憾。“这对我们两个都是漫长的一天,我们最好早点休息。明天我可以去看妳吗?”

  她转身面对他。“欢迎你随时到育婴室来。如果你有空的话,你甚至可以在明天下午带迈斯出去骑马。”

  “我一定会的,”他回答,执起她的手,亲吻她的指尖。“晚安,琼安,好好睡吧。”

  “你也是。”她不稳地道。抽回手,颤抖的手指彷佛被他唇上的热力灼炙了一般。她匆匆离开餐室,甚至绊到了地毯的边缘,及时扶住门框才没有跌倒。她挺直背脊,尽可能尊严地缓步走出,直到转过角落,但整个脸庞却羞恼得红透了。

  契尔屏住气息,好笑地看着这番精采的表演,回到了座位上。

  琼安。这辈子他绝不会再遇到像她一样特殊的女性了。他甚至无法找出合适的字眼来描述她。你要怎样描述彩虹?琼安就像彩虹般难以捉摸,不时变幻着美丽的七色光辉,带给人们神奇和喜悦……逐渐融解了和莉莲的婚姻以来,他筑在自己周遭的心墙。

  契尔蓦地回过神来。他在想些什么?彩虹?什么时候起,他变成像韩伯伟一样的烂诗人了?他甩甩头,决定自己今天真的是累坏了?

  “波特酒吗,爵爷?也或者你偏好白兰地?”狄纳森问,出现在他的肘边。

  契尔望向他,感觉首度真正看清了他的管事。他大概三十余岁,有着张和善的面容和灰眸。

  “告诉我,狄纳森。你已经来这里一年了,我是否剥夺了你拥有家庭的机会,害得你的人生只能局限在卫克菲庄园里?”

  “不,爵爷,”狄纳森僵硬地道。“我很满足于现在的地位,非常满足──特别说自从伯爵夫人抵达后。”

  “有可能你是喜欢上了伯爵夫人吗?”

  狄纳森更加僵硬了,彷佛随时会断裂,高大的身躯气愤地轻颤。契尔恼怒地注意到他的体格不错,并纳闷琼安是否也注意到了。她似乎和他很熟──太过熟了,远超过对待仆人的分际。

  “我的忠诚只属于爵爷,”狄纳森道。“但我的职责是尽力服侍好庄园里的宾客。”

  契尔皱眉瞪着他。“切记不要服侍得太超过了。”

  狄纳森惊讶地看着他。“我──我没有,爵爷。”他惊喘,弯腰行礼,逃离了餐室,留下契尔独自享用着白兰地,纳闷为什么似乎每个人都急于逃离他。

  第十章

  契尔瞇起眼睛,注视着窗外灰蒙蒙的晨光。历经了一夜难眠后,他决定骑个马,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下。

  图比替他为“维卡”上鞍,没有置评。自契尔有记忆以来,图比就待在卫克菲了,而他也很喜欢这位马厩总管。

  不久后,契尔骑着“维卡”在往东的原野上,享受快马奔驰之乐,任由清凉的晨风拂面。不由自己地,他的心思来到纠缠了他一整夜的女子身上:琼安。她不断挑衅他,不容许他退避,直至他直言要求隐私,而她也微笑着退让了,但却附加了一句:“或许等到你比较信任我时,你会愿意告诉我。”

  当他比较信任她时。如果有这么容易的话就好了,有些回忆是不堪回首的,或是由坟墓里挖掘出来。他只想让过去和他死去的朋友一起长埋。

  对他来说,和莉莲的回忆对抗已经够困难,重提往事就像赤足走在玻璃碎片上只会带来鲜血淋漓的痛苦,毫无常识可言。

  然而,琼安有权知道她心爱的表妹的真面目,但看到琼安那么难过,他也很不好受。

  他喜欢安慰她、拥紧她,摄入淡淡的玫瑰花香,及独有的女性芳香,感觉她的螓首埋在他的颈项,让他抚弄她的面颊、她的发,完全地信任他。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他渴望她!上帝助他,在昨夜的晚餐期间,他蓦地明白了这一点。他为她疼痛、辗转难眠了一整夜,然而他却无能为力。

  她不是他可以拥有的。他会妄想得到她真是白痴、愚蠢至极,全然受制于下半身的冲动!

  原本他回到卫克菲是想看看他的儿子,却发现自己被她的坦诚、直率,毫无保留付出的爱心俘虏住了。她绝对是他所见过最美丽的女人──而且是内外皆美。现在他再也不会将她联想到莉莲。然而,她依旧不是属于他的。

  她已经表明得够清楚了,无论是每次他碰到她时,她的退缩,或是她最后借口头痛、突兀的离席。她一直在逃离他。

  然而,他很确定昨夜他们之间已有了重大的改变。契尔很肯定这一点,由她绯红的面颊,显然她也感觉到了。他清楚地知道她也渴望他,问题在于,他不知道她对此的反应为何。而他很清楚存在两人之间的庞大障碍:莉莲。

  总是莉莲!他厌恶地想着。

  突然,右前方的一骑人马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将他自思绪中唤了回来。他瞇起眼睛,非常肯定在远处快速奔驰的是他的爱马“凯莉”,而且以骑者的身形和娴熟的骑术、速度判断,绝对不是小厮出来溜马。

  契尔顿时怒火沸腾。如果那名偷马贼以为可以窃走他的得奖马匹,他就大错特错了。契尔在马背上俯低身子,一抖缰绳,示意“维卡”全速奔驰。

  “维卡”放开四蹄,像风般疾驰而出。契尔抄快捷方式穿过树林,跃过沟渠,截到了偷马贼的前方。他猛拉缰绳,“维卡”人立而起,挡住了前头路,同时契尔大声喝令对方停下来。

  “凯莉”不愧是名驹,并未因此受惊,马上的骑者亦然。他们迅速、平稳地停下来,但人马都气息粗重。

  “你该死地骑着我的马匹做什么?”他大吼,愤怒得想要打断这名偷马贼的全身骨头。“谁唆使你的?”

  “我──我很抱歉。我──图比说我可以每天骑牠出来溜溜。我又犯错了?”

  契尔倒抽了口气,终于看清楚对方。不,不可能的。“琼安?”他无法置信地问。

  “是的,”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不然还会有谁?你吓坏我了。”

  “抱歉,”他短促地道。“我以为妳是偷马贼。”

  “偷马贼?”她无法置信地望着他。

  “是的,妳正骑着我最优秀,也最有价值的一匹马。”

  他的视线往下到她脚上的骑马靴,然后是她的长裤,她用斗篷半掩住的男性马鞍,最后是她头戴的天鹅绒小帽。“妳该死地为什么穿著长裤?”他惊愕地问。“是谁教妳这样骑马的?”

  她怯怯地微笑。“我的父亲教我骑马,然后──在我某次落马,裙子被马灯勾到,差点跌断颈子后,坎莫为我订做了靴子和长裤。他同时也坚持我戴着小帽,考虑到我有多么喜欢策马跃过障碍物。”

  “妳为什么跨骑?”契尔问,然后别开视线。“算了,就当作我没有问。”

  她轻笑出声。“很抱歉让你虚惊一场。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早起来,不然我就会提到我有晨间骑马的习惯。我习惯在迈斯醒来之前,让『凯莉』运动一下。”

  他缓缓点头,逐渐由震惊中平复下来,然而看着她悬在马匹两侧,包裹在长裤下的腿却令他心猿意马,下体蠢蠢欲动。“『帕卡』呢?”他问,试着分散心思。“我以为牠会喜欢跟着运动一下。”

  “噢,牠还睡得很熟。牠和迈斯都不喜欢早起,我留下玛格照顾他们──老天,”她以手掩唇。“我说漏嘴了。”

  “别告诉我『帕卡』不只进了屋子,而且晚上还睡在育婴室里、迈斯的床上?”他咄咄迫问。

  “噢,不算是他的床上,但很接近了。”她道,垂下了眼睛。

  契尔挥出马鞭,以鞭梢托起她的下颚。“和我装腼腆这一招没有用。我许久前就明白妳谦卑的表现不过是想争取我认同妳的观点。”

  琼安的眸光掠过他的,绽开笑容。“你根本不是你试图装出来的、充满威胁性的侯爵,我已经知道你有颗绵羊的心。”

  “不要犯下将我比喻成绵羊的错误,”他收回马鞭。“我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噢,我的心恐惧得扑扑狂跳。”她俏皮地回答,眼波流转。

  “这令我感觉好多了,挽救了我的男性尊严。我们骑马到那边山上的树林吧。我回来后,一直想去看看是否下雪了。”

  她点点头,等待他掉转马头,和他并辔而行。他们骑出了约两哩路,两人都不觉得有必要开口,但又全然轻松自在。

  这令契尔惊讶不已。不久前,他还在肉体上渴望着这名女人,现在他却感觉像是已经和她并辔十年了。

  那实在太可笑了,然而这份感觉再真实不过。

  契尔带她到琼安从不曾到过的一处山谷,它的美丽夺走了她的呼吸。地面铺着层薄薄的霜霰。他们站在枝叶落尽的矮树林里,瞧着姿态各媚的树枝朝天空伸展,彷佛在等待着春天的来临,好绽放出它们最美丽的芳华。

  “樱花树。”契尔下马,伸出手扶她下来。

  她摇摇头,礼貌地微笑,自行下马,害怕他的碰触会令她在夜里辗转渴望……

  “我的祖父种的,”他系好缰绳。“他说他想要有个可以让他在春天时想起天堂的地方。到了春天,谷地将会开满了白色的樱花,花香浓郁醉人。”

  琼安看着契尔伫立在樱花林中,旧日的防卫尽卸,更形英姿焕发。她甩甩头,走向一株樱花树,抚弄着它平滑的树干。“瞧,它们是如此闪亮洁白,彷佛你可以看穿蛰伏其中的生机,静待春天来临。它令我想起了少女晶莹剔透的肌肤。”

  他来到她身后,近得她可以感觉到他的气息。她转过身,背贴着树干,心跳加快。

  “透过艺术家的眼睛,它显得格外美丽。我愈来愈觉得妳是个艺术家了,琼安。妳在图书室里看的书是第一个线索──噢,妳给了我许多线索,但我直到现在才串连起来。妳看待事物的观点,以及喜欢清静独处──这些都显示出妳的艺术家特质。”

  她低下头,双颊微红。“我不会称自己为艺术家,只是个喜欢画画的人。”

  “妳都画些什么?水彩、素描?”

  “我知道淑女应该只能画画水彩或素描,但我也作画,画我所看到的──我『真正』看到的。”她拉下帽子,挂在一旁的树枝上。

  “妳何必道歉?”他真挚地道。“妳应该感激拥有这份天赋──我就希望自己有,但我顶多只能画出一些差劲透顶的素描。我唯一的天分只有欣赏,而我为此十分感激。”

  琼安偷眼觑着他。“我画得并不好,但我喜欢画画。是坎莫给了我机会认真学画,为我找来好老师。我为此衷心感激他──还有其它事。”

  契尔握住她的双手,蓝眸炽热地看着她。“琼安,妳能够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吗?就在此时、此地。”

  她的血液似乎冻结了。现在是怎么了?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点了点头,无法拒绝他。

  “妳为什么嫁给他?为什么嫁给一个比妳大上许多的人,某个已年逾半百的男人?”他放开了她的手。

  “因为他人很好,”她望着脚底的霜霰。“因为他了解我想要画画的心,他了解孤独──他了解我。”

  她缓缓抬起视线,迎上契尔的。“许久以来,从没有人像坎莫那样关心我。”她喃喃,以手抚着喉咙。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在距离我的小屋不远处有栋度假别墅。我抵达意大利后不久,透过友人介绍认识。我们很快就发现彼此的兴趣相投,他提议协助我重建花园。在过程中,我们发现到彼此更多的共同点,开始发展出深刻、持久的友谊。”

  她的笑容温柔,回想起往事。“每次他返回佛罗伦斯的家时,我都非常想念他,他也是。他开始找各种借口回到柏萨诺,最后他决定干脆和我结婚,日子才有办法正常过下去。”

  “妳对他的年龄没有意见?”

  “我为什么要呢?他带给我快乐,我也带给他快乐──我崇拜他。”

  “崇拜他?”契尔问,他的语音轻似烟雾。他的掌心贴着树干,距离她的头侧只有寸许。“妳不爱他?”

  “我当然爱他!我绝不会嫁给我不爱的男人!”

  “但爱有许多种,他的年纪大得足够当妳的父亲。妳对他的感觉是怎样的──就像对父亲一样?”

  “他是我的丈夫,”她不自在地道。“我就是这样爱他的。”

  “告诉我,琼安,而且要告诉我实话──他对妳到底是怎样的爱人?”

  她往后背贴着树干。“他很体贴,”她喃喃。“他一直都是个绅士。”

  契尔伸出手,指尖轻拂她的耳后,温暖的皮手套令她的身躯窜过一阵战栗。“绅士,多么刺激。他是否先说『请』,最后再用手帕拭手,说声『谢谢』──如果他能够做完的话。”

  她甩开他的碰触,别过头。“我不是处女──如果那是你想要知道的。坎莫行得很,”她瞪着他。“但那不关你的事。”

  “原谅我,”他道,别开视线。“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着了什么魔──我没有权利问妳这么私密的问题。我猜我只是想知道这是否是一桩真实的婚姻。”

  “它是非常真实的婚姻,”她没好气地道,走开去,转身背对着他。“虽然我们只在一起八个月,他带给我的只有快乐,我从不曾有片刻的后悔。当他去世时,我的心都碎了。”

  “我很抱歉,”契尔自她身后道,语音温柔。“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身体不好?”

  她转身面对他,决定将话讲清楚,免得他妄作揣测。

  “坎莫的身体好得很,”她道,眼神一暗,彷佛又回到了两年前那个可怕的一天。

  “他的家人过来同住,我们在别墅举办盛大的舞会。那是个美丽的夏日午后,温暖明亮,远处蓝绿色的海面波光粼粼,阳光灿烂。”

  瞧,吾爱,爱琴海的颜色,就像妳快乐时眼眸的颜色……

  她以手抚着额头。“坎莫说他在楼上为我准备了惊喜,要上去拿。他笑得像藏着秘密的小男孩,亲吻我的额头。”

  在这里等我,小美人,我立刻就回来。妳太过美丽得令我无法多等。

  “我等了,但在十五分钟后,我开始担心,进到屋里找他。他正要走下楼,而我可以看出他很不对劲。他的脸色苍白,似乎处在剧烈的痛楚中。在──在我能够越过大厅,赶到他身边前,他以手抓着胸口,跌落最后几阶阶梯。我将他拥在怀中,试着安慰他,但我们都知道他不行了。”

  她紧闭着眼睛。“他交代了几句遗言……很快就走了。”

  我爱妳,琼安……妳必须要快乐……找个能够带给妳快乐,像妳让我一样快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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